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四周陷入黑暗,厲菁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說道:“怎麽會是他?這是元殊安排的嗎?”


    林逍皺眉道:“寧子君不認識那個黑衣人,如果是元殊安排的,他大可不必要如此藏頭露尾。他這般掩飾,顯然是並不想讓人知道,既然不可能是為了瞞著寧子君,那就隻可能是為了瞞著元殊了。”


    “那他把元凡接走幹什麽?”厲菁問道。


    “我怎麽知道,但肯定沒什麽好事。”林逍搖了搖頭,神色凝重:“你還記不記得,那個黑衣人之前離開的時候,和元家兄弟倆說了些什麽嗎?”


    “我記得好像是說……”厲菁仔細地迴憶了一下,“等你們什麽時候心中再次充滿仇恨了,我或許還會出現在你們麵前……等等!”說到這裏厲菁忽然頓了一下,“仇恨?對啊,經過這幾次波折,元凡心裏肯定恨透了元殊。可是……那個黑衣人明明不在他們身邊,怎麽知道應該在什麽情況下出現?!”


    “這就是那個黑衣人的可怕之處了。”林逍微妙地眯了眯眼睛,“從你爹給我們呈現的第一件迴憶開始,到眼下的這一幕,在這麽長的時間線裏,這個人一直貫穿始終,幾乎所有事情都多少與他沾點關係。他就像擁有上帝視角一樣,對每個人的事情都了如指掌,而且知道自己應該在某些時候出現在某些人的身邊,左右他們的抉擇與命運——這絕對不是一個正常人能夠達到的境界!”


    厲菁聽得冷汗都下來了:“這麽邪乎!那他到底是什麽東西?鬼神嗎?!”


    林逍搖頭冷笑道:“我從來就不信什麽神不神鬼不鬼的,看來……一切都要等從這裏出去之後,讓你爹來給我們一個解釋了。”


    厲菁問道:“你覺得我爹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林逍迴答道,“厲舟好歹是紫陽神宗一代長老,身懷千年修為,卻弄成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絕不是元凡那樣一個半吊子修行者能夠做到的。再加上,他後來又遣開眾人獨自留下來了,說明他肯定有和那人交過手,就算沒有看清對方臉長什麽樣,也總該了解對方的身手吧!”


    說到這裏,故事也開始了後續的發展。後麵發生的事情,與當初“寧子言”所說的大同小異:元殊趁夜送走了元凡後,次日便向寧賢自首;寧賢念及他們二人是兄弟,元殊這麽做也是情有可原,更兼有寧子君在旁求情,於是便原諒了他。這件事情過去之後,元殊與寧子君的感情又更上一層樓,又過了個把月,兩人便成親了。


    元殊與寧子君結為夫妻兩年,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而後有一日,正值上元佳節,寧府在團圓之夜舉辦盛宴,正在其樂融融之際,消失了兩年的元凡忽然如同殺神一般降臨,大開殺戒。他身上修煉的那種黑氣,比兩年前兇煞更甚,元殊抵擋不住他的攻勢,反被他所傷,他使盡渾身解數,才把寧子君救了出來,但卻沒能救下家主寧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元凡手上。


    元殊不知當初接走元凡的是那個黑衣人,也不知他被自己送走之後又經曆了什麽,他隻知道元凡如今已經入魔,一心隻想置自己於死地。若是隻有他一個人,他大可留下來與他拚個兩敗俱傷,甚至是同歸於盡;但寧子君還在他身邊,他為了護她便不敢輕易言死,隻能帶著她一路逃亡,離開了清塘村,來到一座陌生的城鎮裏。


    兩人奔逃了許多天,一路上風餐露宿,這時好不容易暫時安定下來,卻尷尬地發現身上沒有攜帶什麽銀錢財物,別說找什麽居住的地方了,怕是連一頓飯都吃不起。寧子君隻得將身上僅有的幾件首飾拿去典當鋪換些銀錢,元殊也把他們一路上騎的馬匹牽去賣掉,這才有了些錢財,找人租了一間破落屋子,在這住下了。


    寧子君此番遭逢人生大變,父親喪命,家業盡毀,雖然心中悲傷,卻很少在元殊麵前表露。她花了些時日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便一心一意地為元殊張羅起這個“新家”來。元殊也沒有閑著,他去城裏的學堂謀了份差事,教人讀書習字,領取工錢養家糊口。夫妻二人一個主外,一個安內,盡管日子比往昔要苦得多,但是卻沒能磨滅兩人之間對彼此的愛意。


    兩人成婚時日已久,房事自然沒少做。當寧子君發現自己懷孕時,這樣清苦的日子已經過了一年了。這一年來,家裏都是靠元殊講學賺來的那些錢來過活,對於兩人來說勉強夠用。但若是多了一個孩子,那情況便大不相同了。寧子君糾結良久,雖然自己想要孩子,但也心疼元殊早出晚歸的,遲早會累出病來,最後還是決定忍痛割愛,要將腹中的胎兒打去。


    但元殊已經看出寧子君內心深處的痛苦,知道她已經失去了父親和其他家人,若是再讓她舍棄這個孩子,那無疑是毀了她的全世界。於是元殊阻止了將要喝下墮胎藥的寧子君,說服她留下了這個孩子;之後,元殊又去城裏四處找了幾份差事,以此來補貼家用。但養胎所需的開支遠沒有兩人想象的那麽簡單,隨著腹中的胎兒越來越大,兩人的日子便過的越拮據,寧子君的身子也漸漸虛弱下來。


    一直到寧子君臨盆那天,元殊都沒能湊夠請穩婆的錢。屋漏偏逢連夜雨,寧子君因經曆家破人亡一事,本就心神有損,與元殊搬進新家之後又日日操勞家事,身體情況早已大不如前,懷上了胎兒之後,身子更是不濟,最後竟爾難產了。元殊幾乎耗空了一身真氣,最後以經脈盡損的代價,才把寧子君從死亡線上拉了迴來;但那孩子的性命,終究還是保不住了!


    饒是寧子君性格沉穩堅強,這一來也不免崩潰了。孩子死後,她終日以淚洗麵,粥米不進,身子也就一日不如一日。元殊此番經脈受損,卻無暇療傷,畢竟還有寧子君和這個家要照顧,但勞累之後加重了傷勢,每日咳血不斷。


    最要命的是,在寧子君難產後的兩個月,元凡就找上門來了!


    元殊如今本就不是元凡的對手,受傷之後更是毫無懸念,被他打得奄奄一息。便在元殊閉目待死之際,裏屋忽然衝出一個瘦弱的人影來,攔在了他的身前,替他挨了元凡那致命的一掌。


    “子君!不要!”過了這麽多年,元家兄弟第一次如此默契地齊聲喊了出來。此時元凡的招數已然使老,即便他有心要撤迴掌力,掌勢也到了不可逆轉的地步了。隻聽得“砰”的悶響,寧子君被那一掌震得髒腑盡碎,口中鮮血狂噴,軟綿綿地倒在了元殊的懷裏。


    “不!不要!”元殊大聲哭喊著,輕輕地搖晃著懷裏寧子君的身體,將身上僅剩的一點真氣從她後心要穴處輸入,但他明顯能夠感覺到,內力催入寧子君體內後,便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蹤,心知迴天乏術,不由得泣不成聲。


    寧子君虛弱地笑了笑,盡力抬起一隻手來,放在元殊的臉上,嘴巴微微地張了張,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還沒等她發出一絲聲音,她放在元殊臉上的手便垂落下來,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元殊此刻眼中流出的已經不是淚水,而是通紅的鮮血。他睜著一雙血目,仰頭瞪著元凡,咬牙切齒地說道:“好!你好得很啊!”還沒等元凡反應過來,他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柄剪子,在元凡呆滯的注視中反手插進了自己的心窩裏,一瞬間血花四濺。


    旁觀的厲菁看著這一幕,伸手捂住了嘴巴,沒讓自己叫出聲來,但是兩行清淚已順著臉頰從臉上淌下;林逍和厲舟雖然沒有落淚,但是他們看著元殊抱著寧子君漸漸停止了唿吸,他的臉上甚至還掛著一絲微笑,兩人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紮進了掌心的肌膚,刺出了深深的血痕。


    四周又一次陷入黑暗,然而這一次,沒有後續再發生了。等到恢複光明時,厲舟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迴到了天門派的監牢裏,龐萬峰、黃杉以及紫陽神宗與天門派其他弟子都圍在自己身邊,關切地注視著他。


    “厲長老醒了!醒了!”


    厲舟在黃杉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伸手揉了揉發疼的眉心。他撥開人群看去,隻見已經變成屍傀的元殊一襲黑衣,符紙加身,麵色慘白,端坐在法陣中間,嘴角微微揚起,似乎在淺笑,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寧子君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


    厲舟深吸了一口氣,整了整衣服,正了正頭頂上的發冠,然後在眾人的驚唿聲中,躬身向元殊深深地行了一禮。


    龐萬峰和黃杉麵麵相覷,張口結舌,尤其是黃杉——他深知自己這位師父素來心高氣傲,除了對淩影和雲霄會恭敬一些以外,對其他人向來都是橫眉冷對。平日裏有人向他行禮,他都隻是點頭迴應而已;今天居然會破天荒地給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行如此大禮,也不知道他在人家的迴憶裏都看到了些什麽。


    厲舟行過禮後,轉頭對身後的徒兒說道:“黃杉,從現在開始,派人暗中盯住清塘村,主要觀察寧府附近一帶的動靜,不要讓人走脫,也要提防有外人進來。七日後我親自帶隊,再去村子裏走一趟。”


    黃杉不解地問道:“為何是七日後?”


    與此同時,厲菁也在問同樣的問題。林逍迴答道:“這是在麻痹元凡的戒心,他剛剛跟厲舟他們撒了慌,又沒能留下元殊的屍身,肯定會先躲起來一段時間。如果這個時候去抓人的話,隻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厲菁又問道:“那如何保證他七日之後就又會迴來呢?”


    林逍說道:“這是‘七天定律’,雖然四重樓沒有人提出過相應的學術研究,但一定有不少人發現了這個暗藏在潛意識中的規律——很多人認為‘七’就是一個周期結束的象征,比如魚的記憶有七秒,一周是七天等等。如果我是元凡,要讓我來揣測對手對某件事情的耐性程度,大概率就是‘七天’!”


    “那你覺得,元凡那時會不會有所準備?”


    “不管他有沒有做什麽準備……”迴憶內外的情景裏,林逍和厲舟同時說道,“……這個人,必須死!”


    【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柒重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情夢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情夢斷並收藏柒重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