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媽媽到這邊來便有了兩三年,我到了該入學的年紀,我媽和我爸便商量著在下半年的九月一號送我去入學,讀學前班。


    那年我六歲,那是2005年。開學前,我爸去鎮上給我買了個小書包,我記得,那個書包是藍色的,有兩個格子,一個大格子,一個小格子,每個格子都是用拉鏈拉上。大格子裏裝書本,小格子裏裝作業本。左右還各有一個兜格,下雨天可以把雨傘插放在裏麵,每天上學前還可以插放一瓶可樂瓶裝的水,帶到學校去喝,還可以找一個小瓷缸,裏麵裝好鹹菜,再用塑料袋裹封緊,帶到學校去下粥。


    書包小格子外表皮麵上是一幅卡通畫,卡通畫上有一個我那時候最喜歡的卡通角色——藍貓,半側著身子,一雙可愛明亮的大眼睛,對著我笑,右手胸前豎著大拇指。


    要送我去的那所學校就在我家山崗後麵,走十幾分鍾山路便到了,那是一所不大的學校,一棟樓房,依次有三層。三層樓正麵看去呈直角梯形,一樓最大,有三間教室和兩間屋子;二樓次之,從一樓正門樓梯上去,左邊有一間教室,右邊有兩間教室,右邊第二間教室過去是一塊比教室大的四方空坪,那是一樓樓頂空坪,從二樓陽台過去,三麵圍牆,一麵二樓最右邊教室的牆;走樓梯接著上去便是三樓,三樓樓梯口左邊是樓牆,右邊是一間教室,三樓的這間教室自我來上學第一天起,它的門便一直是鎖著的,有時候下課我們一五兩三個會上到三樓來,趴著窗台上,隻看到裏麵的一些沒用的課桌課凳,還有幾個大紙箱子,裏麵裝著一些什麽。


    上到大路口,往西走就是學校的兩扇格欄大鐵門,大鐵門用一根鐵鏈子鎖著。正是用鐵鏈子鎖著,故而把兩扇門用力一前一後地撐開,便有了開縫,若是老師沒帶鑰匙,開不了門,就讓個子最小的那個孩子側著身子擠進去拿鑰匙,從鐵欄格裏把鑰匙遞出來。


    平時老師倒是不會忘記把鑰匙帶出來,但讓個子最小的孩子擠進去拿鑰匙的事情在2008年還真的有過,那是我讀小學二年級下學期的時候了。我個子也比之較小,但總有比我年級低和個子還稍小的孩子,故而擠進去拿鑰匙的孩子並不是我。


    學校坐落在整座山一個小坳彎子裏,一條大路從學校門口而過。學校背靠山體,學校左邊是山後下來的小坡路,比繞大路近一點,學校右邊便是上山的大路,大路直修到山後村裏。


    學校門前而過的那條大路是從學校左邊山下二十多裏修上來的,過了學校大門往右邊來便分為上中下三個岔路。


    上路是繞著從學校右邊過學校後麵往山頂後路裏去的,那裏有一個二三十戶人家的村子,由幾座山尖錯落環衛著,裏麵很大,有幾處盤山的田地,有許多竹林、樹林,家家都種了板栗樹。我爸的大姐就是二十年前嫁到了那個村裏,跟著我大姑爺在山上過日子。這個村裏的人家各落各處,挨在一起的或一一兩兩在路裏,或兩兩三三在路外。也有在隱蔽的小灣落裏的一些人家,他們分布在或深或淺的秘落裏。有的隻見進去的左右夾路口,有的屋簷邊線盡入高樹的繁枝密葉裏,有的屋牆的臉壁被擋擋遮遮,點點片片,見不著全麵,仿佛是害羞得不得了,怕被人認了完麵。


    不管村裏村外的人,我們都叫這個村叫格村。這個學校隻有一個老師,便是這格村裏的,每天早上吃過早飯就騎著一輛黑色的省油摩托車從學校後麵的大路到學校來,孩子們每天早上來了以後,若是在一樓樓頂左側的空坪上玩耍,便能幾百米外就能看見老師騎著他的省油摩托車來了。


    中路便一直延在山腰上,雖彎彎扭扭,但高度起伏不大,十多裏過去便是這座大山的那邊,那邊也是大山碭裏,有一個二十來戶的村子,名叫荻村,那村子裏有我爸的兩家親戚,一家是他大舅家,一家是他二舅家,中路從學校過那邊去三裏地的地方又有上下兩條分路,上路一直去便是我爸他兩個舅家,下路去有前後兩個村,前村小,後村大,前村近,後村遠。查叔兒子,我通哥他兩個舅家便是在那前村裏。這前村裏的兩層的水泥石灰磚樓房比我們碭裏六戶人家都建得早,我們這六戶人家拆掉原來稻草黃泥磚黑瓦蓋的房子建水泥石灰磚兩層樓房最先的是查叔家,是在2005年秋季建的,當時附近勞動男女都去幫忙。


    前村是為衝村,後村叫剛皖村。從衝村前麵山田出去有條小溪溝,小溪溝是山裏深處的野泉、野塘、澗溝的水匯流下來的,一直流到山底下的大河去。衝村外麵是村裏人家家的稻田,多數是靠這條小溪溝來灌溉,村裏人賴著小溪溝的水,就在衝村的田下底處,挖了一口儲蓄水的塘,塘裏盛不下的水就隨塘底溝裏繼續流出去。水在塘外流成了更寬的溪流,為了剛皖村裏的人要出去,也為了外村人要進剛皖村,衝村人就自主地在塘外搭建了一座小石橋。


    和全國的所有中小學校一樣,這所隻有一個老師的學校也是在每年的9月1日,準時開學。


    2005年9月1日,那是我人生第一天去讀書上學,在此之前,我早進過校園,親眼見過學校裏比我先進學校讀書的孩子們在教室裏讀書的樣子。我大致知道那些孩子們在學校裏學的一些什麽課程,識得一些什麽字,會算一些什麽術,都在玩些什麽。


    方圓一二十裏內人家的孩子都是到這裏來讀書的,是孩子們共同的受育母校。格村來的孩子是做多的,其次是荻村來的,再是剛皖村來的。衝村就五戶人家,沒有在讀小學的孩子來上學,但衝村裏讀過書的人都曾是在這學校裏啟蒙讀書的。


    山下的孩子也都是跑上來讀書的,一樣繞著彎著彎彎的路來,早上踏著清露哼著小曲或背著古詩,傍晚朝著暉霞陪著山外輕風。這學校雖然隻有一個老師,但老師他一個人完全還能教得過來,若是忙不過來時,他還有兩個上過大學的女兒也可以過來助教孩子們。教育資源還算齊全,教室不緊張,課桌課椅角屋裏還放著多餘的睡著的,身上還蒙滿了灰。


    我背著書包,上山路自己去了學校。


    老師姓呂,到了學校,我便去向他報到。呂老師在二樓的走廊上,圍牆與他的腹中線齊平,正微側著身子和兩個新來報到的學生家長在談話,開學第一天,他們的臉上都是微笑著的。我從樓梯走了上去,上到二樓,朝呂老師麵前走過去。呂老師和兩個學生家長在樓梯左手側,上到樓梯口朝左斜方便能看見,也正是樓梯左手側第一間教室的前門走廊上。


    “呂老師,您好!我是來報到的,以後我就是您的學生了,請多多關照!”


    正在我與呂老師報到,校門口新來報到的家長帶著孩子陸陸續續的來了。有的孩子小,就牽著自己孩子的手,有的孩子蹦蹦跳跳走得快,就隨著孩子在前麵走。對呂老師來說,每年新學年開學第一天都是他一年中最忙的一天,他要一個人接待所有來報到的新老學生和其家長,還有各項大小安排。我到呂老師麵前報到,是正接著那兩個學生家長與呂老師的話談完了,呂老師旁邊除了我沒人找他才得了空,我恰巧插著空跟他打招唿。若不然,來的學生家長那麽多,我哪裏插得進去話呢?我跟呂老師報到,話還沒說兩句,緊跟著身後樓梯就有家長領著孩子上來,立馬也湊到跟前來了,我隻得快話緊說。呂老師雖然忙,但他對每個來報到的新生和家長,不管其多體麵多客氣,還是多窘酸多屈氣,都一般對待,態度持一,語氣語調都尊和,對誰都表示誠心的歡迎。


    我轉身便進教室裏去。教室裏有兩三個家長,有阿姨,有叔叔。還有七八個學生,他們來得都比我早,他們大多數有家長送,少數沒有家長送。有家長送的學生都是新來上學讀書,上學前班的,那些少數沒有家長送的,都是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且都是家離學校相較近的。那兩三個家長都在自己孩子旁邊站著或坐著,幫孩子擱放擺置鉛筆、本子、水杯、書包等學物用物,跟孩子說些要說的話。那些和我一樣沒有家長來送的學生,有的在前後左右、你拉我扯地聊天,有的在安靜的坐著顧盼著四周,也有在看書或是自己在收拾桌屜的。


    學校隻有許老師一個老師,他一個人帶著學前班、一年級和二年級三個班。隻一個老師,便也隻開了一間教室。


    教室足夠大,若是前後都坐滿,能坐百來人。從樓梯上來,右轉一步便是教室的後門,我便是從這後門進的教室,進去往前望,教室分為左、中、右三個班。左邊的便是學前班,中間和右邊的分別是一年級和二年級,中間的一年級正對著講台,一年級與左邊的學前班和右邊的二年級各間隔著一條過道,一排排的桌凳整齊劃一,從窗外望,兩條過道是一個平行且長度相等的等於號。左邊的學前班靠著走廊的外牆和前後兩扇大方窗,右邊的二年級班靠著教學樓的後牆。教室前後有兩塊黑板,前麵講台前的黑板是許老師主講的黑板,我上學第一天,黑板並不是麵光無跡,上麵還寫著兩個月前那個學期許老師最後的板書。


    一個教室,三個班級分得清楚明晰,我便靠左邊去找座位坐下,左邊的學前班和右邊的二年級都是每一橫排有兩個位置,而中間的一年級則是每三個位置一個橫排。我不往前麵去,我就後排找位置坐,因為教室後麵的活動空間大,最後一排與後麵黑板牆的空區幾乎占了整個教室麵積的三分之一,且離後門近,出入方便。然乎,我也並不坐最後一排,我不喜歡坐最後一排,因為坐最後一排背後的空虛感十分的強烈。我也不靠著牆坐。於是,我便在倒數第二排靠過道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坐下來放好書包,抬頭正眼便看著黑板,黑板上許老師畫了三道三橫四線,三橫四線裏寫的是規範的拚音字母。黑板上除了有拚音字母,也還有初入學要學的必識漢字,由此,我初步判斷,雖然三個班在同一個教室裏上課,但是許老師上課應該不是三個班級的課在同一節課裏同時展開,而是分別錯開。上過一天的課之後,驗證了我的判斷是正確的,許老師的確是把三個班級的課錯開上,並且三個班的課沒有輕重、快慢、特別之分。


    那麽上課,對我們學前班的同學們來說,一整學年下來,其實是同時把一年級和二年級的課都聽許老師講了,那種感覺不是在哪裏都能夠體會得到的,所以我們別有一番獨特的感受。許老師在給三個班其中一個班上課的時候,其他的兩個班就自己做作業,或看書預習。且也更可說的是,三個班的同學都可以在一起玩樂交道,各個班不孤立而在,集體活動的時候,大家都能自然地融為一體,團結互助。


    許老師在外麵接待到來的學生和家長,來的學生跟許老師報到完便從後門進來,自是也不全然都是從後門進教室的,也有的同學和家長在門外見教室後麵來的人比前麵密集,或有的是心底裏本就打算要坐前排上課的,便不從後門進,過走廊從教室前門進教室,然後就前排找位置坐下。


    校門外、樓梯裏、走廊裏、教室裏,還有一樓的店裏,人越來越多,越來越沸騰、喧囂、熱鬧。特別是那些彼此認識的家長和學生們,他們彼此見了麵,興奮而又愉快,打招唿,熱哈,侃談,詢聊。


    “哎呀,林清,幾個月不見你家哲文,都長這麽高了!”


    這說話的是剛與許老師交完話轉身牽著他女兒進教室裏來的一位年齡還不到四十歲的叔叔。


    “嗬!你也別說,我家哲文長得卻是挺快,這不,又開學了,這次帶他去買新衣服,尺碼又長了不少。嘿,你家晨晨長得可真是漂亮極了呢!看這眼睛,聰靈慧光的,想必成績可比我家哲文好了去了。”哲文他爸爸也與那位往進走的叔叔搭話交見。


    哲文,這是我入學第一天耳認到的同學的名字。我並不見過哲文,也不認識他,因他長得俊朗,故而我有注意到他是在我進教室之後和他爸爸進的教室,進來後,他們父子二人便往教室中間找座位。他巡眼了一年級的前後的每一排的位置,不做多想,在一年級的倒數第三排靠左邊的臨過道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此便他離我隔著一條過道的距離,他在我的右前方,我隻要是睜著眼,就能看到他的側身側臉,而他,也隻稍迴一下頭,就能全看見我。


    自他進來後,我便看著他有一小會兒,我當時心裏想,他應該會是我在學校裏結實的第一個朋友。我記住了他的名字。


    也不隻是哲文,開學第一天,我就認識且能叫出名字的有十幾個同學,有先前便曾見過麵的,也有先前沒見過麵但聽大人們說起過的,現在我還能記得的名字有趙吉歡、蘭科森、朱於鈺、劉東寧、鄭秋和、鄭君、張祖義等等,約摸也有十一二個。這些現在我還能叫出名字的,大多數都是當時與我比較要好的同學。自是,我到現在還能清楚地記起姓名,也不全是與我為朋友的,就比如說,我記得當時的一年級班裏有個叫莫員洋的,他便不是一個聽話的學生,許老師極是厭他的,我們也是平時不想與他在一起的,見了他就快樂不起來,全沒當他是個可以交朋友的同學。


    開學第一天並不上課,正式上課是從第二天開始,第一天隻是報到。


    待到了快十點鍾,學生和家長們全部都到齊了。學生們都找了位子坐了下來,家長們有幾個是挨著自己孩子擠在一塊兒坐著,大多數家長都是在教室後麵那空餘的接近整個教室三分之一麵積的地方站著。一下子,教室裏便滿是人,各自在一起談聊說笑,孩子們見了麵,更其各行各的性格,百態千表。有的學生們前後左右地嘻哈玩笑,有的則坐在那裏自安、文靜。


    已沒有學生或是家長帶著孩子從樓梯上來,在教室後門口走廊上的許老師便理拾了一下手裏的筆、本、文紙,從教室前門進來教室,走到講台上。


    “好,大家都安靜下來啊,現在聽我講!”許老師精神氣滿地說。


    “首先,今天是新學期開學第一天,對各位同學和家長表示熱烈的歡迎!”


    許老師開始了開學報到對自己所有學生及到來的學生家長的講說,就是與學生們交代所要交與的話,對有些事情也對家長們進行溝通解說,以便更好地展開他的一學期乃至一整學年的教學工作。學生和家長們都尊重許老師,許老師在上麵講,學生和家長們在下麵安靜認真地聽講。我們學前班的孩子們都是第一天進學校第一次聽老師站在講台上講話,心裏都有一種天覺感,我們都聳耳以聽,我們的目光全都會聚在許老師身上,那些愛動的孩子也都坐端正了抬頭直麵著許老師。許老師像一棵壯挺高拔的大樹,而同學們則是他樹蔭下正在不斷成長的小樹苗。


    許老師的聲音在我們的心目中有威嚴感,他是我們在學校唯一的老師,我們都聽他的話。來的各位家長們的眼光也都齊刷刷地看與許老師,認真地聽著許老師講的每一句話。


    許老師翻開手裏的一個彩色封麵的本子,“現在正式點名,聽到自己名字的同學喊‘到’並舉手,我要認識並記住你們在座的每一位同學。”


    實則也借此機會,讓我們學前班還互不相識的同學一個彼此認識的機會,也能讓我們認識比我們大的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們,同時也讓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長學姐們能夠認識我們。等許老師念完了他記錄的名單,我們即便記不住那麽多同學的名字,但至少能讓我們大致知道班上有叫哪些名字的同學。


    “李良。”


    “到。”教室右前角裏一位穿著陽黃色汗衫的男同學舉起右手並答到。


    他一喊“到”,許老師、我們、家長們,教室裏所來所在的人都轉眼或轉頭看向了他,他的個頭在全體所在座的同學裏屬中高,一頭墨黑的短發。看他的麵相,我們都覺得他是個好孩子,後來我們都熟絡了,便知道他是荻村來的,也知道他在家裏是個好勤快的孩子。


    “鄭秋和。”許老師念的第二個名字。


    我坐的那一橫排的最裏處,一個男生舉起了手,“到。”


    “趙吉歡。”


    “到。”


    ……


    許老師一個一個的念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同學都一一舉手並喊到。許老師念完了名單上最後一個同學的名字,總結了一句:“全班總共二十三位同學,學前班的有十位同學,一年級的有十一位同學,二年級的有十二位同學。”二十三位同學,皆在其座。一年級和二年級的,他們都是從我們學前班過去的,對許老師和學校比我們都熟懂明白,心裏底識比我們厚,故而他們的表情、坐姿、神態比我們都自若輕鬆。而我們卻不然,我們都是沒上過學而第一天來上學,我們的坐勢聽態是緊張的,唯許老師之講聲入耳進腦的,唯許老師之身姿體態、口動眼神而在意視之的。


    點完了名,許老師便開始其它要講的話。“新的學年,新的開始,各位同學首先要做的就是收心,兩個月暑假已經過去了,希望各位同學不要再沉浸在暑假的歡樂中,把全部心思都用到新學期的學習中。新的學年的開始,就意味著每一位同學都長了一歲,既然長了一歲,就要有更成熟的表現。每天都要按時到校,準時上學,堅決不能遲到,對每天的學習任務都認真的對待。每天早上八點準時開始上上午第一節課,各位同學每天早上盡量要在七點五十之前到校,八點一到,我就準時在教室上課,要是遲到,第一節課你就在門外站著上,站著聽。那麽,各位家長,每天都要敦促孩子完成好我布置的家庭作業,家庭作業我每天都要檢查,沒做的就跟遲到的一樣不準進教室,在教室外麵把作業做完了才能進教室上課。”


    許老師的話,我們認真聽著,記在腦裏。


    開學第二天,要正式上課,那天我的心情是無比的激動的、歡樂的,早上起來做的每一件事情與以前相比都有了正式感,每一個動作我都更用心的去做,以更成熟的心態和方式去做。因為這一天起,我的身份從根本上發生了改變,我不再隻是一個隻知道玩的小孩,而是一個正式全日製上學讀書的學生。我每做一件事,我都在以一個學生應該有的格式去做。相比於上學之前,我的心裏是有自豪感的,我現在是一個上學讀書的學生了,是一個在學知識的人了,我應該有一個學生應該有的風格。


    當上學生後,能自己做的事我就堅決自己動手做,不再指望爸媽,並且以前還沒動手做過的事情,開始自己動手去嚐試,看能不能在沒有別人幫助的情況下自己把事情做的好,以便提升自己的能力。上學了,放了假,我以前沒去過的比較遠的地方,也敢於自己獨自前往,順利地去,順利地迴,小的困難能夠自己想辦法解決。走得遠了,若是迷了路,我就先往遠處眺望,找到要去的目的地的參照物或是熟悉的、曾路過的、曾見過的,確定目的地的大致方向,然後朝著那個方向前進。我相信,隻要確定了我要去的地方它在哪,就一定有辦法能夠找到它。雖然或許我通往目的地的路不是最輕鬆便捷的那一條,但是在迷了路的情況下,就不管自己的選擇是不是笨的了。迷了路,最終仍然能夠到達目的地的人,不能說是笨。


    第一節課,許老師就把所有教材都發了下來。


    但是,唯獨隻有我,許老師隻發了一本書。那是2005年的下半年,我在讀的學期是學前班的上學期,可是許老師發給我的唯一的一本書是一本小學一年級上學期的數學書。


    我到現在都沒有徹底明白,為何當時我讀的明明是學前班,許老師卻發給我一本小學一年級的數學書。是因為學前班的教材發給其他同學發完了沒有了,所以給我一本小學一年級的數學書,好讓我不空著手讀書?還是因為看我樣子傻,不會讀書,所以隨便給我一本書,讓我在角落裏玩,給我一本書隻不過是讓我避免作為一個學生手上卻沒有一本書的尷尬?又或者是說,許老師看我性靈聰明,給我一本小學一年級的數學書,我跟著他上課,他認為我可以聽得懂弄得明白?


    這事我也沒有迴去跟爸媽說。每天坐在教室裏,我的腦袋裏是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自己聽沒聽懂許老師講的課。上課時,眼睛在黑板和許老師兩者之間一來一去的徘徊。


    下課間,在三個年級同一間的教室裏,鬧鬧騰騰,喧雜不息,奔跑搗惹。下課鈴聲一響,去一樓商店裏買東西的同學跑得是最快的。那年頭,雖沒有誰家敢說自己家裏富裕,大多數學生們的口袋的零花錢卻是從來都不缺的。我媽也總是會隔個一兩天就會給我一些零花錢,不讓我隻幹看著別人家的孩子有零花錢用。


    我們都隻把零花錢花在一個地方,就是一樓的商店。有零花錢的時候,我也會去買些零食吃,解解饞。


    要說自己的零花錢,我們每個人都會愛惜,哪怕隻是一毛錢,也生怕不小心把它弄丟了,或是給心眼壞的同學從口袋裏偷偷摸去了,或是給霸惡的學生欺壓勒索去了。


    在學前班上學期的後半學期裏,我們都發現,莫員洋每天的零花錢莫名的多,實是叫我們搞不明白。要說以前總沒見過他每天會有那麽多的零花錢,有人問他哪裏來的那麽多錢,他便說是他奶奶給的。實則,他奶奶是來過幾次學校的,我們也都見過他奶奶,我們根據她奶奶的個性想斷,他奶奶應該是不會縱慣著他,給他那麽多錢的。但是根據我們對莫員洋以往的了解,我們也想不出還會有什麽樣的其他的情況會讓莫員洋每天有那麽多的零花錢。


    他幾乎是把所有的錢都用來買零食吃,商店裏有什麽他就買什麽,隻要他手裏的錢能買得來的,他就什麽都買。我們都是五毛錢,頂多一塊錢的去商店買東西,他卻是一出手就是十塊錢,實在是讓我們都詫異,商店老板也感到怪異。


    學校的這個商店是整個山前山後,方圓十幾裏內唯一的一個商店。孩子們拿著大票的錢來幫家裏買東西迴去的,商店老板是知道、了解的,莫員洋頭兩次拿著一二十的錢去商店買零食,老板照常賣給他,沒說什麽,隻是覺得他跟我們這些孩子不一樣,拿著大票額的錢來買東西。但是,三四次以後,商店老板就覺得不對勁了,就問莫員洋:“你哪裏來的這麽些的大錢?你偷了嗎?”莫員洋的眼色神情沒什麽異樣,“我沒偷,是我奶奶給我的錢。”商店老板卻也隻是問問他,該他做生意,他還是照常做生意,他不管莫員洋說的真話還是假話,莫員洋每次拿著大錢來,他照樣賣給他。還因為莫員洋每天都拿十塊甚至二十塊的錢過來,他平時又隻收我們的五毛、一塊的錢,都找不開莫員洋買過東西的餘錢了,所以莫員洋買過東西之後,他就不找給莫員洋餘錢,讓莫員洋下次過來直接拿要買的東西,他記好賬,直到莫員洋把餘錢賬上的錢數拿完為止。不過,莫員洋消費的速度可是夠快的,十塊錢,早上拿去商店買,不找給他錢,可是還沒到中午放學迴家,商店老板賬上的餘錢就給他拿光了,甚至都開始記下午他要拿的賬了。


    莫員洋就是在揮霍他每天的零花錢。他不隻是自己揮霍,他還不斷給同學們“請客”,他買來的零食,他不隻是自己吃,他分給想吃的每一位同學吃。那些孩子們,有吃的,又不用自己花錢,別提有多興奮了,一到下課,就一個個的都圍著莫員洋轉,擠在他身邊,等著莫員洋分給他們東西吃。頭一兩天裏,莫員洋就是買來東西就和他們一起分著吃,過了兩天他就覺得隻是這樣,沒什麽意思,就和圍在他身邊的那些孩子一起做起了“遊戲”。


    莫員洋一下課就先去商店拿來東西,或者是他不去,他叫一個聽他話的孩子去,那孩子到了商店老板那兒,就說是莫員洋叫他去的,老板也照樣記好賬,把東西給那孩子,順便讓那孩子迴去告訴莫員洋還剩拿多少錢的東西沒拿。東西拿來了之後,莫員洋讓圍在他身邊的那七八個孩子們一個一個的先在他身後排好隊,然後再拆開東西來吃。所有東西他都先自己吃一把、一片或者一根,然後分給他身後排第一位的那個孩子一把、一片或者一根。他身後排第一位的那個孩子拿著東西一邊吃一邊往站在最後的那個孩子的身後去,莫員洋他再自己先吃一把、一片或者一根,再分給排在他身後的孩子一把、一片或者一根。這個孩子同樣一邊吃一邊走到站在最後位置的那個孩子的身後去繼續排隊,莫員洋接著他再又自己先吃一把、一片或者一根,然後再又分給站在他身後的孩子一把、一片或者一根。這個孩子再又和前麵兩個孩子一樣,一邊吃一邊走到長隊最後的位置去繼續排隊。就這樣,反複輪轉,直到莫員洋手裏的東西都吃完了或者是打了上課鈴要去上課了才各自解散。


    又是過了一兩天,隻是那樣排著隊輪流分著吃,莫員洋又覺得沒意思了,便帶著圍在他身邊的那幫孩子玩別的遊戲,誰玩得好、玩得樂、玩得讓他高興,他就分給誰零食吃。教學樓左邊前地裏有一個長方形的沙池,他們就在沙池裏比跳遠;找一根小棍,在地上畫一條兩個人寬的線,玩跨步;幾乎每個孩子口袋裏都有玻璃彈珠,他們就一起匍匐在地上以各種玩法打彈珠。


    各樣的玩,每個孩子都玩的歡歡笑笑,不亦樂乎,沒有一個孩子是在那裏幹受委屈的。他們最喜歡玩、玩的最多的便是彈珠。隻是,平日裏玩彈珠,心裏想的都是要把對方手裏的彈珠贏到手,而這樣玩,他們心裏想得到的便是兩樣的東西:對方手裏漂亮好看的彈珠、莫員洋手裏好吃的零食。


    那些圍在莫員洋身邊的孩子們終歸都隻是想著吃到他手裏的免費零食而已,若非如此,他們也是不會一下課就去陪著莫員洋玩的。若隻是玩,跟誰玩都一樣,沒有任何理由一定要圍在莫員洋身邊玩。最舒心的,當然是跟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起玩了。而在他們心裏,是沒有拿莫員洋真正當朋友的。莫員洋確實是沒有真心的朋友,一是因為他愛調皮犯事,他沒好的人設,許老師也總是批評他;二是他的人品讓人沒有安全感,跟他在一起玩,誰都不想拿真心對他。


    莫員洋每天帶著他們玩,每天都有比我們多至少八倍的零花錢,對於為什麽他每天都會有那麽多的錢,是我們懸在我們心頭越來越不解的疑惑。


    懸在我們心頭的疑惑最終在半個多月後得以解開:他的錢不是他奶奶給他的,是他一張一張從家裏偷拿來的。


    那是一個星期四的上午,他奶奶來了學校。他奶奶一來就急衝衝地到教室把他扯了出去,在走廊上唯他是問,問他家裏少的錢是不是他拿的。莫員洋始終如一的迴答說他沒有拿家裏的錢,他奶奶怎麽都不相信不是他拿的,課不上完,氣憤憤地一路把他拉了迴去。


    我們有同學聽說了一些大概的情況,莫員洋的錢確實是從家裏偷拿來的,但是憑他奶奶怎麽問,他都死不承認。


    莫員洋是把家裏散放的一些錢和他奶奶藏在錢袋子、床頭櫃裏的錢偷拿了來。家裏散放的那些錢他是在他奶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摸了去,過了些日子他奶奶發覺散放的那些錢不見了卻隻是以為是他把那些錢整理收了起來,便沒有一發覺錢不見了就過問他,藏在錢袋子、床頭櫃裏的錢是好些的散錢、整錢一起放著的,而莫員洋偷拿的時候他不拿50元、100元一張的整錢,因為大錢少了,他奶奶平時拿錢用的時候容易發現,所以他平時隻偷拿5元、10元的散錢。


    但終歸是日子長了,事情到底被他奶奶發現了。那天上午,他奶奶打算去上街購置家用器物,要用些錢,就在拿錢點數的時候發現家裏錢少了不少,他奶奶裏裏外外搜騰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少了的錢,於是就懷疑到他孫子的頭上來了,除了莫員洋,她不相信還會是別人把家裏的錢偷了去。


    莫員洋他奶奶把他拉迴去後,無論是憑直覺還是事實,他奶奶狠狠的罵了他,說他是家裏的賊,還罰了他。莫員洋,他不管他奶奶是怎樣的生氣,罵他,懲罰他,他就是沒有承認錢是他拿的。


    莫員洋卻也就是這樣一個人,不認錯就是不認錯,打死也不承認。不過,從他奶奶罵過他、罰過他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偷拿過家裏的一分錢。


    而他不再有多的零花錢了以後,他又迴到了原來的日子,搞搞小破壞,調調皮,搗搗蛋,刷刷存在感,身邊沒有一個同學陪他玩。下了課,惹惹這個,碰碰那個,人人都嫌他、煩他,許老師也是沒見隔兩天不罵他。


    莫員洋說他玩,他是沒個正經的玩,學習,他更是不用心。


    許老師在黑板上一筆一劃的教我們寫拚音字母,許老師在黑板上寫得非常規範,也是給我們做個示範,教我們先寫哪一劃再寫哪一劃,怎樣把它寫得好看又整齊。教完了,便讓我們拿出練習本,一個字母寫三行,要求我們一筆一劃的認真寫,不能馬虎、潦草,寫完了把本子交到講台上去,許老師批改。


    許老師批改完了就把練習本發了下來,讓我們每個同學自己看看自己寫得怎麽樣。我們大家是你看我的,我看你的,寫得好的同學得了甲,寫得有些不夠好的同學得了乙,寫得差的同學得了丙,寫得實在是太差,看都看不出來寫得是什麽的同學得了丁。


    許老師在上麵說:“寫得不好的同學要向寫得好的同學學習啊,首先寫的時候身體要坐端正,胸前要與課桌有一拳的距離,握筆姿勢要正確,寫得時候不要心急,一筆一劃地寫,不能為了早點寫完趕著教練習本,寫得越快,筆下越容易寫成連筆,越寫越潦草。書寫是一件要專心認真的事,大家從小就應該要學會把字寫好,字寫得漂亮,將來是大有益處的。”


    莫員洋在下麵接話:“大家看我寫的多好看,大家要向我看齊啊!”


    莫員洋一邊厚著臉皮笑說,一邊把他寫得很是難看的練習本向我們展示。許老師立馬批評他:“莫員洋,你真是自醜不覺啊!”


    我們都哄笑一番。


    數學課的練習,許老師是讓我們在本子上做二十以內的加減計算題,他把題目抄在黑板上,我們照著他黑板上的題號把題目抄到練習本上。我們有的是先把題目都抄到練習本上之後再做題,有的是抄一道題目就做一道題。


    我們都在認真的抄題目做題,漸漸地,我們聽到教室裏有了啜泣聲,循音一看,原來是趙吉歡因為題目做不出來而急得哭了起來。許老師看他哭了,走到他旁邊,問他怎麽好端端的就哭了,趙吉歡癟著嘴,“我做不出來。”


    有的同學就笑了。


    許老師就說:“你們有些同學還真不要笑他,他做不出來他還知道哭,知道著急,你們有些同學自己捫心自問一下,是不是每個題都能自己算出來?”


    我是每一道題都能算得出來的,即便遇到了一時半會兒算不出來的題,我也絕不放棄,直到把那道題算出來為止。


    趙吉歡做不出來題,他哭了,有些同學笑話他,許老師就褒揚他做不出來題還知道哭,還知道著急。但實際上,我們心裏是都知道的,題目做不出來,有困難解決不了,不管怎麽哭,那都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


    我在上學前班的一年時間裏,學習的內容並不多,我真正開始學拚音,學漢字,學算數,是從小學一年級開始的。學前班一年的時間是我人生在知識的世界裏啟蒙的階段,主要是熟悉學校的學習環境、學習氛圍。而許老師是我唯一的啟蒙老師,不僅是我,還有都曾在這個教室裏開始人生讀書階段的孩子們,他們的教育啟蒙老師也是許老師。自從我們在許老師的班上讀完了書,我們就一屆一屆的離開了這個學校,我們各自去了不同的學校繼續讀書,直到現在,我們大多數都考上了大學,成長為一名大學生。


    而許老師,他在我們這一屆學前班在他手上讀完了書,依然在這山上堅持教書,一直教到了2010年,周邊村居裏再沒有適齡的孩子到他手上讀書,他才退了休。因為學校畢竟規模小,又隻有許老師一個老師,師資力量實在薄弱,教學資源相比於鄉裏、縣裏,也是不可而比,已經不能滿足新時期學生教學的需求,孩子們應該要有更好的教育水平和條件,周邊村居裏家裏有孩子的也都把孩子送往鄉裏、縣裏的教育水平和條件更好的學校去讀書,許老師手上故而就再沒有可教的學生。


    退休以後,許老師就在家裏當了一個賦閑的老先生,修養身心,幫著家裏照顧一些瑣細的務活,看看書,聽聽戲,寫寫書法,生活實也悠然自得其樂。卻然,去年的臘月,許老師出車禍的噩耗傳遍了鄉鄰各舍,去年我大一放寒假迴家,也便得知。


    許老師是騎摩托車在路上被別的車主給撞了,情況甚為嚴重,送到醫院搶救了幾天,許老師在那幾天裏是一直沒有醒過,最後醫生們也實在無能為力,許老師他離世而去了。


    我爸爸聽到許老師去世的消息,心裏也是十分的難過、痛楚,因為他小時候也是許老師的學生,也在許老師的班上讀過書。和我一樣,我爸爸的啟蒙老師也是許老師。


    兒時的母校,成為了曆史。還在的,是那一棟三層的教學樓,三個年級坐在一起上課的教室,還有一樓的那個商店,至今還開著。操場被改建過,增加了乒乓球台、兩對籃球架。


    放假迴家,我還是會去學校走走,去找找那兒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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