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幾乎沒有歇息,付衛華是子夜之後才進城的,帶著滿身的疲憊。


    作為斥候,想要安翊的行蹤一點都不難。消息傳來,付衛華很快來到一座幽靜小院門口。這裏,他曾經來過。


    今夜,安翊就在小院裏。


    然而,此刻病人還在萬裏之外。即使這位安大神醫同意出手,亦非一朝一夕所能解決的事。付衛華不敢急!


    深唿吸,一次不行,再來一次。付衛華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在小院門口徘徊半晌,咬咬牙轉身迴到車裏。


    害怕拒絕的付衛華,不敢在這個點去打擾鼎鼎大名的死神之手。


    萬一……


    仿佛安翊就在眼前,隨時可能因為他眨眼而消失。漫長的等待,時間對於付衛華來說,它是一種心靈的煎熬。


    一刻也不敢離開這座河畔小院半步之遙,更加無心休息。


    付衛華窩在車裏苦苦等待,兩指之間的香煙沒停,依然止不住困意,時而不時還要在大腿內側狠狠掐上一把。


    萬幸,這皮卡還算寬敞。


    黎明前的黑暗真難熬,付衛華好不容易盼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實在無心繼續等待,毫不猶豫衝向安翊的小院。


    安翊修煉的瓶頸越來越明顯,修為早已停滯不前,修煉之心也不如往昔那般堅韌,連入定都有些艱難。


    想想也很正常,據木拓這位大能傳承的記憶,安翊用不到四年的時間,走過修真界天之驕子四十年的路。


    雖然有際遇在支撐,但是作為修真界的天之驕子,又有幾人缺少支撐。


    修煉一事急不來,於是安翊爽快地調整好心態,給自己安排了一個安逸的休整期,悠閑地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怡然自得的安逸,讓安翊忘了詩和遠方。日子一天天,不知不覺已是初夏。


    當遊艇的事塵埃落定,傑西卡似乎心有所感,仿佛知道師父不久將會離開瀝洲皇朝。這小暴龍破天荒變得黏糊起來,經常在安翊小院一瘋就到半夜。


    傑西卡憂心忡忡,若是師父就這樣離開了,該去何處尋覓那人間美味?


    學業上,一直不怎麽上心的傑西卡急了。她要趕進度,也好早點畢業。


    有了小暴龍的存在,安翊感覺自己終於有了點年輕人該有的樣子,也就由著她隨便瘋。換一種生活氛圍也不錯。


    說來也許是悲哀,紅袖書院大多數孩子帶著幾分令人心疼的成熟。有時候安翊也會被感染,忘了自己還年輕。


    “呯……呯……”


    清晨,安翊睡意正酣,震天的敲門聲非常執著,不把他喚醒,誓不罷休。


    擾人清夢,絕不是什麽好人。


    最近,安翊嗜睡,好不容易睡個懶床啊!睡眼惺忪的他忍不住對這敲門之人有些膩歪,更是有幾分疑惑。


    豆城,安翊幾乎沒有什麽朋友。這麽早,傑西卡還在睡她的美容覺。小田姐妹遠在青洲海域,從來不走正門。


    哪裏來的土匪呢?


    “誰!不知道是在擾人清夢嗎?”


    太煩人了!安翊實在沒忍住,一聲怒吼脫口而出。然而,這一聲大吼在付衛華耳裏宛如仙樂,一顆心終於迴落。


    淚水奪眶而出,這一路的艱辛隻有付衛華自己知道,這是他全部的希望。


    沒精打采的安翊心不甘情不願打開大門。就在那一瞬間,他愣住了。


    安翊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位蓬頭垢麵、憔悴至極的男子,就是曾經有數麵之緣、有那麽幾分矜持的付衛華。


    在安翊的印象中,付衛華一直扮演著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多少有幾分難以掩蓋的倨傲。這是唱的哪一出?


    “噗通!”


    死神之手當麵,付衛華很堅決,雙膝一曲直挺挺跪在安翊麵前。一雙虎目淚如泉湧,淚水淹過雙頰,讓人心酸。


    “安博士,衛華厚顏,恐怕要再次麻煩安博士!懇請安博士迴青洲一趟,我奶奶她……”


    有道是男人有淚不輕彈,付衛華聲音嘶啞,話到最後已泣不成聲。


    突如其來雷人的一幕,讓安翊有些錯愕。一時之間,隻有付衛華的聲音在耳邊迴蕩。餘音繚繞,他竟然沒聽清。


    付衛華不惜一切代價,冒著生命危險奔襲數千裏,為的就是當麵一跪。說起奶奶,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流不止。


    一路上,除了玩命趕路,付衛華也在反反複複推演著見麵時的情景。他隻想把自己該做的,能做的,全部都做足。


    哪怕是逼宮,也在所不惜。


    付衛華害怕被拒絕,時間也不允許他被拒絕!其實,他並未親眼目睹安翊之所能。哪怕隻是一絲希望,他也不願眼睜睜看著奶奶就這麽離去。


    那段歲月,付衛華和小姑還都是奶娃子,記憶中並沒有鐫刻下奶奶瘦骨嶙峋的身影。但刻骨銘心的依戀,讓他絲毫未曾懷疑那些催人淚下的故事。


    這些故事伴隨著付衛華長大,令他甘心情願獻祭生命。


    至於安翊是否有難處,那就不是付衛華該想的問題,他也不是安翊。


    悲傷的付衛華分辨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演戲,但是他一直緊盯著安翊。


    懵圈的安翊臉上滿是迷惘,付衛華的心卻因此跌入萬丈深淵。


    “這是要拒絕了嗎?”


    付衛華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再一次悲從心起,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


    在瀝洲,付衛華和康雷德勉強都能算得上安翊的半個朋友。


    每次付衛華找上門來,從來就沒什麽好事,比康雷德那個老流氓差遠了。


    那個老流氓上門,咋說也是送錢的。


    臥槽,逼宮啊!


    這大清早的,還當門一跪,這是實錘的逼宮啊!安翊心裏開始犯嘀咕,不知道這哥們又是鬧的哪一出呢?


    這一跪,難道是需要逼他安翊舍生取義嗎?有點過了吧!


    恍惚之間,安翊似乎在想,要不一巴掌拍死算啦,省得一會心煩。也就忘了上前攙扶付衛華,甚至忘了迴應。


    “安博士,衛華祖母病危,拜托了!”


    “呯!呯!呯!”


    付衛華一頭磕在門檻石上,那是他見安翊沒有反應,有些不知所措。


    心急如焚的付衛華,再次出言苦苦哀求,選擇了進一步逼宮。


    三聲悶響終於喚醒安大神醫。這位曾經驕傲,身上隱約閃耀著世家榮光的付衛華都來不及喘口氣,都沒進門!


    這臨門一跪,這三個響頭,讓安翊一陣心顫,是什麽在逼迫這錚錚鐵骨。


    眼前的付衛華嘴唇已經龜裂,倔強地一張一翕,宛若一顆巨石投進安翊那一潭死水般寂靜的心湖。


    一時間,水花飛濺,久久不能平息。


    “付兄,你這是幹什麽,趕緊起來!”


    乍一聽是病,安翊懸在半空中的心也就落下了。隨即感慨重生,此情此景讓他羨慕不已,瞬間忘了心中的不快。


    “治病而已,不是大事。進屋先喝一口水,然後慢慢說,把事情說清楚。隻要時間來得及,付兄要相信我的能力!”


    臥槽,這貨是想嚇死人嗎?死神之手當麵,治病救人當不得事,至於嗎?


    不就是付衛華祖母病危嗎?多大點事嘛!隻要人沒死,急啥!


    平白無故被人驚擾了清夢,迴過神來的安翊心中不禁有氣。暗中早已是罵罵咧咧的,換個時候都能揍人了。


    看了一眼跪在那裏的付衛華,隨口招唿一句就轉身進屋,懶得伸手去扶。


    好好說事,難道就說不清楚嗎?安大神醫心中暗自在嘀咕。小小年紀,還學陰人逼宮,喜歡就跪著,權當懲罰!


    雖然未獲得正麵迴應,但是至少沒有拒絕,付衛華一顆心終於少了幾許惴惴不安。一骨碌爬起來,跟著進了屋。


    “安博士,家祖母生命垂危,青州那邊群醫束手。你是我最後的希望,我隻能厚顏來求求你了,拜托了!”


    付衛華跟進屋內,並未去接安翊遞過來的茶水,顧不得什麽禮節,一改往日的做派,雙手緊緊拽住安大神醫的胳膊。言辭雖短促,也算表達清楚了來意。


    隨後,一臉悲傷的付衛華懇切地望著安翊,生怕被拒絕。


    就在這一刹那間,付衛華那滿是祈求的眼神,那惶恐不安的神情,恍若驚雷轟得安翊眼前一亮,一掃往日陰霾。


    撥雲見天日!


    安翊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彷徨,仿佛看到不一樣的生活在招手。


    迴青州,歸故土。


    在這裏,安翊的心無處安放,他需要的是一個真正的家,而不是寫著他名字的房子!而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這一瞬間,安翊似乎忘了他還有紅袖書院,忘了他的那群孩子!


    也許,不再有那麽多的孤獨感,他才二十來歲。安翊對即將到來的歸程充滿期待。治病救人,不過順手而為之。


    後來,安翊根本沒有在意付衛華說了些什麽,甚至忘了在這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死神之手診金可是黃金萬兩。


    付衛華點燃了安翊歸的執念,他安排傑西卡緊鑼密鼓準備歸程。


    付衛華透過特殊管道給禮賓閣傳遞了請求。安翊的迴歸純屬臨時起意,一切卻在恍恍惚惚中出人意料地順利。


    最後直到踏上飛機,安翊終於迴過神來。整個人再次陷入無盡的孤寂,再次心懷忐忑,一切真的那麽美好?


    也許就是換個地方孤獨,安翊一直很奇怪,這種蝕骨的孤獨源自何處?


    其實,安翊還有紅袖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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