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人似乎是被厲舟用“離火之陣”打怕了,化成一團黑氣遁入暗夜,速度極快,即便是厲舟一直在給他施加威壓,也很難鎖定到他身上的氣息。


    厲舟提氣輕身,腳下不停,靠著自己過人的五識不斷地辨認那團黑氣逃跑的方向,這才沒有落後對方太多。那黑氣似乎是感知到厲舟一直追在它後麵沒有被甩脫,便發出一聲尖嘯,忽然在空中散成幾段分流,往不同的方向四散逃開。


    厲舟周身真氣凝聚,將他的身體托在半空中懸停著,他看著那幾道四散的黑氣,冷哼一聲,雙手同時結印,兩掌之間金光閃爍,隨著“叮鈴當啷”一連串的聲響,幾道細長的金色鎖鏈從掌心間的法印中盤旋著幻化而出,如影隨形地跟上了那幾道逃竄的黑氣,要將他們纏繞起來。


    那幾道黑氣在空中騰挪翻轉,卻始終被厲舟所發的鎖鏈牢牢鎖定。那鎖鏈是由紫陽真氣所發,上麵附著的純陽之力非同小可,隻要一纏上那些黑氣便會自動灼燒起來,眨眼間已經有好幾簇速度較慢的氣息被那些金色鎖鏈所捕捉,立刻就被燃燒成了一團虛無。


    餘下的幾道黑氣見狀,立刻又合攏在一起,黑氣頓時又變得濃鬱起來,將那幾道細小的鏈子盡數吞沒。黑氣在半空中再次化為人形,隻見那黑袍人懸浮在上空,左手手臂處的袍袖正冒著一縷焦黑色的煙,顯然是厲舟方才所發的法術對他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傷害。


    厲舟冷冷地說道:“還跑麽?”


    那黑衣人一言不發,忽然好似失去了某種力量的支撐一樣,整個身子直接垂直降落,瞬間把厲舟甩開了好幾個身位的距離,然後隱入黑暗,飛快地往地麵上遁去。


    厲舟沒想到這個人是個屬泥鰍的,行動居然這麽滑溜,急忙縱身從高空中跳下。隻見那黑氣一落到地麵上,便如同是在貼地飛行一般,速度快得不成樣子,立馬逃了個無影無蹤。好在那黑衣人之前中過厲舟的法術,身上還留著紫陽神宗功法的靈力烙印,厲舟循著那道烙印,朝著某個方向追去。


    他手上撚著“天羅地網術”的法訣,追尋著那道烙印發出的靈力波動,一路上走走停停,最後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下了步子。


    厲舟收起法訣,揮手點燃了一道“明火符”,隻見自己麵前的是一座氣派的宅子,可見住在這裏的人在清塘村是個有一定身份的大人物。那朱漆大門上掛著一塊黑沉沉的牌匾,上書“寧府”二字。


    厲舟眉頭一皺,心想那黑影若是真的逃進了這座宅子裏,自己隻需要施展一個“拴天印”,便可以完全將這裏籠罩起來,到時那人便逃無可逃。可是方才與那人交手,明顯能感覺對方雖然舉止頗為怪異,但是行動及思路都甚是縝密,這等自斷後路的方法不像是他會想出來的。


    但若要說是自己跟錯了方向,那種可能性卻也不大,畢竟他是循著法術烙印的靈力波動一路追來的,而且他的“天羅地網術”已經練到了最高層,不至於連一道明顯的氣息都感知不到。厲舟站在那宅子門口左思右想,始終不得其解,最後隻好選擇放棄思考,推開宅子的大門走了進去。


    宅子裏一片漆黑,廊廡下掛著的那幾盞大紅燈籠看上去已經許久沒人動過了,燈籠頂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積灰。厲舟把手裏的“明火符”舉高,同時催動靈力,讓符籙上的火光更加明亮。整座宅子在黑夜中顯得異常的死氣沉沉,在“明火符”那幽藍色火光的照明下,更透出一股陰森的氣息。


    厲舟下意識地握緊了長劍,全身真氣飛速調動起來,整個人猶如繃緊的弓弦一般,蓄勢待發。他放輕了腳步,落足無聲,緩緩地從堂前的天井裏走到正廳上。那黑洞洞的廳堂好似深淵巨口,隨時要將經過的人一口吞下。


    說來倒也奇怪,厲舟在這裏站了許久,便發現這座宅子除了陰氣稍微重了點,在夜幕中略顯陰森之外,其他的地方和一般的普通宅院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分別。這裏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如果非要說有哪裏不正常的話,那就屬他這個不速之客最不正常了。


    “難道真的是我跟錯方向了?”厲舟對自己的法術一向自信,此刻也不免開始自我懷疑起來。他頗不甘心地又釋放了兩次“天羅地網術”,確認過這裏真的沒有什麽靈力波動,這才悻悻地放棄,轉身走出大廳,要離開這所陰森森的宅院。


    然而就在他一腳踏入天井裏的時候,他的耳朵忽然敏銳地一動,一聲若有若無的吐氣聲傳進了他的耳中。這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人鬆了一口氣,雖然這個聲音被壓得極低極輕,但還是被五識敏銳的厲舟捕捉到了。


    厲舟心下一喜,在慶幸的同時心中也暗道慚愧:“這個地方果然有貓膩,我方才若是真的離開了這裏,不但放過了一個重要線索,也教敵人嘲笑。”他心裏這麽想著,腳下依然不停向前,裝作一副要離開的樣子,大步不停地穿過天井,走到門口,反手扳住那扇朱漆大門,“砰”的一聲將它關上了。


    就在門關上的那一刻,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從廳堂裏的那片黑暗裏走了出來。這個青年一副蓬頭垢麵的樣子,但他還是執著地拍了拍那身破爛衣衫上沾染的塵土,顯然是個生性/愛潔的人。他到天井裏露了個頭,往厲舟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確認後者確實是離開了,繃緊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下來,佝僂著背脊轉身走了迴去。


    那青年往迴走了兩步,頭一直是低低的,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扭頭一瞥便看見了天上的月光在地上映出了兩道影子,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等他轉身再去看時,厲舟已從空中落下,掌心裏飛出一道瑩藍色的光芒,用“定雲索”將那青年捆成了粽子似的一團。


    厲舟落下地來,抬手打了個響指,“定雲索”收緊後向上飛起,將那青年吊在了正廳的房梁上。


    “怎麽?還想藏到哪裏去?”厲舟森然道。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那青年用力地掙紮了兩下,誰知那“定雲索”竟然越收越緊,直接勒進了他的皮肉裏,痛得他大聲唿叫。“元殊,你這惡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厲舟本來正打算對這青年下手,聽到這話頓時便愣住了,不禁問道:“你在說什麽?誰是元殊?”


    他連問了幾聲,那青年卻隻是一個勁地哭爹喊娘,過了一會兒雙眼開始隱隱翻白,好像快要被那“定雲索”給勒暈過去了,根本沒辦法迴答他的問題。厲舟頗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收起了手上施放的法術,消去了“定雲索”上的束縛力,卻還是沒有把這個人放下來。


    那人如獲大赦地連喘了幾口大氣,然後睜開眼睛來看了厲舟一眼,又驚又怒地問道:“你……你不是元殊?那你又是誰?為什麽要把我綁起來?!”


    “元殊是誰?你又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厲舟沒有迴答那青年如連珠炮般的問題,而是用相同的風格反問了對方三句。


    那青年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厲舟,一言不發。


    厲舟冷笑一聲:“不說也罷,本座也不稀罕你的迴答。你自己在這裏待著吧,我走了。”


    那青年急了,大喊道:“你走歸走,先把我給放下來啊!”


    厲舟頭也不迴,冷冷地說道:“等你什麽時候想說實話了,本座再放你下來。你若是有本事,便自己掙開繩子下來;否則的話,就一直這麽吊著吧!”


    那青年瘋狂地扭動著身子,但那“定雲索”畢竟是一品靈器,無論他再怎麽努力掙紮,都沒辦法讓那繩索鬆開半分。眼見厲舟已經走過天井,跨步邁出門檻了,那青年急得汗如雨下,隻得服軟,大聲叫道:“我說……我說還不行嘛!你快放我下來,要不然他來了會殺了我的!”


    隻見大門口身形一晃,厲舟眨眼間又迴到了方才站著的位置,仿佛他從來沒有移動過。“誰會殺了你?是那個叫‘元殊’的嗎?”


    那青年連忙點了點頭。


    “元殊是誰,為什麽你這麽怕他?”厲舟問道。


    那青年哆嗦著嘴唇,顫聲道:“他……他就是一個惡賊……一個魔鬼!”他看見厲舟一臉不怎麽相信的樣子,說道:“我真的沒有騙你,你來到這裏後,難道就沒有看見過一個會操縱蠱群,還會變成黑煙的人嗎?”


    厲舟心道:“原來是他!”口中道:“那個人……就是元殊?”


    那青年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厲舟來迴踱了兩步,又問道:“那你又是誰?”


    “我就是這個宅子裏的人。”那青年說道,“我的名字叫寧子言。”


    2.


    “你姓寧?”厲舟皺眉道:“這裏就是你家?”


    寧子言哼了一聲,說道:“那是自然。”


    “之前天門派的人說,整個村子裏的人全都消失了,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厲舟狐疑地看著被吊在房梁上打著轉的寧子言,“而且村子裏蠱毒泛濫,村民們大都被蠱蟲給控製了,我又如何得知——你是不是養蠱人派來迷惑我的誘餌?”


    寧子言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些破事都是元殊那惡賊幹的,不關我的事。他居心叵測混進我家,圖謀不軌,我早就看穿他的真麵目了,卻沒有一個人相信我說的話,最後活該落得被他控製的下場!隻是……我阿爹和阿姐……”他說到這裏,話語中竟爾有了些哭腔。


    麵對寧子言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厲舟卻很難興起惻隱之心,因為之前那幾個外門弟子的前車之鑒已經給了他足夠的警示。他說道:“我可以放你下來,但是並不代表我真的相信你。我會先封住你身上的幾處要穴,你若是膽敢算計我,我就催動留在你穴道裏的真氣,到時候你若是爆體而亡,可別怪我事先沒提醒過你!”


    厲舟說著將手一揮,將寧子言從房梁上放了下來,撤去了他身上的“定雲索”,然後伸手一指,幾道真氣從指尖激射而出,打在他身前“膻中”、“中庭”等各處穴位上。


    寧子言拍了拍胸口,癱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


    “說說吧。”厲舟說道,“把這裏發生的事情全都說出來。”


    寧子言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厲舟一眼,低聲囁嚅道:“我說出來又如何?你能幫我報仇嗎?”


    厲舟冷哼一聲,身上鼓動的真氣一蕩,將寧子言震了一跳:“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麽妖邪,是我紫陽神宗鎮不住的!”


    寧子言看著厲舟的眼神頓時複雜了幾分,臉上那神情看上去似乎是信服了不少。在猶豫了片刻後他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決心:“好,我信你!”


    他坐正了身子,將整件事情和盤托出——


    “我們寧家先祖生活的年代,戰火紛飛,因此他們當年一直過著流離失所的生活,直到他們在這個地方發現了一處荒廢已久的古老鄉鎮,便在此定居下來,開荒造田,建屋設房,還收留了許多同樣遭遇戰火之災的流民。大家聚集在一起,共同將這個地方發展成了今日的模樣,並且以村北處的清池河塘為名,把村子命名為‘清塘村’。”


    “因為我們寧家是第一戶來到這裏的人,再加上眾多村民們都是寧家先祖收留在此的,所以我們寧家在清塘村的口碑向來甚佳,我家曆代家住也一直坐著村長的位置;我阿爹的名字叫寧賢,到了他這一代,已經是第二十幾代村長了。”


    “我還有一個阿姐,她的名字叫寧子君。我阿姐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也是最善良的人。全家人都喜歡她,村裏的人也是。我阿娘自幼體弱,生下我姐弟二人後便大病了一場,沒幾年時間便去世了。所以從小到大,我阿姐都一直在照顧我,在我心裏,沒人比阿姐對我更好了。”


    “後來有一天,家裏麵來了一個外人。這個人是在一個雪夜裏出現在我家門口的,被我們家的管家發現時,他身上的雪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幾乎要將他給凍死了。於是我們就把他給抬了進來,給他熱水和食物,救了他一命。”


    “這個人得救之後便去找了我阿爹,說自己一家受奸官迫害,父母皆亡,親朋好友們害怕惹禍上身都視他如洪水猛獸,非但不待見他,還幾番對他進行驅逐。因此他一個人背井離鄉,淪落到此。他再三懇求我阿爹能夠收留他,他願意為我們寧家做牛做馬。我阿爹一時心軟,便同意了他的請求,讓他在管家福伯的手下做一個打雜的小廝。”


    “我一開始也隻是知道有那麽一個人被阿爹給收留了,在府上做了個小廝,但也沒有特別去關心注意這個人。直到有一次,我和福伯一起帶著幾個人上集市去采辦,結果遇上了來村子裏鬧事的一夥強人。那些人持刀仗劍的,逞兇霸道,把集市上的攤子砸得一團糟。福伯帶著我正要躲開,忽然看見一個人影從我們身邊閃過,衝進了匪群裏。”


    “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那個人——隻見他從地上隨手撿了一根木棍就衝了過去,我們一行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揮起木棍和那幫匪徒動起手來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群劫匪全被他打得骨斷筋折,倒在地上哀聲唿叫。而他隻是被扯破了衣服,外加手臂上中了一刀,其他的一點事情都沒有。他扔掉手中已經殘破不堪的木棍,走迴到我們身邊,拿起他剛才放下的東西,自顧自地往家裏走去,跟個沒事人似的,仿佛剛才的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一樣。”


    “我開始對他感興趣起來,每天都去福伯那裏找他,想與他交個朋友。一開始他雖然會搭理我,但是隻是出於下人對少爺的基本尊重,並不是真的想與我結交。後來我去的次數多了,他漸漸地和我熟絡起來,談話行事也就都能夠放得開了。”


    “有一天我問他:‘我們認識這麽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他笑著在地上給我比劃了兩個字:‘元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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