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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卑職……很榮幸。”君青藍沒有說謊,這妥妥是她的心裏話。


    劉承風抬手推門,這偌大一座忠義侯府竟然沒有上拴,他不過伸手一推,門便開了。厚重木門沉悶的開啟聲叫君青藍心中顫了一顫。不知為何,在隨著劉承風跨過角門的時候,恍惚中她總覺得自己似乎邁入了一個不知名的野獸的大口。


    那野獸不但能吞噬她的生命,甚至連她的精神都能給一口給吞沒了。進了這個門,從此後便能叫你在整個天地之間消失於無形。


    君青藍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生出這樣的感覺來,直到她瞧見了忠義侯府的主人。


    劉承風領著君青藍進入了忠義侯府最裏頭的一進院落才停了步。


    “前頭便是花廳,你自己進去等著吧。我去通稟一聲。”


    君青藍點頭道一聲謝緩緩進入了花廳。這廳堂裏飄蕩著一股奇異的香氣。君青藍皺了皺眉,總覺這香氣似曾相識,卻怎麽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裏聞到過。那種味道似花非花,如檀香醇厚卻比它清甜。這種香味似乎並不屬於天下間任何一種香料,雖然好聞卻叫她覺得不安。自己卻也不知,為何會從心底裏排斥這種味道。


    廳堂裏沒有人,她飛快朝著四下裏打量著。這屋子裏擺了許多燙畫屏風,依據燙畫主題的不同擺放在不同的位置。有八仙過海,有麻姑獻壽,有嫦娥奔月,有大禹治水不一而足。這些屏風上的圖案都是千百年來在市井中流傳的古老傳說,每個傳說都由好幾幅燙畫來共同組成。君青藍的目光在屏風上滑過,驚歎於燙畫的精巧和色彩的逼真鮮豔,更震驚於屏風所用的材質。瞧上去瑩潤細膩而充滿光澤,一時間完全瞧不出用的是什麽布料,隻覺好看的緊。


    而在花廳角落處,則擺了數個造型各異的鼓。有大有小,穿了五彩的穗子。牆上掛著幾麵琵琶,琵琶上以上好的油彩勾畫出栩栩如生的各色鮮花。這屋中的東西竟無一不精美。


    君青藍瞧了那些物件半天才發覺,原來屋中奇異的香氣來自於那些精美的器物。她上前幾步,正要去仔細瞧瞧這些玩意究竟是以什麽特殊的材料製成。忽聽身後腳步聲響,略帶陰柔的陰冷嗓音慢悠悠響了起來。


    “原來,君大人也喜歡雜家收藏的這些寶貝呢。”


    君青藍吃了一驚,猛然轉過了身去,便瞧見一身常服的劉全忠正站在花廳門口笑吟吟瞧著她。那人一身衣裳烏黑如墨,卻用鮮紅的絲線繡出大片地獄暗火出來,紅豔豔的燒的正旺。今日,本豔陽高照,然而他逆光而站,將所有陽光摒棄在身後,隻餘一眼瞧不透的黑暗。便顯得他一張麵孔比霜雪還要白膩,嘴唇卻血一般猩紅。


    叫人瞧著,並不舒適。


    “卑職參見廠公……”君青藍立刻跪倒,然而在對這人的稱唿上卻犯了難。略一沉吟還是加了句:“參見忠義候。”


    “嗬嗬。”劉全忠低低笑道:“忠義候這名號久不被朝中人提起,連皇上和雜家都快忘記了,不提也罷。”


    他這麽說便等於默認了自己忠義候的身份。君青藍雖然自打瞧見了他便已經猜到了事實,然而得到證實的時候還是難以掩飾心中的震驚。


    在北夏,沒有人知道劉全忠是什麽時候入的宮,隻知道他剛剛入宮的時候不過是個倒夜香的小太監。如今,他不但成了權傾朝野的東廠錦衣衛指揮使,還被封了忠義候?


    忠義候不同於廠公,在北夏隻有功勳卓越的開國元勳才在建國之初,由聖祖皇帝賜封了侯爵之位。侯爵雖不似旁的官員一般握有實權,卻是能夠世襲的天大榮耀,在北夏,那象征著身份。


    劉全忠,以一個殘缺之身的太監,居然被賜封了侯爵?他……有什麽卓越的功勳麽?


    劉全忠並不理會君青藍內心的波瀾,信步在花廳中遊走,任由繡滿紅蓮業火的長長裙裾拖曳在地麵上,便似行走在滔天的烈焰之中一般。他半眯著眼眸,眼鋒在屋中的燙畫屏風和樂器上一一留戀。眼底帶著狂熱的眷戀和喜愛。將紅唇微勾著,抹的蒼白的麵孔上便緩緩浮起幾分笑意出來。


    “世人瞧見雜家的寶貝大多敬而遠之,難得今日遇見知音。君大人的禮物雜家已經收到,等會子你便挑個自己喜歡的帶走吧,當作雜家送與你的迴禮。”


    君青藍側目瞧向廳中那些做工精美的器物卻遲遲沒有開口。不知為何,瞧著它們總覺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這些個屏風得來著實不易。”劉全忠慢悠悠說著,手指在屏風光滑的表麵摸索著,眼底帶著幾分狂熱的眷戀。溫柔繾綣,情人般的細膩。


    那樣的深情瞧的君青藍身軀一顫,忍不住便從心底裏升出難以言表的冷意出來。


    “自打咱們東廠南北二司成立以來,被打入昭獄之人不知凡幾。那些十惡不赦的罪人大多身居高位,內心卻險惡而肮髒。這樣的人本該墮入阿鼻地獄,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不過,雜家年紀漸漸大了,這麽些年瞧見的生死悲歡也實在太多,心腸越來越軟。於是,便想要給他們一個機會,叫他們贖了滿身罪孽,留一份美麗在這塵世之中。”


    劉全忠的聲音低柔婉轉,帶著滿麵的悲戚和憐憫。他麵龐上本描畫著精致的妝容,加之他身形聲音都偏於陰柔。冷不丁瞧上去,並不似傳說中權傾朝野的冷血太監,倒似個內宅大院裏慈悲為懷的貴婦般溫柔。


    君青藍半斂了眉目,認真傾聽者劉全忠的訴說。他始終說著的都是朝中之事,與屏風又有什麽關係?


    “於是,雜家便叫人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們,務必要讓他們心情舒暢。隻有心情舒暢的人皮膚才會充滿彈性又有光澤。”


    劉全忠勾唇一笑,手指在屏風邊緣劃過,冷不丁嘶了一聲。君青藍立刻抬頭,這才瞧見劉全忠的手指不知碰到了哪裏,指端被割出個細小的傷口來。殷紅的血珠子似一粒紅豆與他指端浮起。


    “廠公!”君青藍心中一顫:“卑職立刻去傳郎中。”


    不是她大驚小怪,那可是劉全忠!


    那人紅豆大的一滴血,足以滅掉旁人一個族!怎麽這麽倒黴,就叫他在自己眼前受了傷?


    “不必。”劉全忠揮手喝止,將受傷的指尖湊在了自己唇瓣用力咬下,之後便順勢在唇畔上一抹。那人一張唇頃刻間便被鮮血沾染的鮮豔奪目。


    “這麽點子小傷,何必興師動眾?鮮血是天下間最美妙的味道。”他深深吸口氣,神色間愈發的愉悅。


    君青藍瞧的無語。這樣的嗜好普天之下也真是沒誰了,希望今日能一切順利。


    “咱們繼續來聊這屏風。”劉全忠笑著說道:“你可知我這屏風為何色彩鮮豔,經久不退麽?”


    “卑職不知。”君青藍低著頭,如實迴答。


    “你未必不知,是不敢說吧。”劉全忠瞧著她,眸色幽深:“你心中若真一點章法沒有,本座會對這燕京第一仵作非常失望。那麽,你現在就可以迴去了。”


    君青藍抿了抿唇,瞧見那些器物的時候她心裏不是沒有想法。然而,她並不希望自己想到的東西是真的。但,瞧劉全忠如今的態度,似乎……她想的都是真的。


    “卑職的確有個大膽的猜測。”君青藍聲音略略一頓說道:“從屏風的光澤,質感,以及燙畫落下的深淺和色澤來瞧。屏風所使用的的材料該並不是絲綢布料當中的任何一種。”


    劉全忠微笑著淡淡開口:“所以呢?”


    君青藍深深吸口氣,到底還是要將最不願說的話,親口說出來!


    “卑職以為,是人皮!”


    “哦?”劉全忠不置可否挑眉:“何以見得?”


    “唯有人皮才能有這樣的厚度和光澤,生鐵烙之,不糊不破。”


    “人在死了以後屍身會極快腐爛,若本座的這些器物真是人皮所製,因何會經久不腐且保持色澤明豔?”


    君青藍略一沉吟說道:“卑職曾聽我父親說過,在先古時期,為保持屍身不腐。死者在入殮前,會用香湯沐浴,再用酒擦洗。這樣不僅使屍體變得“香美”,還有一定的消毒作用。再選擇合適的地方安葬,能保持屍體千萬年麵目如生。所以,卑職大膽的猜測,廠公身邊一定有了不起的高手,能調製出一種特殊的香料,來保持肌膚離了人體之後,仍舊保持水分彈性和光澤。”


    所以,這就是房間裏充滿奇異香氣的原因。君青藍微顰了眉頭,有點……惡心。


    “嗬嗬嗬。”劉全忠仰天大笑:“實不相瞞,本座房中不僅是這屏風,連那琵琶,彩鼓都是以人皮所製。燕京傳言不虛,君青藍你的確當得第一仵作,也不枉本座今日特地來此見你一麵。”


    “多謝廠公誇讚,卑職以為卑職仍舊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君青藍頷首低語,態度謙卑謹慎。心中卻對此刻自己的言論充滿鄙夷,能得到劉全忠的誇獎,一定都不覺得驕傲。


    “君青藍。”劉全忠忽然斂了笑容,眼底升出幾分陰冷和犀利:“本座的忠義侯府自打建成之日起,你可是百官中唯一一個到訪之人。你可千萬莫要叫本座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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