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席雅說道:“你可以這樣理解,但是說實話,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一直都在思考——從歸墟之中孕育出來的到底算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可始終得不到準確的結論。即便它真的是個‘神體’,也必然不是那種造福世間的神明。”


    “五十年……不對啊。”林逍眉頭緊蹙,“五十年前,葉子還沒有衝破七重樓之間的界限;而且據蓬萊的無塵道士從滄海門帶迴來的消息,自從天地分隔之後,歸墟最近一次出現異動是在幾個月前。如果它在五十年前就已經越過了幾個位麵的距離對你進行操控的話,滄海門不可能感知不到啊?”


    席雅冷笑道:“我問你——滄海門發展了多久?”


    林逍一愣:“橫豎不過千年吧。”


    “是啊,橫豎不過千年。”席雅說道,“而歸墟裏的那個東西,已經活了有千百萬年。即便滄海門戒備森嚴,防得滴水不漏,隻怕依那東西的靈智,也足以繞開浮生島上的禁製吧。”


    林逍忽然感受到了一陣發自心底的寒意:“如今七重樓之間的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所有人都以為是葉子斬破虛空所致。照你這麽說來——早在很久之前,歸墟裏的那縷混沌之氣就已經滲透到各個位麵裏了?!”


    席雅輕聲道:“我不確定,但恐怕是的……”


    “它為什麽要這麽做?”林逍沉聲道。


    席雅迴答:“很簡單——製造混亂。”


    “把各個位麵搞得亂七八糟的,那對它而言有什麽好處?”


    “同化。”席雅的聲音不大,但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在林逍耳邊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充滿混沌之氣的歸墟本身就是天地間最為混亂的地方,哪怕是那些環境無比險惡的極淵之地,都無法與歸墟的混亂相提並論。舉個例子,就某個位麵而言,一旦混沌之氣遍布各個角落,那歸墟就會像聞著血腥味的食人魚一樣,將這個世界吞噬殆盡!”


    林逍問道:“五十年前,發生在忘川幽冥的那起替身連環兇殺案,也是如此嗎?”


    “就像你所了解到的那樣——殺戮!”席雅緩緩地說道,“它了解一重樓的弱點,那就是秩序。陰司的大部分律法隻對死人有效,哪怕是忘川氏族,也無法同時約束那麽多的鬼道修士。”


    “簡而言之,整個一重樓的管理體係就像一個巨大的火藥桶,如果不去動它,自然是相安無事。但是如果想讓冥界萬劫不複,就隻需要……”


    林逍沉聲道:“一根火柴!”


    “對,我就是那根‘火柴’!”席雅續道:“其時我被三途川河底的魔氣迷了心智,它便趁隙而入控製了我的思想,重現了當年陰司追殺我的場景,並不知不覺地放大了我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仇恨——連我都意識不到自己的情緒被人操控了,仿佛那一切就是我原有的感受。”


    “我利用雙魚玉佩驅使替身,製造了一件又一件的血案。人死得多了,鬼魂也就跟著多了,陰司忙著處理那大批的孤魂野鬼,自然無暇去顧及哪天誰家又死了哪些人;治安也漸漸混亂,恐慌的情緒四下彌漫,冥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時刻。”


    林逍說道:“但後來還是恢複正常了不是嗎?”


    “是。”


    “所以呢,變數在哪?”


    席雅挑了挑眉:“還是我……”


    “大姐你擱這和我演《碟中諜》呢?!”林逍頓時一陣黑線。


    席雅歪著頭瞥開眼睛,不置一語。


    “雲夢澤告訴過我,追魂閣最後沒有抓住那個製造替身的兇手,那個人好像憑空消失了。”林逍玩味地咧嘴“嘖”了一聲:“所以你是逃了?而且還逃到了三重樓?”


    “我確實是逃了,但不是因為追魂閣的追捕。”席雅說道,“歸墟隔著三個位麵控製我的思想,時間越長,附在我身上的混沌之氣逐漸消散,我的大腦也就越來越清醒。終於有一天,我再次沉進三途河底,借著妖靈的精神衝擊擺脫了魔氣的糾纏,恢複了自己的神智。”


    “我生怕自己再次被控製,於是我計劃用雙魚玉佩離開冥界——我先用白魚玉佩複製了一個自己,繼續留在一重樓混淆視聽;然後再使用烏魚玉佩許願離開,然而……”


    林逍挑眉:“然而?”


    席雅忽然麵露尷尬:“那是我第一次使用烏魚玉佩,我並不知道那會給自己造成什麽樣的傷害;或許是我沒有把握好力度;也可能是我在許願的時候雜念太多……總之,當我在玉佩的幫助下從一重樓穿梭到三重樓後,我發現自己的身軀在穿過位麵的時候被毀掉了,隻剩下由三魂七魄組成的靈體。”


    林逍目瞪口呆:“烏魚玉佩的使用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我知道……但你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點吧!”


    席雅續道:“我的靈體在茫茫大漠中飄蕩了三天三夜,終於找到了一支探險小隊,他們已經斷水斷糧很多天了,又身陷沙海;於是我耐心地捱到他們全部死去,然後將自己的靈體依附在了其中一具屍身上——也就是你現在看到的‘澪’。”


    林逍恍然大悟:“所以‘澪’這個人其實是真實存在的,隻不過她早就死了;而我們看到的,是借屍還魂後的你。”


    “確實,但‘借屍還魂’同樣是有代價的。”席雅一邊說著,一邊摘下手套,挽起袖子。


    席雅自出現以來一直都穿著維吾爾族的那種長袖服飾,連手上都帶著手套,所以林逍從來沒見過她除了臉以外的其他地方的皮膚。此時他借著火光定睛看去,隻見席雅那潔白的藕臂上,布滿了一塊塊雲霧狀的斑紋。


    林逍整個人愣住了,托白骨衣的福,他曾經親眼目睹了解剖屍體的全部過程,也恰巧認識了這種雲霧狀的斑紋——


    “屍斑!”林逍沉聲道。


    “‘澪’早就是個死人了,雖然我的靈魂進駐到這具軀體裏,卻依舊沒有阻止這具身體的屍體化。”席雅放下袖子,苦笑道:“這具身體完全腐爛隻不過是時間問題,靈體的注入隻能讓這個過程變得極其緩慢而已。一開始的時候我還沒有注意,就這樣過了許久,直到兩年前,我發現自己的身上開始出現一些奇怪的斑點。”


    “最開始的時候,這些斑點是暗紅色,現在顏色已經加深,變成了暗紫紅色;很快這些雲霧狀的斑紋就會成為條塊狀,然後繼續蔓延……我的肢體也會在這個過程中開始變得僵硬,直到慢慢腐爛!”


    林逍問道:“那你還能撐多久?”


    “我已經撐了快十年了,延緩屍體化是需要消耗靈魂之力的,我覺得最多還能撐一年。”席雅說道。


    林逍搖頭:“一年很短的,你沒多少時間了。”


    “是啊,我確實沒多少時間了。”席雅笑道,“但是你們來了,這點時間其實夠用了!”


    2.


    林逍問道:“你在時間線上比我們早了快有四十年,你是怎麽知道我和葉子會穿越到這裏的?”


    “你和劍癡,還有你在未來的那些夥伴,都被卷入了一股亂流,而這股亂流的源頭則是我。”席雅迴答道:“這樣說起來有些拗口,但是你可以這麽理解——當我利用雙魚玉佩穿過兩個位麵,來到一個本不該出現我這個人的時間點之後,很多事情就已經發生變化了。”


    “你這是……在和我解釋‘時間悖論’嗎?!”


    “我不懂什麽‘時間悖論’,但是我認為我是第一個感受到時間出現混亂的人。”席雅反問道:“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千年前我師父在背陰山後發現了雙魚玉佩,之後這兩塊玉佩就一直在我身上;而我穿梭到三重樓不過是幾十年前的事情,為什麽摩邪古國的壁畫上會出現雙魚玉佩的圖案呢?”


    林逍隱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你……打亂了時間線?!”


    “我說過我從來沒有用過那塊烏魚玉佩,第一次用把握不好力度……”


    “你還說你許願的時候雜念太多呢……你當時腦袋裏裝的到底是什麽鬼啊!”


    “總之,當我借屍還魂之後,雙魚玉佩就已經不在我的身上了。”席雅打斷林逍的話頭,“但我雖然擁有了身體,卻不認識路,所以隻能在大漠中胡奔亂走。就這樣子走了好幾天,我來到了這個地方。”


    “摩邪遺跡?”


    “對,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麽力量在指引著我。”席雅續道,“我來到這片地下遺跡中,看見了神殿裏的壁畫,也見到了和巨蛇一起被壓在神殿底下的祭壇,在那裏找迴了遺失的烏魚玉佩。”


    林逍問道:“你找迴的這個東西,還是當初的那個東西嗎?”


    “東西還是原來的那個東西,隻不過它出現的時間、地點和方式發生了變化。”席雅說道,“那塊烏魚玉佩被傳送到了很久之前的時間點,被古摩邪的巫祝發現,並奉為神物;而那塊白魚玉佩則被傳送到了另一個位麵,也就是四重樓。”


    林逍忽然驚覺:“這些事情,歸墟都了如指掌,所以它用巫蠱麵具控製著那些奇怪的黑衣人,在四重樓找到了白魚玉佩並促成了幾起血案的發生,它的目的……依舊是在製造混亂!”


    席雅說道:“在四重樓發生的那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林逍不禁一愣:“你是怎麽知道的?那些事情明明發生在未來的時間點。”


    “就像我和你說的——亂流。”席雅說道,“兩塊雙魚玉佩被分隔在了不同的時間和不同的位麵,但是它們是由同一塊玉石分離出來的,也就是我手裏頭的這塊。”說著,她伸出手來,掌心裏靜靜地躺著那塊黑色的雙魚玉佩。


    林逍恍然大悟:“所以不管相隔多遠,隻要你手裏把握著這塊烏魚玉佩,你也能感受到另外一塊白魚玉佩的動向。”


    “不僅如此,出現在不同時間點的烏魚玉佩,我也能感知到不同時間段裏的發生的事情。”席雅點了點頭:“所以我知道那塊白魚玉佩在四重樓惹了多大的麻煩;也知道你們在未來碰見了‘雙魚合一’,被傳送了這個時間點。”


    “等一下,這個地方有bug啊!”林逍打斷了席雅的話,皺眉道,“如果這塊烏魚玉佩一直在你身上的話,那它是怎麽被……上交給國家的呢?”


    席雅說道:“那是因為在原來的曆史裏,應該是我帶著從巨蛇口中躲過一劫陳默和梅英逃進了這個地方,並把烏魚玉佩交給了他們。後來梅英在撤離的途中患了‘脫水症’,沒捱到走出沙漠就去世了,隻剩下陳默一人把雙魚玉佩帶了出去。”


    “那現在換成我了,這對曆史有什麽改變嗎?”林逍問道。


    “你和劍癡的出現就已經是最大的改變了。”席雅正色道:“你們就是來幫我糾正‘亂流’的!”


    “糾正……亂流?!”林逍疑惑地重複道。


    “我其實很少到戈壁外的鎮子裏去,這幾年來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待在這個地方,試圖找出消除亂流的正確方法。”席雅說道。


    林逍挑了挑眉:“你怎麽不再許個願望——許願這一切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呢?”


    席雅搖頭:“許的願望越多,亂流的影響隻會越來越大。就好像長江之水暴漲,本已成災,治水者不謀宣泄,反而將洞庭、鄱陽之水倒灌入江,豈有不釀成大災之理?”


    “那你想了那麽多年,想出什麽好辦法沒有?”


    “辦法?”席雅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地下,“辦法就在我們的下麵!”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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