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陽總會顯得格外溫暖,刺目的光線穿透精美的菱花,從窗戶縫隙間照射進來。


    楊慎微微眯眼,陽光刺得眼睛生疼,好一會兒才能看清這個房間。


    渾身劇痛,酸軟無力。抬手揭開華貴的被褥,楊慎發現自己身上細小的傷痕痊愈,不見痕跡……隻有一些瘀傷仍然還在,證明自己曾遭受過的傷害。


    “有人在嗎?!”


    突兀而嘶啞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內響起。


    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楊慎首先要確定自己身處何處。


    踱步聲由遠及近,人未至聲先到:


    “殿下感覺如何?太醫們說殿下此時不宜動作,以免牽引傷處,還請躺好……”


    清脆悅耳的聲音,帶著絲絲笑意,讓整個屋子的冷清煙消雲散,變得充滿生氣起來。


    “你是誰?我在哪?”


    看著端著大瓶小罐急步走來的女人,楊慎難掩警惕之色。


    往腰間一摸,既沒有匕首,也沒有那天緊握的聖旨。


    來人並不驚訝,也不慌亂。迎春鬢發髻顯得格外陽光,束腰窄袖素色長裙,加上靈秀精致的麵龐……如同花間輕盈飛舞的仙子,很容易惹人親近。


    “我說小皇子殿下您可真健忘,這一天多來可都是奴婢累死累活照顧你,轉過身就忘掉了。”


    這宮女嫣然一笑,半開玩笑道。放下木盤,上前壓住楊慎亂動的手,拉上被子蓋好。


    緊攥著的雙手漸漸鬆開……看來已經到了皇宮,楊慎放下心來。


    也不知那群禦膳房的太監如何了,兩三百人最後活下來的估計百人都不到……


    禁軍竟有如此大膽!這背後一定有更深層的原因,是皇後還是袁白衣?那天居然沒見到羽林軍……這究竟……


    抑或那位半隱退的閣首,也許皇太後也……


    不敢再往下想,楊慎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圈套,四處皆敵。


    “你叫什麽名字?”楊慎看著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正在拿著瓶瓶罐罐,給自己瘀傷上抹藥的宮女。


    她的手像棉花一樣輕輕柔柔的,明眸皓齒,青絲如瀑,巧奪天顏……楊慎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姐姐。


    “奴婢月湄,沒人幫我取字,嗯…嗯十五歲了,是趙婆婆喊我來照顧你的。”月湄鼓起腮幫子,似乎對這件差事十分不滿意。


    “又要給你洗澡又要給你抹藥!你還老喜歡死抓著人不放,小皇子你可不太好伺候……”月湄微微蹙眉,似乎這段時間受了不少罪。


    楊慎有些窘迫,漲紅著臉。估計是自己昏迷的時候沒有安全感……


    “我的東西呢?”


    “哦,殿下你那破破爛爛的衣服被我拿去丟了,其他的被趙婆婆帶走了。”


    “趙婆婆?她是誰?拿到哪去了?”楊慎緊張地問。


    心中暗道:“糟了!那麵聖旨……”


    “哼哼,趙婆婆可是我長輩,對我最好了!她說她是慈雲宮的人,殿下醒來自會知道。”似乎有些不滿楊慎的態度。


    是了,天下皆知慈雲宮的主人是誰,慈雲賢靜皇太後!


    楊慎如夢初醒,他敲敲腦袋,他的祖母他卻一點也記不起來……


    “皇子殿下你別老皺眉呀,嚴肅得像個小夫子。”月湄看著眼前一會沉思,一會皺眉的小皇子,笑盈盈道。


    楊慎苦笑,沒有在意月湄的嘲笑。


    他的童真在走出家門的那一刻就應該放下,別人或許有的選,他別無選擇。


    吱嘎——大門突然打開,月湄見到來人立即收斂神情,恭恭敬敬低下頭跪在一旁。


    一身著大袖寬衣,腳著高頭絲履的白發老嫗推門而入,步態輕盈,氣質華貴不似下人。對著楊慎恭敬道:


    “老奴趙雲萍見過五皇子,五皇子泰安。皇上聖旨已被太後收迴,還請殿下安心養傷,後日隨老奴麵見太後。”


    說完就要跪伏在楊慎床前,一旁的月湄趕緊去扶老嫗,卻被一把推開。直到楊慎再三要求起身,老嫗才緩緩起身。


    “月湄這孩子,被老奴寵得散漫慣了,不懂規矩衝撞了殿下,還請殿下海涵。”看似責備,老嫗眼中的慈愛卻難以掩蓋。


    楊慎受寵若驚,連忙擺手:“婆婆哪裏話,這段時間多虧月湄姐姐照顧我……”


    “這間院子是鴻臚寺的客房。皇城防務已被羽林軍和內侍局接管,還有鎮妖司幾大總司也被急調迴京,東營禁衛軍已經進城……此刻京城已成鐵桶。如之前殿下那般情形再也不會……”


    老嫗似乎不想再提起那件事,並沒有往下說。


    楊慎也無意再談論這件事,想來老嫗不會跟自己詳說,見了某人自然能知道後續如何。現在自己明顯被禁足在這間屋子裏。


    “裴淵渟呢?我要見他。”


    思緒良久,楊慎提出一個要求。


    ……


    兩個時辰後。


    “殿下有一錯,也有一對”


    久違的敲擊聲響起,屈膝盤坐在楊慎床前的裴淵渟平靜地說。


    “裴師不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楊慎有些紅了眼,用力抓緊床坊。


    他早反應過來,堂堂一個中軍將領就在朱雀門等著自己,壓根沒想留活口!


    裴淵渟的冷酷讓他有些心寒。


    “殿下是想說崔鶴嗎?他已經死了,挺慘,夷滅九族,原因是違反禁令私入皇城…那幾百禁衛軍沒有一個人活過昨天晚上,原本那剩下近百太監也要……最後隻是下了絕令封口。”


    裴淵渟麵不改色,幾百人的生死在他看來不算大事。


    “我暫時查不到他背後是誰……隻能說殿下你還是太大膽,行蹤早已暴露……京城的水很深……”


    是誰?


    楊慎想到大嗓門的老姐,想到雪地上一深一淺的腳印,想到和自己一起玩雪的小孩……想到自己進京後每一個見過的人。


    “嗬嗬……看來是我自作聰明了!”


    楊慎垂頭喪氣,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崔鶴就是那位被自己斬斷右腳掌的禁軍中軍將領。


    “殿下隻需知道,崔鶴雖在西營,卻絕不是袁閣輔的人……皇太後迴來了……自當鎮壓一切。她不想亂上加亂,這件事除了少數幾人,誰也不知。”


    裴淵渟言辭鑿鑿,不假思索。拿起一旁放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


    “裴師……我母親什麽時候……”


    “等殿下安全了,自會相見的”裴淵渟沒有直說,冷眸直視楊慎詢問的目光。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還有危險?會來自哪裏呢?


    楊慎知道眼前這個太監不會告訴自己,隻能靠自己去琢磨。


    想起從慶州迴來一路上的兩個青衣太監,楊慎低聲道:“那兩個太監……你怎麽處理的?”


    裴淵渟並不迴避這個問題,將遣散他們的經過說了一遍。


    “其實最好的方式是滅口。不過殿下進京之後已經不是秘密,一些行為也會被有心之人記下……路上偶爾早慧成熟的表現已經無所謂了,所以我隻是給了他們一筆錢遣散迴鄉了……”


    楊慎狐疑地看著裴淵渟,他不知道這太監說的是真是假。


    “在這個世上,保護好自己往往不是件容易的事。是人就會有弱點,而想要隱藏自己的弱點,就得學會隱藏自己的一切,有時候性格習慣……也會變成別人攻擊你的有力手段!”裴淵渟目光深邃,像是迴憶起什麽。


    “我不能待太久,那一對一錯殿下先自己琢磨吧,等見過太後我們再說。以後無事也別見麵,我的護送任務已經結束……”。


    裴淵渟說完便起身,毫不遲疑。現在的慎皇子還不值得他保持時刻的尊重,他也不會完全押注在這裏。


    ……


    楊慎感覺自己像被拋棄的幼獸,還沒學會狩獵技巧就要開始自己覓食。


    他現在唯一的依靠離去,隻覺得空落落的,沒有哪一把刀能被自己牢牢握住。


    “裴師,我想練氣!”


    “天下練氣宗師,三分在東海島上,三分在天下各處,剩下四分全在上京,殿下不必求我”。


    裴淵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人已經看不見背影。


    ……


    轉眼兩天就過去。


    楊慎正端坐在銅鏡前,月湄正用一柄木梳給他梳理頭發。


    束冠,一般用笄固冠。少年男子的發式比較簡單,將大部分頭發束於冠下,著些許披散至後背,稱之為垂雲髻,顯得精神飄逸。


    兩天前衣帽局的太監宮女們,特意來量了楊慎的身材,給他趕製了一套冕服一套常服,皆為深衣。


    並非隻有天子才能穿冕服,諸侯王子皆有冕服。隻是諸侯“八紋章”,皇子王子“十紋章”,天子“十二紋章”。


    冕服上玄下赤,右衽寬袖,繡有星辰、雲氣、稻麥等等,比之天子冕服隻少了“日、月紋章”。常服為全青色窄袖棉袍。


    今日麵見太後自然得著冕服以示尊敬,才合乎規矩。


    冕服雖然是加厚的,但終究沒有棉袍穿起來暖和。


    一陣風吹進屋裏,楊慎有些哆嗦。


    已經幫他梳妝完畢的月湄此時正在給他束革帶,她聽宮女們說,這條皮革束腰大帶乃是“蛟龍”皮所製,韌性極好。


    最後在楊慎腰間掛上大佩,月湄長舒一口氣。後退兩步左右打量一番,不住點頭:“殿下俊逸非凡,保管太後她老千歲喜愛你這個皇孫”。


    楊慎知道她是在給自己信心,他還小看不出有多俊朗。


    這身衣服應該價值不菲,在他看來。也許幾月後就顯小了得重做,每年給皇室做衣裳就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走吧殿下,這裏離慈雲宮稍遠,別讓太後久等了。”


    趙老婆子拉起楊慎就往屋外走,這是楊慎第一次離開這間客房。


    屋外是一條約四五米寬的巷道,此刻巷道兩旁已經整齊地排著兩隊人馬。


    一隊清一色身著青衣,頭戴平巾,個個麵白無須身材勻稱,腰懸細劍整肅異常。


    另一隊內襯圓領白衣,外披銀色盔甲,人人手帶長刀,個個精壯,神采奕奕。


    楊慎心想,這就是皇宮大內的兩支軍隊了,內侍局和羽林軍。


    傳聞內侍局全由太監組成護衛皇宮,羽林軍皆由各地征調軍中高手組成護衛皇城。


    有“三萬羽林軍可敵十萬禁衛軍”的說法,要知道禁衛軍也是個中好手……


    至於內侍局從來被人笑稱“娘子軍”,加之人數少,沒人重視其實力如何。


    裴淵渟雖然沒說他隸屬於哪裏,不過楊慎猜測其多半是內侍局的人。


    ……


    “奴才(臣等)參見殿下……”


    兩隊人馬整齊劃一讓開道路,羽林軍單膝跪地,內侍們雙膝跪地……


    楊慎了然,內侍局的天是皇家,羽林軍則還有一片天在皇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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