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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高麗的脊骨是太白山脈與小白山脈,其中的太白山脈尤其被視為高麗的龍脈。


    從這兩條山脈,又分出許多的支脈,遍布南高麗境內,林木蒼鬱。在這些山脈與山脈之間,還有很多頂部平坦而坡度陡峭的山和丘陵,坡度一般都在四十到六十度,別說騎兵,就連步卒攀登起來也很困難。


    高麗號稱三千裏錦繡江山,不但山多,水也多。


    由平壤、江東南下,先後有臨津江、漢江、錦江、蟾津江、洛東江等數條江河,流向為由東而西或由北到南。元旦一過,天氣轉暖,南高麗的氣溫比北界要高的多,這些江河很快就要解凍,有些已經解凍。


    如果高麗王運用得當,它們皆可在戰術上成為阻擋鄧舍南下的重要地線。


    比如,臨津江與北漢江。兩條江河之內,山川交錯,森林密布。北漢江沿岸大多懸崖斷壁,臨津江好一點,但其南岸也是天然的峭壁。隻要高麗王早做準備,險要的地段,足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這一日,鄧舍召集諸將,商量議事。


    通政司王老德,第一次出席這種會議,他首先發言,詳細講述了一遍南高麗的地形特點,沿邊軍政情況。他最近熬夜比較多,有點虛,加上人胖,說不了兩句話就氣喘籲籲,抹去額頭汗水,他總結道:“好叫主公知曉,好叫諸公知道,南高麗的情況大致如此。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易守難攻,不好打。”


    他的官話說的不地道,帶有濃厚的鄉土氣息,文不文,白不白。聽入眾人的耳中,十分可笑。


    不過大家相處日久,曉得他就好這調調,沒人出言嘲笑。文華國湊近掛在牆壁上的地圖,扒拉著看了會兒,連連搖頭,道:“的確不好打。我行省缺少水軍,船隻不足,就這幾條大河,怕就不好過去。”


    洪繼勳、姚好古二人也在。


    姚好古道:“蒙元興起的時候,曾經數次攻打高麗。高麗彈丸之地,而竟能一直保其宗廟不絕,固有蒙元誌不在此的原因,然其地形之得天獨厚,於中也有甚大的功勞。山地、河川一多,胡人的騎兵優勢就發揮不出來。純以步卒而論,山地戰與平原野戰又截然不同。


    “我軍若要大舉進攻,務必得吸引蒙元之教訓,不可輕啟戰端,謀定而後動。”


    鄧舍深以為然,他道:“諸公皆為沙場老將,有何見解,不妨盡管道來。咱們集思廣益,看看能不能把這些困難解決掉,想出個好的辦法來。”


    解決困難,不外乎十二個字,知己知彼,揚長避短,對症下藥。


    知己知彼好說,怎麽揚長避短、對症下藥,可就有些難了。姚好古尋思片刻,道:“我軍之長,在騎兵驍悍,步卒眾多。且我之步卒在征戰北高麗的過程中,有過山地作戰的鍛煉,甚有經驗。但問題是,南高麗不僅山多,並且河川交錯,在騎兵用不上、我軍又缺乏水軍的情況下,該如何發揮我軍的這個長處呢?”


    歸根結底,還是怎麽解決南高麗江水太多,難以長驅直入的矛盾。


    “解決這個矛盾還不簡單麽?第一,搜集現有船隻,征為軍用;第二,要有不足,可以征召船匠,打造新船。”


    “征收船隻太多,必然引起漁民不滿;單純的造船,時日太久。就算有了足夠的船隻,怎麽深入南高麗,帶入它的腹地之中呢?勞師動眾,耗費太大,路上也不安全。”


    “那麽,便就地征召。索性大軍到處,盡取南高麗當地船隻,為我所用。”


    “南高麗不會不堅壁清野。就算有漏網之魚,我軍可以征得一二,但是如果數目不夠,又該如何?”


    “這,……”


    “把籌碼全壓在敵人的身上,希望敵人幫助我們解決困難,這樣的舉動太過冒險,是為無準備之仗。不可為之。”


    “那麽,依你之見呢?”


    “多製皮囊等物。這種東西簡單易做,不耽誤時間,且可以隨身攜帶。遇上河流,充充氣,就能浮水而渡。”


    “天氣寒冷,江水刺骨。你讓士卒遊泳過江?再好的體格,也經不住這樣一再地折騰!況且,你從哪兒找足夠的皮子、氣囊?即便這些都不是問題,別忘了,南高麗水軍不少,我軍士卒過河,它的水軍趁機過來打,怎麽辦?用士卒的血肉之軀,去應戰麽?”


    “這,……”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自古兵家,對山川險要都非常重視。總結渡河的方法,有數種。其一,徒步涉渡。砍伐沿岸樹木,或者用布囊盛土,堆積水中,前後聚積,阻斷河流,然後士卒可以從上邊走過。


    其二,浮遊渡河。或者挑選擅長水性的士卒,組建專門的浮水軍,遊過去。或者以羊皮為囊,以氣實之,綁在腋下,可以浮在水麵上,借助浮力渡過江河。先前提出用氣囊過河的軍官,就是說的這一種羊皮囊。


    宋時,有一種飛波甲,用絹製成,明礬水浸透曬幹,外麵編織羽毛,穿上之後,不僅可以浮在水麵上,並且水不能浸入。不過,這種防水甲造價太高,顯然不用考慮。


    其三,舟筏渡河,這個是最常見的。


    其四,搭建臨時的飛橋。


    諸將唇槍舌劍,四種方法提了個遍,彼此反駁。堂上熱鬧一片,半天沒個定論。


    洪繼勳冷眼看了半晌,聽的多時,他跨步出列,拜倒,說道:“主公在上。臣有一策,可保大軍渡河無虞。”他提足了力氣,聲音清朗,中氣十足,極其響亮,壓倒了諸將的辯論,堂上漸漸安靜下來。


    “快快請講。”


    “說來簡單,一個字:避。”


    “避?怎麽個避法?……,願聞其詳。”


    洪繼勳問道:“請問主公。此次攻打高麗,是想要速勝呢?抑或慢勝呢?”


    “何為速勝?何為慢勝?”


    “速勝,長驅直入,旬月可定。慢勝,穩紮穩打,或許年內可有捷報。”


    眾人不解其意,瞠目結舌,竊竊私語,文華國道:“先生這話好生古怪!還用說麽?若能夠速勝,當然強過慢勝。”鄧舍心中一動,知道洪繼勳不會無的放矢,笑道:“我猜速勝與慢勝,定然各有優劣了?”


    “主公英明。速勝雖快,險。慢勝雖慢,勝在一個穩當。”


    “請先生細細道來,我等洗耳恭聽。”


    “臣先給主公講一講如何慢勝。首先,抽選五衙精銳,以為前鋒;隨之以馬、步、水卒的主力;並用萬人新卒做為後備,何處遇艱,即補充何處。如此,興兵動眾,旌旗蔽天,分兵三路,全線推進。


    “逢山過山,遇水涉水。得一城,即守一城;守一城,即吞一城。南高麗縱深千裏,這樣的打法,慢是慢了點,但不會有後顧之患。隨時可以開戰,隨時能夠停戰。憑我百戰雄師,至少先立在了不敗之地。”


    “嗯,這是老成謀國之言呀。那麽,速勝呢?”


    “慢勝,需要軍卒最少五萬。速勝,隻需三萬人,足矣!抽選馬、步精銳萬人,長途奔襲,直撲王京。南高麗王京距我平壤,隻隔了一道之地,不足四百裏。我軍繞開沿路堅城,突然出現在它的麵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臣斷言,一戰可克其城。


    “既克其城,擒其首腦。然後,用兵攻略各地,數月之內,可得高麗全境。”


    鄧舍倒抽一口涼氣,好一個兵行險著。


    “繞開沿途堅城?洪大人想陷我軍於死地麽?孤軍深入敵後,一戰若不能克城,南高麗各地必然齊聚而來勤王。適時也,我軍前有堅城,四麵皆敵,無路可進,無路可退,這萬人精銳,還能有活路麽?插翅難逃!”


    洪繼勳曬然一笑,道:“這破城的萬人,是為前鋒。萬人之後,可再選兩萬善戰之輩,隨後接應。前鋒繞開的沿途堅城,大可盡數交由他們負責。即便一戰不能克城,我軍的奔襲,肯定也早駭破了南高麗的膽子,料它不敢多事阻攔,徐徐後撤,不成一點問題。”


    “說來輕巧,撤不成怎麽辦?……,太險,太險。請主公三思。”


    “南高麗將惰卒弱,不堪一擊。要非有山河之險,早是我海東囊中之物!諸公剛才,已經將敵我之優劣分析的清清楚楚,該怎麽揚長避短?難道還心中無數麽?要想揚長避短,隻有速勝一法!拖延時日,徒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太險?不行險,何來大勝?”


    鄧舍站起身來,走動地圖前邊,細細觀看。


    洪繼勳指著地圖,說道:“出平壤,遇上的第一個堅城,即為黃州。我軍可繞開右行,翻越碧花山,由慈安而南下,四百裏內,大的城池不過穀山、金川數地。我軍一概繞走,避開江河,走山道、過山口,沿路除了山巒連綿,隻在入京畿道的時候,會碰上一條江水。日夜急行,最保守的估計,十日可到王京城下!”


    文華國問道:“京畿道內的禮成江,怎麽過?”


    禮成江,以迎送宋使之地,故稱禮成江。長三百餘裏,上遊險隘,有峽穀,下遊雖然地勢平緩,但河麵開闊,橫渡殊為不易。它距離高麗王京隻有三十六裏,如果軍隊到此,不能迅速過去的話,就會給王京準備的時間,失去了奔襲的意義。


    洪繼勳道:“區區一江,難成天塹!”


    他對鄧舍說道:“較之臨津江諸水,禮成江算不得大的江河,多年前,臣去王京,曾經過此水,春秋天,有些地方,甚至可以徒步涉過。為保險起見,可隨軍攜帶氣囊、飛橋,也可臨時征集沿江船隻,渡過去萬人的隊伍,輕輕鬆鬆!”


    鄧舍問道:“高麗王京坐水臨淵,群山環繞。西北高障,東南敞遠。


    “西北高障。其東有大興洞,位處聖居、天磨兩山之間,臨近江邊,岩石奇峻,有羊腸崤函之險。西北有青石洞,亦在禮成江不遠處,領兩岸之壁立,長近二十裏,屈曲盤迴,號馬陵井陘之隘。


    “西北高障,不利我軍直入。而東南敞遠,其周近大小城池數十,近的十幾裏,遠的百裏內,勤王之軍朝夕可到。我軍不過萬人,稍有阻礙,而援軍遠在百裏之外,隔穀山、金川等座城池,救之不及。我軍該當如何?”


    “兵家雲:奇正相輔。我軍萬人奔襲,是為奇。不可無正。”


    文華國接口而問:“正?如何正?”


    “正有二。其一,奔襲之前,先調召來的新卒,配上些許老卒,出雙城、成川等地,虛張聲勢,佯攻其東,調動南高麗邊界防守,逼迫它從腹地調軍東上,削弱其王京左近的諸軍力量,間接減輕我奔襲軍隊的壓力。


    “其二,調集我行省全部水師,傾巢而動,沿西側海岸南下。王京瀕海,距離海邊不到幾十裏,我水師到處,勢必會給京畿附近造成強大的壓迫。臨海的豐德、通津等城邑,自保不及,何來膽量再去增援王京呢?”


    王老德耐不住,說道:“王京瀕海不假,海上有島,名叫江華。


    “蒙元征伐高麗,高麗王兩度避入江華島,而蒙元望洋興歎,無可奈何。我軍的水師,實力不強,船隻不多,多為小船,沒有大的戰艦。憑借這點實力,恐怕連江華島一地的高麗水軍都對付不了,何來給京畿造成壓迫呢?”


    洪繼勳對答如流,道:“誠然,我軍水師力量不足。可諸公,你們忘了菊三郎麽?”


    “你是說?”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菊三郎這些倭寇,主公待之甚厚。缺糧給糧,缺兵器給兵器,並且給其官職,許其來往通商日本、海東。在年前,騷擾南高麗海岸的行動中,他們出力甚多。此戰,為何不可以再征用他們?”


    又一軍官質疑:“倭寇勢大,但處在我行省控製下的倭寇數目可是不多呀。菊三郎至今拉攏所來的,才不過千人上下,難有大用。”


    “前陣子,主公派了劉楊與菊三郎一起,往去對馬島。我行省控製的倭寇數目雖少,但那對馬島,可實為倭寇聚集的第一大據點。元旦剛過,大批的倭寇肯定還縮在島嶼之上,隻要許以厚賞,不怕沒有勇夫!”


    數人點頭稱是:“言之有理。”


    “征用倭寇,除了可增強京畿壓力,還有一個好處。可以借助倭寇之力,徹底控製王京沿海的水域,以防止高麗王故技重施,看大事不妙,再遁入江華島上。”


    洪繼勳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放置地圖之上,遮掩住了江華島,接著道:“如此這般,我軍一方麵斷絕了高麗王的退路。另一方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他伸出右手,握做拳頭,輕輕擊打在王京所在的位置,,目光炯炯,慷慨激昂,“此正所謂,不攻則已,攻必動於九天之上。臣言已盡,請主公定奪。”


    他說完了,退後一步,躬身一禮,等鄧舍決斷。


    堂上安靜無聲。


    ——


    1,南高麗的脊骨是太白山脈與小白山脈。


    這些文字由中、日、韓三國版本的《朝鮮戰爭》綜合得出的。三版之中,就地形等方麵的描寫,似以日版最好。


    2,太白山脈被視作高麗的龍脈。


    據說,日本侵略朝鮮時期,曾在象征高麗龍脈的山川河穀處,釘下了365根木樁。又在朝鮮宮殿等處,釘下了13根大鐵釘,全由日本武士從前的刀具所重新鍛造,號稱要用其最勇敢的武士靈魂,鎮住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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