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昊王這一跪,經天子更加左右為難,看著我目露不舍,看著常昊王又麵含畏懼,須知他手裏還握著百萬之師,若是君臣一言不合,後果不堪設想。


    正在猶豫不定時,廣成昕從殿外走進,像是看不見常昊王似的,徑直朝天子作揖,道:“自古君無戲言,聖旨已昭告天下,人人皆知皇上新封了婕妤,豈有收迴旨意的道理,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臣懇請皇上,切勿做出自損皇家威嚴的事!”說罷亦跪下,三叩首。


    經天子為難地看了常昊王一眼,口中可是了好久,硬是說不出別的話來。


    對主上的心思,廣成昕自當一目了然,再拜首,道:“天子永遠是天子,臣民永遠是臣民,生而為人,貴賤榮辱皆天命所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故,天下美酒,皆為吾皇所飲;天下美食,皆為吾皇所享;天下美人,皆為吾皇所禦。別說區區一個女人,就這一言一行,臣民安得與天子爭論?便是天下大不韙,人人得而誅之!”


    字字有力,句句鏗鏘,聽得我陣陣心驚,這廣成昕好厲害的嘴巴!歌功頌德,又不忘逢迎拍馬,更是將本可商量的事情說得不容置喙,還按上忤逆罪名,逼得常昊王無路可退!


    暗湧之下必有逆流,絕境之中必起反抗。果不其然,常昊王眼見懇求無望,怒然起身,拂袖道:“今日皇上同意也好,不允也罷,本王都要帶悅容走!”


    廣成昕隱隱一笑,似奸計得逞,跟著怒跳起來,指著常昊王痛斥:“趙子都,你這是作為一個臣子和皇上說話的態度嗎!居然敢以下犯上,是要造反不成!”


    話語落下,殿外傳來雜遝腳步聲,上百內廷侍衛蜂擁而進,手持長矛將常昊王包圍在中間,就待廣成昕一聲令下,便立即將人血濺當場。


    情況急轉而下,我愣住了,經天子也一時沒了反應。


    常昊王冷著臉環顧四周,似在審時度勢,眾侍衛咽下口水,對這功高震天的王爺心有顧忌,紛紛後退了腳步。


    靜,仿佛死寂,連唿吸都變得清晰起來,人人凝神,危機一觸即發。


    我置身其中,看得膽戰心驚,也洞悉了八分實情。難怪廣成昕敢與常昊王叫板,原來早已暗下伏兵,今日他壓根就沒打算讓常昊王安然走出皇宮。這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陰謀!先是引虎出山,再是甕中捉鱉,而我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困獸羅網中的誘餌,是為將常昊王孤身引進皇宮這天網之中!廣成昕,廣成昕……我發狠默念他的名字,恨不得直抽他耳光。


    但是不可以,現在還不可以,常昊王已怒氣攻心失去以往的理智,我必須冷靜,我要救他!


    抬眼間換上一張淚眼梨花的臉,撲倒在經天子懷裏,哭道:“聖上,臣妾不走,臣妾這輩子要服侍在聖上身旁不離不棄,請不要趕臣妾走。”


    經天子憐惜地為我拭淚,心疼地說:“你這一哭,朕的心好疼,朕沒說要趕你走,朕壓根就不想放你走,隻是……”星朗眉目浮上沉鬱的哀傷,“為什麽你不等朕,為什麽你許了別人?”


    我幽怨告訴他,從未許過常昊王任何承諾,一直都是他自作多情,用權勢威逼父親答應婚事,“在臣妾心中,從始至終隻有皇上一人。”


    經天子先是大喜,後又似不信,我不惱,含淚笑笑,問他可還記得初次相遇的情景。經天子也隨著笑起,視滿殿眾人為無物,癡態地握起我的手羞澀道:“那天你打得朕好疼,可不知怎麽的,朕就心甘情願挨這份罪。”


    我佯作感動,問他可知為什麽會打他。經天子搖頭,我深情地撫著他的臉,“臣妾跟皇上一樣啊,做著那奇怪的夢,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在夢中與你相見,醒來後每日在人群中尋找這張臉,又怎知,你是皇上啊?”


    經天子感動不已,親了親我的手背,癡情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又說:“某日,臣妾又夢見了皇上,卻是個很不開心的夢,你明明有了臣妾,卻還對別人好,把我們昔日的恩情拋諸腦後。醒來後臣妾的心都快碎了,那日湊巧又在禦花園遇見皇上,故而發了癡誤傷了你……”水袖抹著眼角的淚,無辜地看著他,詢問是否會怪罪。


    經天子大笑原來是這樣,“朕怎麽會怪罪你?朕非但不怪罪你,今後還要獨寵你一人,不再讓你傷心難過。”


    我含淚帶笑,滿足嚶了一聲。


    抬眼望去,殿內眾人神態各異。侍衛們一個個尷尬地低著頭,生怕瞧了不該瞧的東西;廣成昕冷笑,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常昊王則不敢置信看著我,眼中滿是痛心。


    我暗暗咬了咬牙,走到他麵前,做出後宮娘娘的姿態,“常昊王,本宮與你不過是場誤會,今日便念在是皇上與本宮大喜之日,又念你酒後失態,不與你計較,望你日後慎言慎行,自個人弄個明白,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什麽時候不該做什麽事,免得成了笑話,徒作庸碌匹夫。”


    麵上不做聲色,心中暗自緊張,眉眼不眨地看著他。我的心,他懂麽?


    常昊王何等聰明的人,自是明白我話中暗示,深深凝視我一眼,開始一反前態,不再盲目多做糾纏,倒將一個傷心的醉酒男人演得絕了,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地朝我叩首,“微臣多謝婕妤娘娘榮恩!千歲千歲千千歲!”跌跌撞撞地轉身,哭哭笑笑癡癡癲癲地往殿門口踉蹌走去。


    行至殿口,廣成昕又喝令將他攔住,焦急道:“皇上萬萬不可啊,今日放虎歸山,他日必成大患。”


    我眉目一沉,冷冷道:“大司馬失言了,常昊王手握重兵護我大經國安危,立下赫赫戰功,對皇上忠心耿耿。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更何況常昊王也不過是酒後失態。”


    廣成昕反駁:“常昊王先前言語清晰,神態明朗,何來醉酒之說!”


    恰時,常昊王配合著撒起酒瘋,追著廣成昕拳打腳踢,大殿內頓時亂作一團,幾個侍衛衝上去好不容易將常昊王拉開,廣成昕早已發冠淩亂,狼狽不堪。滿殿侍衛拚命忍著不敢笑,經天子卻笑趴了下去,“朕還真沒見過他這般滑稽的模樣,的確是醉了。”


    “皇上!”廣成昕不甘,正要再措陳詞。生怕他那張厲害的嘴巴再說出什麽利弊來扭轉局麵,我即刻將他的話打斷,“大司馬今日怕是也喝多了吧,竟也如此不分好歹。若真莫須有治了常昊王的罪,就不怕軍心不穩,動搖我國之根本?到時候大司馬有幾條命來謝罪天下!”


    廣成昕怒得渾身發抖,開始口不擇言,手指向我直打顫,“楚悅容,你!”


    我怒喝:“放肆,本宮的名諱可是你可直唿的!”廣成昕渾身一震,趕忙下跪請罪。我自然見好就收,不逼得太緊,日後何愁沒有報仇的機會?


    一個轉身,柔弱地靠向經天子懷中,“聖上,你說臣妾這事處理得怎麽樣?”


    經天子連連說好,刮著我的鼻尖寵溺道:“便都依你,你這個小人精。”手一擺,讓堵在門口的侍衛放行。


    最後再看我一眼,常昊王一邊在他人的攙扶下走出,一邊似酒話般斷斷續續念著:“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我聽懂了他的暗語,緩緩地閉上了雙眼,眼角淚水滑落。


    放心吧,子都,我不惱你,也不怨你,我明白你的苦衷。


    我會在這座宮牆裏無情地笑著,等著你多情地將我接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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