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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壤原為高麗的西京,城中冠蓋雲集,大小官吏極多。是以,鄧舍攜大隊文武前來,不愁沒有住的地方。


    最好的府宅,自然為昔日的高麗西京留守府,本來李春富住著。因其投誠後表現得很老實,兼有牽線奇氏的功勞,鄧舍對他頗另眼相看,任了他平壤府同知這一重要職務。不過,留守府他顯然是住不成了,換了處別的宅子,留守府讓給了文華國。


    前陣子,鄧舍來平壤,文華國本待騰出來給他,鄧舍沒同意。他壓根兒就沒打算在此長住,隨便尋處空閑院落,暫做行轅就是。


    院落不大,但整治得十分精美。分前後兩進,前邊做辦公、議事之所在,後院則為他及侍婢們的安歇地方。他帶來的侍婢不多,羅官奴、李閨秀及兩個高麗公主等寥寥數人。其它的,還都在雙城。


    畢千牛穿過前後進的走廊,跨入後院門中。


    今日輪值的兩個親兵百戶,有一個質子營出身的,年紀不大,十七八歲。因為騎射出眾,忠心耿耿,並且做事勤勉,故此雖為高麗人,一樣的升遷很快,能做到這個位置,外放出去少說一個千夫長。


    “將軍呢?”


    雖然經洪繼勳的提議,現在行省上下都改稱鄧舍為主公,但私下裏,畢千牛等還是更習慣稱唿他為將軍,而鄧舍也給以了默許。這似乎可以顯示出他們的與眾不同來,仿佛他們與鄧舍有與眾不同的親密。


    每一個侍衛,每一個親兵,每一個有資格這樣稱唿鄧舍的人,都以此為自豪,將之視為一種難得的榮耀。


    “還沒完事。”質子營出身的那百戶說道。


    畢千牛抬頭望了望天:“小半個時辰了吧。”


    “最少還得半個時辰。”另一個百戶上馬賊出身,跟鄧舍的時間比較長,很熟悉情況。


    畢千牛往鄧舍住的廂房挪了兩步,傾耳細聽,隱約一點聲響傳入耳中。他辨別了片刻,點了點頭,道:“聽聲音,換了人。這是第二番了麽?”


    “你老耳朵真靈,確實換人了。”


    說話間,聽見房中傳出聲咳嗽,幾個人對視一眼,做個鬼臉,輕手輕腳地退去了遠處,那兩個百夫長自去查崗巡邏不提。


    平壤近海,冬季的溫度遠較雙城為高。畢千牛找了處避風的廊下,靜靜等鄧舍辦事。下午的陽光曬在身上,雖稱不上溫暖,下意識的舒服。院子裏安靜,除了房中的那點動靜,幾乎沒有別的半分聲息。


    他斜靠在牆壁上,眯著眼,遠望雲聚雲散。


    那藍藍的天,那潔白的雲,時不時有飛鳥掠過。他很久沒這麽放鬆過了,他看著這眼前的景色,覺得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什麽地方見過。是在雙城麽?不,還要久遠。是在永平嗎?不,還要久遠。


    恍惚間,他似乎忘記了沉甸甸的心事,他似乎忘記了身在何處。他的失神來的如此的不合時宜,也許隻因為他曾把它們藏得太深。


    那迴憶一點點的清晰,他記起來了。也許是十年前,也許是二十年前,那時候的他還年輕。也在這樣的冬日下午,他與他的兄弟?抑或他的妻子?又抑或他的老父母?時間太過久遠,他無法記得真切,但他分明記得,那一天,他們很開心。


    為的什麽事兒呢?


    忘懷了,所有的細節都已經湮滅,湮滅在隨後而來的無數風霜雪雨之中,湮滅在長長的流亡路上,湮滅在一場接著一場的生死搏殺裏。他的老父母、他的兄弟們、他的妻子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他,這該死的世道,如今留在腦海中的,隻有那一點點歲月沉澱下的、不可磨滅的痕跡。


    他陷入在追憶中不可自拔,驀然的一道黃影竄過他的麵前。嚇了他一跳,驚迴了神,定睛去看,那東西喵喵叫著,去得遠了,黃毛可愛,卻是羅官奴養的一隻貓。


    “這小東西。”他自失一笑。


    走廊上的柱子擦拭得很亮,映出他的容顏。他已不複年青,麵容滄桑,兩鬢斑白。他站直身子,伸了個懶腰,感歎:“老嘍。”摸了摸刀柄,失落中帶著滿足,他想:“至少,現在我過的很好。”


    房內的聲音變得大了起來。很快,門開了,三個老者魚貫走將出來。鄧舍陪送其後,恭謹有禮,直送出了後院門,方才停步,作了一揖,說道:“有勞三位老先生辛苦,今日所講之經史,學生受益良多。三日後,當複請老先生來。”


    那三個老者紛紛還禮,有侍衛抬來幾頂小轎,他們上轎去了。


    原來,這幾人是鄧舍請來的老師,皆平壤城中飽學的宿儒,講的內容包括四書五經等儒家之經典,以及《春秋》、《左傳》等史書之傳記。鄧舍幼時讀私塾,年齡小,學的盡是些《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之類的啟蒙教材,有關儒家經典,卻是不曾學過的。


    這些書籍,自學不是不可以,太難。因而,他趁著戰後稍微有空,著洪繼勳、姚好古尋訪了幾位名師,三日一次,來給他講解功課。


    送走了幾位宿儒,鄧舍轉身迴房,看見畢千牛候在一側,邊走邊問:“怎麽?”畢千牛道:“適才前院堂外,小人見著李員外郎鬼鬼祟祟的,不知想要做些甚麽。”將他的見聞,一一講出。


    鄧舍微微頓下腳步,皺了皺眉,心想:“昨天登山他就有些不對,倒是奇怪。”雖不信李敦儒會有異誌,然而有李成桂夫人下毒的前車之鑒,他不可不防,吩咐,“派兩個人,多加注意。——不要叫他發覺。”


    畢千牛答應著去了。


    輪值的高麗百戶小跑著過來,問道:“將軍,現在就去麽?”按照之前的命令,文華國等該在下午把諸翼元帥府及行樞密院數個直屬機構的具體實施計劃呈報給他。


    “文大人們來了麽?”


    “剛有侍衛通報,正在前院等候。”


    鄧舍點了點頭,先且迴房,由羅官奴、李閨秀伺候著,換了文衫為官袍,一絲不苟地裝束整齊,正好衣冠,然後徑往前院而來,邁步入堂。堂內文華國、佟生養、趙過、李和尚等人,同時行禮,道:“末將等,見過主公。”


    “起來罷。”鄧舍笑吟吟扶起他們,吩咐落座,自往主位坐下,問道,“諸翼兵事,可安排得妥當的了?”


    文華國從袖子中抽出一頁紙,欠身遞給鄧舍。他不認字,不代表行樞密院裏就沒有認字的人。鄧舍考慮過這個問題,諸將大多目不識丁,特別抽調了兩三個識字可靠的軍官,撥入其中,充作官吏,專門負責文案。


    他接過那紙,展開來看。


    紙上字跡粗大魁梧,一看就是行伍中人所寫。鄧舍細細地看過。因大致的框架,就在前番議事上已經基本確定下來,文華國們所做的,隻是充實內容。詳細劃分每個翼元帥府的防區,視防區之不同,製定撥給軍馬的數目。選定每個翼元帥的人選,並後邊列有幾個人名,防止鄧舍不滿意,以作備選。


    不敢說每個軍官鄧舍都熟悉,最起碼千戶以上的,他都有印象。尤其出類拔萃的,他更是了如指掌。看了一遍,他沉吟不語,提起筆來,改動了兩處,笑道:“遼西路接壤遼西、腹裏,不可沒有猛將駐守。”


    遼西路,即武平、惠和等地。


    洪繼勳、姚好古等將所得遼東之土地分作了三路,分別為遼陽路、廣寧府路、遼西路。遼左及新得的豪州、懿州、閭陽歸遼陽路,廣寧府路單隻廣寧一地,遼西路下轄武平、惠和、義州、川州。


    文華國道:“主公派了慶千興屯駐遼西,他雖不是主公的對手,收拾些世家寶之流,應該沒問題吧?有了他在,還需要再派猛將麽?”


    慶千興有謀,也有勇;但要論及銳氣剽悍,他遠遠不夠。


    這些判斷,鄧舍自知即可,不會對眾人講出。他搖了搖頭,道:“遼西不僅有世家寶,隨時還會有腹裏的元軍支援,不可大意。慶將軍有總鎮之責,不可輕出,非有另一員我之虎將前去駐守不可。”他點了點楊萬虎,笑著問道,“楊將軍,可有意一去麽?”


    楊萬虎豈有不去之理?他挺身而起,小小的身軀自有衝天的豪氣,抱拳,慷慨說道:“末將誓不辱命。”


    “甚好。慶將軍屯駐義州,你可屯駐惠和。”


    惠和逼近前線,有楊萬虎及五衙之一的精銳在,右有慶千興唿應,可保無虞。鄧舍虛虛按手,示意楊萬虎坐下,接著說道:“平壤雖處內地,太平無事,但鄰近高麗南部,文將軍總鎮此路,輕易不得離開,不可沒有重將坐鎮左近。撥李鄴,屯駐江東。”


    李鄴沒隨他來,不過不要緊,隨後傳去命令,吩咐他帶軍前來便可。


    十六翼元帥府共分為四大塊兒,剩下兩塊兒,一個在關北,一個在遼左。


    關北有張歹兒。當日女真人作亂,洪繼勳擅自調兵,張歹兒服從命令的同時,傳信告訴了鄧舍。他服從命令,是以大局為重,不得不去救援;告訴鄧舍,則顯然心思縝密。鄧舍對他很放心。


    關北最前線的海陽翼元帥府,翼元帥選定的陳牌子。他與楊萬虎一起投的鄧舍,不及楊萬虎猛銳耿直,為人有些圓滑,但也正因此,不乏智略。既圓滑又有智,大盜出身,也有亡命的一麵,在女真聚集的地方,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遼左總鎮趙過。


    遼左瀕臨海邊,除了沿海的金、複州,有受到倭寇騷擾的可能,可以說是遼東最安全的地麵。趙過訥於言而敏於行,性格頗類鄧舍,寬厚有仁,曾鎮守過女真人聚集的甲山府。待女真人亂起,多有感念他的恩德而不肯從亂,甚至悄悄告密的。


    或許他勇猛不及文華國,多智不及慶千興,縝密不及張歹兒,然而強毅果斷,厚重堅剛,卻是最為優秀的。遼左之地,西接遼西,東連平壤,隔海通商山東,為遼陽之背後依托,地位十分重要,沒有趙過,鄧舍不能放心。


    至於沿海的金州,鄧舍派了上任的親兵隊長,曾在鏖戰慶千興一戰中有過出色發揮的左車兒前去屯駐,防備倭寇。


    一個人有才智不算本事,大凡出人頭地之輩,多數才智不及幕僚,勇武不及部曲。他們之所以高居人上,一則可得人心,二來知人善用。如果再加上一條,有自知之明,明進退之道,那麽,此人之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安排過諸翼元帥府人選,再議諸翼兵力之駐紮數目。


    這個數目有的多,有的少。類似遼西、平壤,這些接壤省界的防區,駐軍自然要多。遼左、關北,這些大體穩定的地方,可適量減少。鄧舍平定遼東時,號稱軍馬數十萬,其實沒那麽多。他解散了一部分原本的高麗降軍,轉了一部分為屯田軍,保存正規編製的數萬人,加上遼陽降軍,總計十來萬人。


    鄧舍肯定了條呈上的部署。


    他說道:“我軍之精銳,盡在五衙。楊將軍鎮遼西,李鄴鎮江東。其餘三衙便按諸位之計劃,可盡數放置遼陽,並神機營、質子軍等部,由我親率之。剩餘五萬餘軍馬,駐關北一萬五千人,駐平壤等地一萬人,駐遼左一萬五千人,駐遼西一萬餘人。甚好,可按此執行。”


    文華國等凜然遵命。


    鄧舍放下條呈,抬頭看了眼眾人,跟著說道:“平壤等地新近湧來流民甚多,傳令,貼募兵榜。最遲到開春,必須招足萬人。”


    他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訝、愕然。


    文華國道:“募兵?主公,我軍才經大戰,輜重、糧餉消耗極多,舊糧存儲僅夠數月之用,新糧還沒下種。這個時候募兵,……?”他坐鎮平壤多月,整日與輸送遼東的輜重、糧草打交道,對軍中存糧的情況非常清楚。


    鄧舍頷首,道:“不錯。”


    諸將短暫的沉默,趙過等人紛紛諫言。


    不是他們反對,說實話,對遼東、海東來說,十萬人的軍隊就嫌多了。鄧舍前期是連搶帶掠,靠著高麗各州縣的官儲與各地豪門大戶的私倉,方才勉強堅持到現在的。


    遼東人口稀疏,關鐸、潘誠、沙劉二等在遼東幾個月,不說搞的赤地千裏,很難擠出油水了。


    平壤等地情況好點,人口較多,但是高麗多山,就全境來說,耕地麵積隻占四分之一,北方更少一些。為了穩定民心,鄧舍才又減賦,指望每年的賦收,顯然難以養活這許多的軍隊。


    但話又說迴來,不養活這許多的軍隊,南有高麗王蠢蠢欲動,北有納哈出數萬殘軍,南有遼西元軍隨時可得腹裏支援,又難以應付。這是一個矛盾。


    對此,鄧舍身為一軍之主帥,豈會不知?他提出募兵,其實因為他心中對此已經有了打算,隻是時機不到,說的早了打草驚蛇,暫且不做多說。


    他怫然不樂,道:“我軍眼下的軍力十萬出頭,隻夠守禦,不足出征。亂世之中,行路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軍今日雖得海東,諸位且不生自滿之心。募兵之事,事不宜遲。”


    他一寒臉,積威之下,諸人不敢多說,隻有趙過堅持反對,結結巴巴地執拗要求他收迴命令。鄧舍拿他沒辦法,展顏一笑,對諸將道:“趙將軍,真為我之周昌也。”


    漢初周昌,為劉邦的同鄉,隨劉邦入關破秦,後為禦史大夫。他為人口吃,卻耿直敢言,曾諫止劉邦廢太子一事。拿來比擬趙過,很為恰當。可惜諸將沒人識字,更不曉得這個典故的出處,四顧茫然,不知鄧舍何意。


    鄧舍哈哈一笑,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這事兒就此定下。接下來,該議論行樞密院直屬機構的官吏任命。


    行樞密院不比行省,下轄機構不多,除了十六翼元帥府,暫時隻有兩個。一個都鎮撫司,一個軍屯司。


    都鎮撫司,行省若無行樞密院,則歸行省管轄,本來的職責為統領行省內各萬戶之兵。有行樞密院,則歸行樞密院直轄。鄧舍改變了它的職責,重新定義,給了它的新的內涵,——領諸翼之士氣,教三軍之知戰,兼領軍中娛樂之職。


    通俗的講,它的任務就是專抓軍中的思想政治工作,兼及巡軍娛樂演出等活動。


    政工工作素來重中之重,鄧舍早先確定的定期召開憶苦大會、組織軍中競技等活動,對提高軍隊的戰鬥力,凝聚軍隊的向心力起到了不錯的作用,他決定大刀闊斧,進一步開展這項工作。


    為了表示重視,他調姚好古兼任都鎮撫。定製一員的副都鎮撫,設置了兩員,一個任命了趙過,一個任命了畢千牛。


    都鎮撫司不過才秩從四品,而充任首領的盡為行省顯赫人物。姚好古,正二品;趙過,從二品。畢千牛官職最低,千戶官兒,可他是鄧舍的侍衛隊長,背景非凡。他任職其中,也就意味著鄧舍隨時都在關注這個衙門的運轉,每一道的舉措都極有可能出自鄧舍親自的授意。


    副都鎮撫以下,設置官吏數十,調進來充任的盡數為鄧舍親自挑選出來的侍衛、老卒。有兩個共同的特點,第一,性格細致,第二,身份親信。


    文華國等人不太理解,鄧舍為何如此大張旗鼓,對這麽個被改的麵目全非的衙門這般重視,但他是行省的宰相,他說了算。這件事沒什麽太多可議的,鄧舍一手包辦了,一筆帶過,繼續往下說。


    軍屯司,秩從四品,與都鎮撫司平級。執掌各地軍屯事宜。


    軍屯之事,原由河光秀負責,他辦的不錯,依舊由他兼任知事一職。他的本職為行樞密院同僉,從三品,高過軍屯司的品秩,側麵也反應了鄧舍對這項工作的重視。


    各地軍屯,為數不少,九成以上為曆次戰鬥中淘汰下來的俘虜,不下兩三萬人。他們去掉了武裝,專職耕作,從這個方麵來看,名義上為軍,更像集中勞作、軍事管理的墾田團。不過,他們畢竟曾為軍卒,有底子在,遇到戰事緊急的話,也可以拉上去頂一陣。


    眾人經過商討,定下了軍屯司知事以下官吏的任命。條呈上寫的諸般事宜,這就算議完了,不過議事卻沒完。


    因為事關機密,有兩個衙門,沒有列在表上。


    一個軍械提舉司,一個通政司。


    顧名思義,軍械提舉司即研製火器、督管製造軍械的部門。督管製造軍械倒也罷了,火器之研製,軍之大事,不可不謹慎,是以條呈上未列入內。


    設置知事一員,任陸千五為之。新近得來的火器奇才崔玉,他參與研製的火器,曾在火燒元軍糧草一戰中立下大功,拔擢他任了同知。


    至於通政司。


    中書省設有通政院,掌天下之站赤。站赤,即驛站,其功能在“通達邊情,布宣號令”,有元一代,各行省設立的站赤星羅棋布,四通八達,遠至極北的水達達等地,包括曾為征東行省的高麗在內。


    鄧舍設置的這個通政司,就是仿照中書省的通政院,除了管行省站赤,另外負責急遞鋪的管理。


    急遞鋪,專用於軍政大事公文傳遞的係統。每十裏到二十五裏間,設置一處,較之驛站,設置得更為密集,“定製,一晝夜走四百裏”。鄧舍沒有那麽多的人手,做不到二十五裏內一鋪,稍微放寬一些,配給快馬,前後鋪接力,一晝夜四百裏綽綽有餘。


    如果說隻負責這兩項工作,還不足以值得保密,最重要的,它還負責軍事情報的收集。


    鄧舍麾下諸將,從始至終一直從事情報工作的,隻有一個人,便是李首生。早在鄧舍設立捕盜司時,李首生就開始接觸、負責搜集情報,隻不過當時搜集的多為高麗境內各州縣百姓、豪族的輿論、動向。


    不管怎麽說,好歹積累了經驗。就在不久前的遼東之戰中,借助趙帖木兒的情報,李首生成功策反了沈陽城中的乾討虜軍。在戰鬥的關鍵時刻,乾討虜軍反戈一擊,倉促無備的納哈出措手不及,因而大敗而歸。這場勝利,直接影響到了整個遼東戰局的變化。


    李首生委實當之無愧的幕後英雄,功勞高卓。通政司的知事一職,非他莫屬。他現在不在平壤,留在遼陽準備下一番的行動,前兩天傳來消息,說準備的差不多了,隻等鄧舍迴去,就可著手進行。


    這下一番的行動,是個新的計劃。


    給李首生的委任狀,鄧舍親筆書寫,待迴去遼陽,自會親手交給他。


    全神貫注某件事上的時候,時間往往過的飛快,不知不覺,堂外夜色籠罩。不知何時,堂內已經點上了蠟燭。鄧舍卷起條呈,收好。對今天的議事,他比較滿意,新成立的行樞密院,辦事的效率、辦事的成果,很不錯,通過了他的測試。


    他笑道:“行省規模初定,百廢待興,諸位連日勞苦。各項軍務盡管定下,該發的公文、該下達的命令,還需盡快傳達各地。時辰不早,諸位請迴罷。待忙完了這陣子,我再與諸位痛飲。”


    諸將轟然答應,行禮退去。


    他們與文臣不同,洪繼勳等午時飯後退出時,直到出鄧舍府門,依舊班次儼然,依官階大小,前後不亂。武將們雖也知上下有序,奈何他們中有關係近的,有關係疏遠的,出了堂外沒幾步,就散了班次。


    有大唿小叫,招唿親兵點燃燈籠的。有唿朋喚友,商量待會兒喝酒去的。有小跑快行,急著迴府的。亂糟糟一片中,隻有一人緩步慢行,於此背景中襯托得特別突出。鄧舍看時,不是趙過是誰?他心中頗有感歎,目送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夜色裏。


    連著議事一天,中午不帶休息。他精力再好,也覺得有些疲憊。邁步下堂,侍衛前邊打起燈籠,踏著月色寒霜,樹影枝斜,轉迴後院。


    院門處輪值的侍衛欲待行禮,鄧舍含笑揮手,道:“免了罷。”停下步子,伸手摸了摸侍衛的衣服,皺了眉頭,道,“怎的穿這麽單薄?”


    那侍衛道:“迴將軍,俺不冷怕。冷些精神,活動起來也便利。”


    鄧舍道:“這叫什麽話。夜晚風寒,不可逞強,別叫傷了風。”他官袍外邊披了件大氅,反手脫下來,給那侍衛穿上。那侍衛惶恐推讓,鄧舍拍了拍他的臂膀,笑道:“穿著罷,明日再來還我就是。”


    去了大氅,頓覺寒意深重,鄧舍打個冷戰,忙抬腳往院子裏走。進了院內,他習慣性地往兩邊去看,往日不論多晚,羅官奴、李閨秀肯定會等在左右的。今天,他卻沒看到這兩個人,倒見著畢千牛候在門內,轉來轉去的,不覺微微奇怪。


    “你在這兒轉什麽?”


    畢千牛兩三步迎上來,道:“哎呀,將軍,……”夜色寂靜,傳音甚遠,他隨即壓低聲音,“將軍請看。”往院子角落指了指。借助燈籠光芒,鄧舍瞧見那兒放了台轎子,問道:“這是甚麽?”


    “轎子。”畢千牛迴答道。


    鄧舍心想:“轎子我豈會不認得?”問道,“哪兒來的?”


    “李員外郎送來的。”


    “李敦儒?”鄧舍莫名其妙,他送來個轎子作甚?隨即明白過來,笑了笑,問道,“幾時送來的?”走近幾步,分明一個女式的矮轎。他愕然,曉得自己猜想錯了,道,“這,這,……”


    “轎子裏有個女人。”


    “女人?”卻原來不是送轎子來巴結自己,而是送女人來巴結自己。鄧舍微微搖頭,笑道,“這李敦儒。”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樣子,沒料到還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遼陽降官送禮的多了,為寬解其心,他一向來者不拒的,當下不以為意,說道:“既送來,便留下做個侍婢罷。”


    “是李員外郎的娘子。”


    “啊?”


    鄧舍險些懷疑耳朵出了毛病,差點撞在畢千牛的身上:“李敦儒的娘子?”


    “是的,入夜不久,李員外郎親自送來的,見將軍在議事,他不敢打擾,隨後就走了。……,小人檢查過轎子,確實隻有一個女人,自稱名叫李阿關,說是李員外郎的娘子。已經送入了將軍的室內。”


    原以為他送女人來巴結自己,卻沒料到他送他娘子來巴結自己。


    ——


    1,期期艾艾。


    “而周昌廷爭之強,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雖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


    ——我不善言辭,但我知道這事兒不該這麽辦。陛下要廢太子,我不奉詔。


    “昌以口吃,每語故重言期期也。”或言,這個“期”應為“極”字,周昌口吃,故此連說兩遍。這麽短短的一句話,因為兩個重複的“期”字,形象描摹了周昌當時的舉動,其氣憤、忠心之貌,躍然紙上。劉邦聽了後,大笑而聽從了他的諫言。


    “鄧艾口吃,語稱艾艾。晉文王戲之曰:卿雲艾艾,定是幾艾?”


    ——古人之名用以自稱,鄧艾自稱的時候,該說一個“艾”的,他常常說成兩個。鄧艾,河南南陽人,此人機智出眾,晉文王問過他這個問題後,他說:“‘鳳兮鳳兮’,故是一鳳。”


    楚國狂人接輿以鳳來比喻孔子,說:“鳳兮鳳兮,……”,雖有兩個鳳兮,其實說的還是一個人。李白寫過首詩,有這麽兩句:“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講的也是這個典故。


    2,急遞鋪。


    古代的郵驛組織之一。


    起自宋,元朝時已經普遍。宋朝有日行四百裏、五百裏的,元朝一晝夜行四百裏,明代三百裏。


    宋代用的馬遞、人遞多種形式。有說元、明兩代不用坐騎,純粹步行傳遞的。明代十裏一鋪,鋪兵挑選的盡是壯健善走之人,三刻走一鋪,一晝夜三百裏,或許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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