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城大火數日未熄,濃煙更是連小孤山都能看到。通城大火直接導致的結果便是通城數萬百姓也失去了家園,整個縣城,更是被燒結成了龜裂的廢墟。


    一直到十日之後,一場大雨才澆滅了所有的餘火。


    大雨中,人們才看到,原來雨,也可以是黑色的,帶著草灰的味道的。


    十日,消息早已經傳到了京城了。


    黃卻沒有敢隱瞞任何細節,本以為,如今暴躁易怒的李池會暴跳如雷,拿劍宗開刀。結果,李池隻是坐在禦書房的椅子上發呆。


    同日,準備接受皇帝訓斥的蘇道三,被晾在了一邊,皇帝隻是不耐煩的打發蘇道三先迴家了。


    離開禦書房的路上,蘇道三和施雲階走在了一起。


    蘇道三摸不著頭腦的問道:“雲公,這陛下是怎麽了?通城被毀,和劍宗脫不了關係,為何陛下聽了消息一言不發。”


    施雲階的臉色不是太好看,他迴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宮門甬道小聲說道:“陛下知曉你我的能耐,真要對付劍宗,還得天書。”


    蘇道三眼皮子一抖,他最怕的,便是天書的那些人重新登上舞台,無論是年輕一輩的楊覺瞿輝,還是年老一輩的陳元厚,焦大軍,都視他猶如仇寇。如今他正是被冷落的時候,若真是皇帝重新啟用天書的人,那等待他的結果,還永說麽?


    “如何是好?”


    蘇道三的眼神擔憂,施雲階也是眉頭緊蹙,如何能讓天書繼續隱遁於市,成了施雲階腦子裏揮之不去的想法。皇帝的踟躕肯定是想起了問題,眼下,要麽他們很好的解決掉劍宗放火的事。要麽解決劍宗,物質上的損失可以慢慢想辦法,但天書一定不能重新登上政治舞台。


    兩個點,解決劍宗,施雲階直接排除了,而另一個,似乎光靠他和蘇道三的力量還不足以解決問題。


    蘇道三看著一直不說話的施雲階,急切的問道:“雲公。雲公到底有什麽想法,你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你倒是給個說法。”


    施雲階眯縫著眼說道:“那就要看黃卻什麽態度。還有,劍宗想要什麽。”施雲階說完話,用手背敲了敲蘇道三的胸口,便上了馬車。


    蘇道三皺著眉頭,劍宗想要什麽,或者黃卻的態度,他如何知曉?


    走到馬車前,米大力已經擺好了上車的凳子,蘇道三看了一眼米大力說道:“去城南,看看咱們的常青兄弟。”


    城南的院子裏,遲常青一直等著,這兩天,蘇道三已經迴京了,來見他詢問京中的見聞和情報是必然的。他打發了一高一矮兩名壯漢外出了,在他身邊的,隻是兩個招募而來什麽都不知道的打手。遲常青的心很細,猶如當年王銳打仗時的心細寡言。


    他裝模作樣的整理著京城的耳目搜集來的消息,腦子裏,卻在思考著蘇道三會以什麽樣的姿態和他說話。盛氣淩人,還是頤指氣使,或是稱兄道弟,這些,或多或少的都能看出蘇道三在皇宮遇上了什麽,和大致的境遇。


    不出所料,遲常青還在屋子裏便遠遠的聽到了蘇道三的聲音


    “常青兄弟?在這院子住的可還習慣?”


    一聽聲音,遲常青便知道,蘇道三恐怕在皇宮沒遇上什麽好事。不敢怠慢,立刻開了門,迎頭便是一揖到地:“侯爺。”


    蘇道三一把拉起了遲常青的手,眼神也沒了往日對醜陋麵龐的厭惡,親昵的說道:“常青兄弟,這是何故。月餘未見,甚是想念,來。進屋說話。”


    一進屋子,蘇道三四下打量了一番,看著桌上擺著的一疊疊厚厚的紙張,便隨手拿起看了起來,不時的還點評一二。


    米大力朝遲常青眨了眨眼,眼神裏是對兄弟如今備受器重的肯定。


    “侯爺,不知有何吩咐。這些,都是這月餘,京城我能查探到的,大大小小的事。”


    蘇道三點點頭道:“辛苦了,你很不容易啊!”


    “侯爺過獎。”


    蘇道三頭都沒抬起來,隻是隨口說道:“這個陸鬥崖,我記得他曾經是周哲一手提拔上來的,如今卻和田師古關係匪淺,他倒是找了個上家。”


    都是自己幹的好事,他遲常青能不知道麽?揣著明白裝糊塗更是說道:“好像不單如此。”


    “哦?裏麵還有什麽內情?”


    遲常青一副謹慎的態度說道:“朝堂的事,我不太懂。不是說當朝首輔什麽都能管的麽?陸鬥崖如果隻走田師古的門路,不一定能幹得了兵部侍郎吧?”說完頓了一下,再遲疑開口:“在下,也隻是猜想,做不得真。”


    遲常青心底的打算,便是在蘇道三和施雲階之間製造裂痕,至於能做到什麽程度,就要看今日播下的這顆種子能不能在蘇道三的心裏生更發芽。


    蘇道三點點頭:“嗯!不管對不對,你做的不錯。就是要學會分析,學會思考。”說完還轉頭對米大力說道:“常青兄弟這好腦瓜子,你就要多學學。”


    米大力趕忙點頭:“明白了,侯爺。”


    “侯爺謬讚!”遲長青再次作揖。


    蘇道三這一刻,對善於思考的遲常青是由衷的讚歎,從一階江湖混混,到如今他蘇道三的耳目頭子,漸漸成長起來,可謂,未來可期。蘇道三當然不會隻口花花,他也是和周哲學到了,他從袖子裏取出了一個盒子,隨後打開,雞蛋大小的天然靈石的光暈頓時籠罩了整個屋子。


    “天然靈石!”米大力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讓蘇道三心裏充滿了優越感,再看看遲常青的表情,心底裏從皇宮被冷落的陰霾一掃而空。他笑道


    “對!就是天然靈石,價值連城的天然靈石,如今,這一顆,可作價三十萬兩糧票。而且如今,物價漸漲,他更會水漲船高。大盛,要說真正保值的東西,不是糧食,也不是糧票,而是實打實的這個。如今,我雖然在京城,但有些事,需要你去辦!”


    遲常青一聽,便明白,皇帝不差餓兵,蘇道三又是打感情牌,又是付出這靈石,自然是有事讓他做的。


    “侯爺,有什麽事,單憑吩咐。”


    蘇道三對米大力擺了擺手,後者知趣的離開了屋子,隨後,幾乎是貼著遲常青說道:“我要你去找劍宗的白執事,問問,劍宗究竟想要什麽。記住,別暴露你的身份,先接觸著。有事情,直接來府上找我。另外,多留意內衛衙門和天書的動向。”


    遲常青一愣:“那靈石,是要送給白執事的見麵禮麽?”


    蘇道三擺擺手:“那是給你和下麵兄弟們的,如今朝廷又要加印糧票,再給你糧票,看著日子的變少,這些東西,可以抵用花銷。至於怎麽做,你看著辦,我隻要結果。怎麽樣,常青兄弟?能辦麽?”


    “小人必當肝腦塗地,以報侯爺之恩。”


    遲常青又要行禮,似乎總有行不完的禮,可越是這樣,蘇道三越高興,說明屬下還是知道尊卑有別的。


    說完了正事,蘇道三臨走前,更是當著遲常青米大力的麵說道


    “齊三,人還不錯,一表人才,雖然書沒讀幾個,但是很得夫人的心。我蘇府的管家,因為一些意外已經去了,我準備聽從夫人的建議,讓齊三暫代管家的位置。你們幾個,可要好好努力。”


    這個消息來得突兀,米大力顯然沒想到,遲常青猜到了一些,可沒曾想,齊三比他想象中爬的要快。不單爬上了蘇夫人的床,還準備更進一步爬到蘇府管家的位置上。果然,人心中的那顆種子一旦生更發芽,最後長成什麽怪物,誰都不好說。


    “多謝侯爺栽培。”米大力替齊三謝過。


    看著馬車離去,遲常青轉迴了房間,那顆靈石被他隨手丟在了桌上,成了鎮紙。他搖了搖頭


    “一顆雞蛋大的靈石,瞧把你嘚瑟的。蘇道三,你還是那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他想著,靈石從來不是什麽硬通貨,而是爭取更大利益的消耗品。至少周哲便是這麽看的,他蘇道三的格局,永遠隻能停留在家長裏短和油鹽之利上。


    轉眼,沒過多久,遲常青便弄明白了為何蘇道三要讓他問那麽一句話,因為隻要捅上朝堂的事情,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蘇道三一句和他說,估計是存了考驗的心思。


    遲常青嗤之以鼻,但是對於劍宗,在通城放的這把火,他看到了機遇。不是說他能在京城謀個更好待遇的機遇,而是讓劉茂盛等魔龍騎在河西站穩腳跟的機遇。現在朝廷的大軍就屯駐在鳳城府,摩拳擦掌等著再戰河西,若是把朝廷的這口氣,給壓住了,那未來,多的是操作的空間。


    都說一而衰,再而竭。大軍出征,如果不及時,等到魔龍騎把河西經營成鐵桶一片,別說十萬大軍,二十萬也白搭,他太明白那群昔日兄弟的手段和潛力了。


    “劍宗想要什麽呢?”遲常青琢磨著,隨後,徑直去到了城東的駐地一條街。他不怕被內衛看到,不怕內衛從他身上查出蘇道三,因為他不在乎輸贏。


    白執事看著眼前形貌醜陋的遲常青很是好奇,一般拜訪他的,或者是某家的勳戚,想送幾個不成器的偏房兒子去劍宗,或者某家的執事有正兒八經的事,可麵前人,身後跟著的,連侯府的親兵家將都比不上,分明像個江湖幫派小混混。


    “對麵可是白執事。”遲常青朗聲開口,阻攔的兩名劍宗弟子死死的用劍柄頂著他的胸口也沒有製止。


    白執事此刻,剛從外麵迴來,不禁好奇的看著這個在門口等他的人:“閣下是?”


    “在下,蘇侯門下,遲常青。”


    白執事山下打量著來人,總覺得身條有幾份熟悉,但也沒多想,倒是對於這個門下的氣度,頗為看好:“哦?蘇道三蘇侯爺?我好像與蘇侯並無什麽交集。閣下有事?”


    “自然是有事,莫非,劍宗行事已經光明磊落到了萬事天下皆可知的地步了麽?”遲常青看著周圍各家執事府邸,看向他的眼神,笑著向白執事說。


    白執事也沒在意這話裏的刺,一揮手屏退了遲常青身前的劍宗弟子:“請,屋內說話。”


    駐地的小會客廳內,白執事沒有失了什麽禮數,哪怕對麵人看起來,隻是勳戚的門下。


    “閣下到底有何事要問?”


    遲常青看著有些不耐煩的白執事說道:“我家侯爺想知道,劍宗要什麽。京城的諸位大臣也想知道,劍宗要什麽。”


    白執事冷哼一聲,喝了口茶:“不明白你說什麽。”


    遲常青沒有掩蓋直言不諱道:“他們將代表劍宗弟子身份的佩飾丟在了通城,而且,是通城的內衛百戶親眼見到五人禦劍飛走的。五名皆是年輕貌美的女子,為首一人似乎叫。。藍芍。。還是。。。白靈。。”


    這話一出,白執事眯縫著眼睛再次打量麵前的遲長青,還是那副模樣,他總覺的麵前人似曾相識,但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但看見遲常青臉色的疤痕,更覺得像是欲蓋彌彰。


    “你還知道什麽?那興許是別人栽贓嫁禍呢?”


    “栽贓嫁禍?”這迴輪到遲常青不緊不慢了:“劍宗核心弟子的象征,那枚劍形的墜飾難道白山水反出後送人了?還是如今劍宗的戰團不頂用被人搶去了?”


    “你!”白執事的眼神瞬間帶著殺氣:“你怎麽知道?”


    “這些事,一問便知,隻是現在大人們都顧忌著麵子罷了。畢竟真說出來,劍宗的臉麵也不好看。做就做了,但隨便說,劍宗可能丟的起這人?”遲常青的話讓白執事拿捏不定。


    “你們想要什麽?”白執事覺得這事,似乎有可以操作的餘地,而對於麵前的人更是多了幾份好奇,談話的方式很像一個他不想提起名字的人,周哲。但看年齡和身高,又絕對不是。


    遲常青笑道:“這話問的好,大人們也不知道要什麽,但想知道劍宗想要什麽。大人們隻想著自己的富貴榮華,一次性把通城的糧草焚燒了,就已經得罪了勳戚,當朝的首輔和內侍黃公了。劍宗雖強,但大盛若真咽不下這口氣,鳳城府的十萬大軍轉頭開進劍宗,會是什麽結果呢?想必,淩霄閣也不會坐視不管吧!”


    如出一轍,白執事幾乎肯定,麵前的這人肯定和周哲有關係,但具體是哪種,他拿捏不定。


    他冷哼一聲笑道:“危言聳聽。”


    遲常青自信滿滿繼續說到:“我隻是說實話罷了。朝廷失了麵子,大人們失了裏子,這窩裏開個會,說不定陛下真的腦子一熱就動手了。莫非,劍宗還存了什麽殺招?”遲常青眉頭一皺掐著手指裝模作樣的說道:“嘿嘿!無根河的下遊,可是幾十年沒發過大水了,去年的汛期就有跡象,今年,莫非還真有?”


    白執事陡然變色,白重九已經把無根河下遊準備決堤的事告訴他了,讓他準備應對大盛京城的變化,萬萬沒想到,三言兩語竟然被此人道破。他們決堤,無非就是想讓山東道的口子開的更大一些,讓他們手上囤積的糧食賣出去,順便,買下山東的土地以作為培養邊緣實力和保障糧食安全。


    “你究竟是何人?”白執事此刻的眼神已經帶著殺機,已經很久沒有人能算計到如此地步了。


    “在下,遲常青。蘇侯門下執事。特為蘇侯前來詢問。”遲常青拱手一禮,看似這禮拜的很正,此刻,卻絲毫沒有恭敬。


    白執事不再說話,而是在斟酌,難道真的和這個蘇門執事說劍宗的目的?可事情已經敗露,不說,鬧到最後,萬一朝中的那些人腦子一熱,真把大軍開道劍宗的地界,那可就丟了大人了。數年前,周哲再囂張,也不過是言語彈壓。


    白執事還沒想到怎麽應對,卻是遲常青款款道來:“如今天下,大盛和淩霄閣買賣做的順風順水。乾坤門安於一隅,而懸空山在河南道開荒拓土。隻是劍宗,南有淩霄,北有小孤山。我記得山東道之前大亂時,劍宗便想過插手,如今,莫非還是看中了那一畝三分地?放個大水,賣點糧食好買地?”


    “你?”白執事已經無語了,麵前的人光憑借著動機,就把他們的手段猜了個****不離十,已經令他心驚。


    遲常青不依不饒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就是土地,錢糧。不若,你們與大人們一起商量商量?我也隻是帶個話。”


    白執事腦子已經短路了,他不知道麵前這個人究竟想什麽,似乎除了在他麵前把他內心藏得東西全部挖出來,沒有標明他個人一丁點的意思。大河若是決堤,對方若是拚命阻止,必然是周哲的人無疑,或者一路人。但對方,隻是淡淡把大河決堤不決堤的事的目的給說完了。沒有一丁點的對災難的懼怕,著實不像和周哲是一路人。


    “興許,我看錯了吧!”


    看著遲常青留下的背影,白執事自言自語。遲常青給他留了他自己的地址,是城南的一處民居以及蘇家酒樓,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麽不對的,他等著白執事的消息,似乎那麽淡定。


    “不行,這事,得讓宗主決定。”白執事最後,還是下了命令,讓人快馬加鞭把遲常青和朝中的情況說了一遍。這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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