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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房漸成分庭抗禮之勢。


    於是二房就把主意打到了因為連打勝仗而一時風頭無兩的陳氏父子身上。那時,整個中華大地,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奉軍的赫赫威名。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陳璽對崔家女的美名甚至是不屑一顧的,之所以紆尊降貴來崔家,意在崔家在文人當中的清貴之名,所以才擺出一副求才若渴、禮賢下士的姿態,不過是把崔家當成了“拋磚引玉”的那塊磚而已。


    陳璽的到來讓崔家的聲勢更上一層樓。


    崔老太爺高興之餘,吩咐幾個兒子務必要把筵席辦得風風光光。崔家開筵那一日,綺衣燦爛,鍾鼓饌玉。士紳名流、親朋好友齊聚崔家,門前香車寶馬絡繹不絕,是北地數年不曾得見的盛景。


    當時在席上,二房崔敏得意洋洋地叫出女兒來見,陳璽含笑扔出一句:“不過如此。”


    一盆涼水對著崔氏族人兜頭澆下,甚至當崔敏隱晦地暗示出崔家羅敷身具鳳命之時,陳璽甚至目露不屑、語氣嘲諷:“如今推翻帝製,二老爺還做著當國丈的美夢,這不該找我陳某人啊!二老爺應該去搞複辟,去支持那位偽m洲國的假皇上啊!”


    當時在場眾人哄堂大笑。一直以清貴之名存世的崔家漸漸顯露出頹敗的一角。


    前麵的鬧劇報到了避世的崔老太爺那裏,這位睿智的老人沉默許久,繼而一笑,那笑容仿佛早已智珠在握,絲毫不見半絲眼見崔家大廈之將傾的頹唐。


    崔老太爺對著大兒子吩咐:“我昨夜夢見了你母親,我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你讓姮娥代我去普濟寺點一盞長明燈,以慰你母親之思。”


    崔政迴去轉告崔夫人。


    於是,姮娥遵照崔老太爺的安排,第二天一早便動身出發。姮娥帶著下人去了垂花門,奇怪的是,二門處的管事嬤嬤並沒有安排女眷們出行時常用的轎子,而是在大門口為大小姐安排了洋汽車。


    從出生起,姮娥從未踏出過外院一步。她雖然心中狐疑,依舊遵從了祖父的安排,在丫鬟的簇擁下邁出了二門。


    姮娥到了崔家正門,汽車已經等候在門前的漢白玉石階下。丫鬟小心地扶著姮娥下了台階。


    司機拉開車門,姮娥剛要登上汽車,卻與準備來崔家辭行的陳璽撞了個正著。


    兩相照麵,姮娥避之不及,隻能福身跟陳璽見禮。


    低首之際,慢垂霞袖,纖腰楚楚,迴風流雪之態;起身時,似菱葉縈波,佩環微顫,若飛若揚。


    久不見陳璽迴應,姮娥抬起頭來,明眸流眄,暗含詫色。


    陳璽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站在台階下。


    眼前的人兒,冰雪為膚,秋水為姿,以月為神,以玉為骨,翠眉開、嬌橫遠岫,綠鬢單、濃染春煙,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饒是陳璽見慣了絕色佳人,目眩神迷之餘,不由暗暗感歎,神女下凡應如是!


    陳璽久經風月,此刻卻像個毛頭小子一樣,雙目灼灼地望著姮娥,喉間如被堵住了一般,說不出一句話來。


    姮娥美貌傾城,傾慕者多如過江之鯽,奉軍少帥的失態並未被她放在心上,怕誤了時辰,她不待陳璽迴應,對其微微頷首,略顯失禮地先坐進車裏,吩咐司機開車。


    陳璽目送著汽車絕塵而去,在門口站了許久。


    在來崔家之前,他絕不會想到,在即將和這個沽名釣譽的崔家告別的清晨,他會在這裏偶遇崔家大房的小姐,自此一見傾心,種下心魔,仿佛夙世因緣,讓他頓生一股生命圓滿之感。


    於是,陳璽的這一場辭行就此擱置,這次上門變成了對崔家的一次例行拜訪,在見到崔大老爺時,他一改浸在骨子裏與生俱來的倨傲,在崔大老爺麵前不僅執晚輩禮,並且親自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一頭霧水的崔大老爺順勢提出邀請陳璽到崔府小住,本來不過客氣之言,沒想到那個對崔家不屑一顧、眼高於頂的陳璽竟然十分給麵子的答應下來,甚至還讓副官備上重禮。


    盡管陳璽南轅北轍的態度令崔大老爺一頭霧水,他仍是親自將人客客氣氣地送到客房。迴了小書房,招來親信,聽到下人稟報才知道今晨大門前發生的那一幕。


    隱隱猜到父親意圖的崔政暗暗憂心。


    曾家已倒,可默言那個孩子,自己和夫人親眼看著長大,資質、心性都是萬中無一,假以時日,定非池中之物。


    然而陳璽手掌軍權,奉軍之名南北盡知,崔家真得承擔的起和陳璽翻臉的後果嗎?


    若非時事艱難,又有曾家的前車之鑒,崔政本人,最不願意跟這些軍閥打交道,奈何形勢逼人,崔家若還想以清貴存世,就必要做出犧牲。隻是,為什麽陳璽看上的,不是二房的羅敷……為什麽偏偏會是、偏偏會是他寧願讓出家主之位,也不想舍棄的寶貝女兒……


    崔政憂心忡忡。


    自從在崔家住下,陳璽假借請教學問之名,三天兩頭地跑到崔政的小書房內尋他說話,一留就是一整個月,絕口不提告辭之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則崔家內宅、外院門禁森嚴,姮娥又是深居簡出,這一個月,陳璽就連崔家大小姐的一片衣角都未見著。


    眼見臨近中秋,陳璽仍無迴返之意。


    崔家為了陳璽這一貴客,將中秋夜宴辦得隆重無比。後花園裏,崔氏族人齊聚,衣香鬢影,琳琅珍饈,火樹銀花,四處懸掛著的華美花燈將花園裏映照的五彩繽紛、彩繡輝煌。


    男人和女眷分席而坐,陳璽目光掃視了一圈為數眾多的崔氏族人,獨獨不見長房的那位小姐。


    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綺衣翠鬢、眉目俏麗的丫鬟前來告罪,言道“大小姐出門時不慎扭傷了腳,請了大夫,說是不易挪動,隻能臥床靜養,失禮之處,望長輩海涵”,崔政說了一聲“無礙”,丫鬟盈盈告退。


    陳璽整晚都含著淡笑的嘴角漸漸抿成了一條直線,特別是得知那位曾家公子也沒有出席中秋宴時,他心中的嫉恨再也無法壓製。


    陳璽起身,對崔政舉杯,唇角帶笑,那抹笑意卻不達眼底:“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崔政被陳璽的驟然發難弄了個措手不及。


    李太白的詩裏是在問明月幾時掛於天上,陳璽話裏卻是在問他的女兒何時懸落。


    盡管心頭隱怒,崔政麵上仍是一副和藹的樣子,同樣引用了《把酒問月·故人賈淳令予問之》的一句詩,態度含糊道:“人攀明月不可得,少帥說笑了。”


    陳璽冷冷勾了勾唇,親自斟了一杯酒,呈到崔政麵前,咄咄逼人道:“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


    一場氣氛尷尬的中秋夜宴,陳璽之心,自此闔族盡知!


    崔政心中憤懣!想來,陳璽定是看出了自己的猶豫,才會選在中秋宴上當眾施壓。


    一日之後,崔政麵前說客不斷,以宗族為筏子,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軟硬兼施,話裏話外讓他以親生愛女換取闔族富貴榮華!崔政終日愁煩,但卻為了女兒緊緊咬住牙關,態度不見半分鬆動。


    沒想到表麵烈火烹油、內裏腐朽不堪的崔家會有崔政這樣一個硬骨頭,陳璽一腔相思無處慰藉,終於沉不住氣了,直接向崔政表明求娶之意。


    崔政不相信陳璽會不知女兒和曾家的婚約。


    然而,他此時也隻能揣著明白裝糊塗,坦言告之陳璽,女兒曾和曾家公子指腹為婚,這一雙小兒女不僅是十分親密的表兄妹關係,更是自小就在一處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誰知陳璽聽了,隻是笑問:“曾家可還在否?”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崔政頹然坐在椅子上,闔族性命懸於他之一念,他終是舍棄了自己的女兒。


    ……後來姮娥誓死不嫁,絕食五日、滴水不進,眼看著奄奄一息。


    崔夫人軟硬兼施無果,親自上陣,陪著女兒一起絕食,以自己的性命相挾,生生耗到女兒心軟,耗到女兒上了陳家的花轎……


    夜色清寒,崔夫人披衣而坐,想起往事,不知不覺淚珠落了滿臉,就這樣枯坐了一夜。


    眼見著黑暗褪去,朝霞升起,熹微的晨光裏,崔夫人伸出自己的一雙手,因為保養得宜,這雙手依舊白皙、柔嫩如少女,隻是這雙手上卻沾滿了無數罪孽。


    那些陰謀和算計,種種狠辣、血腥的手段,崔夫人從沒有負疚過,唯二負疚之事,隻有姮娥,隻有默言……


    其實,她不是沒有阻止的機會。那天崔老太爺的吩咐,她早已洞察其用意,她本可以阻止,可是為了她後來得知的鳳命一事真正的來龍去脈,以及二房因為此中情由的咄咄逼人,她選擇了視而不見,順水推舟……徹底斷送了兩個孩子的姻緣。甚至在默言想要和姮娥私奔時,她挾昔日恩情對默言下跪相求又對女兒以命相逼,那樣的一雙璧人,就因為她的私心,被她生生地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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