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瀾的性子我最為了解,她既然讓我們出去相尋那兩個丫頭的下落,便不會貿然出門,其次,你說想著他們應該迴來,此番更位矛盾,也並非觀瀾尋常的性子。觀瀾要麽不出門,若是出去了,便是認定我們找不迴那兩個丫頭,自然不會想著興許是尋到人後故而轉頭迴來。你不知道的是,頭日觀瀾才因‘長孫夫人’這一稱唿鬧了脾氣,可初語喊你‘夫人’時候,你絲毫覺著異樣。你既認了你的長孫夫人一身份,可對著那詹興言,卻還是尊稱,不覺著,這一切都太過古怪了?”


    地上之人眼中猛然生出一股懼怕,看向李盡的眼神裏除了害怕便是一片哀色。


    就好像,這一切得來不久的東西,眼看著就要失去了。


    “就算這些你能解釋,你也應該清楚,你和她,除了長相一樣,旁的一切,從來都不是一個人,”說著,李盡站起身,重新走迴到陸觀瀾身邊,再次握住陸觀瀾的手。


    輕聲道:“夫人,你看我說得對嗎?”


    陸觀瀾看向李盡,輕輕一笑。


    此時的大宴已經到了夜深,殿中一番鬧劇,叫眾人頓時沉默下來。


    就這樣沉默了好半晌,終於,聽得皇帝開口,“朕累了。”


    說罷,原本被攔在一旁的孟高頓時上去攙扶著皇帝,離開了宴請的大殿。


    今夜無刀光劍影,更無廟堂血腥。


    就這樣,在一番鬧劇之下結束。


    眾人離去,似乎都記不起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麽,畢竟皇家之事,一個也不敢穿出去。


    可似乎又都記得,那奚家嫡女的盛世容貌,著實將人驚豔了一番。


    從大殿出來,陸觀瀾沒再說一句話,李盡正要帶陸觀瀾離開,就見皇後蕭霜宛忽然從後頭走來。


    “長孫殿下,本宮,有話要對你說。”


    李盡迴頭看向陸觀瀾,陸觀瀾點點頭。


    看著李盡同皇後離開,身旁的初語也已經跟了出來。


    “小姐······奴婢······”


    陸觀瀾笑著搖搖頭,道:“你若是愧疚沒能認出我,往後,便帶我吃盡了大禹的美食便是。”


    初語愣了愣,不由一笑。


    ————————————


    原以為皇後會帶著李盡到寢宮,誰知,卻到了夢陽殿。


    皇後看著周遭的一切,似乎在想些什麽,迴頭間,朝著李盡看去。


    “你放心,從今以後,蒼原不會再威脅到你的儲君之位。”


    李盡麵色平靜,“皇後又豈能知曉,李盡想要的,是這儲君之位呢?”


    皇後不語,隻是幽幽歎了口氣,抬手,撫摸起一旁小幾上的琉璃燈罩,似在喃喃自語一般。


    “還好,一切都不算太晚,太錯。”


    ————————————


    一月後,大禹長孫同奚家嫡女大婚於大禹皇都。


    舉國盛宴歡慶,大禹迎來了許久未有的大赦天下。


    這天,朝霞漫天。


    夢陽殿內,到處都裝點著紅色。


    “你這蠢丫頭,這不是在府中,你可得小心著些!”


    “知道啦,阿梨姐姐。”


    初語看著殿外的二人,搖頭端著喜冠進到內殿。


    “小姐,”初語上前,將喜冠在妝台前放下。


    陸觀瀾迴頭,又朝著殿外看了看,“那兩個丫頭如今倒曉得偷懶不來裏頭伺候了?”


    初語一笑,“她們呀,是想著這殿中的一切都要自己動手,莫叫他人沾染了晦氣。”


    陸觀瀾不由失笑。


    阿梨和小菊沒出事,是詹興言將二人綁了去。


    詹興言的確是大皇子蒼原的人,興許是了解大皇子的為人,又或許是想為自己留個後手,便留下了阿梨和小菊的性命,想要以此換取自己的一條生路。


    那日李盡將兩個丫頭從詹興言手中帶迴來時,便問她,該如何處置。


    她也隻是一笑,道了句“殺之”。


    畢竟,她還真不是什麽以德報怨的大善人。


    後來,李盡同她講起那日皇後和他講的一個故事。


    那個關於皇後蕭霜宛的故事。


    那年蕭霜宛剛及笄不久,偶遇了太尉府上的公子燎。


    公子燎為人直率,性子卻又隨和,飽讀詩書。


    那日初見,是在詩會之上,公子燎一首詩叫眾人嗤之以鼻,覺著豔俗。


    可蕭霜宛卻從公子燎的詩中讀懂了他的誌向抱負,那隱藏在世家腐敗功勳下的鬱鬱不得誌。


    後來,二人便走得近了。


    原以為自己將來該是會嫁給公子燎的,哪怕是無人明白公子燎的誌向抱負,但有她這樣的知己在身邊,他應該也會開心。


    可是,她沒有等到公子燎的求娶,卻等到了入宮的聖旨,和公子燎一家滿門抄斬的消息。


    公子燎酒後妄言,指摘了當今聖上,於是,被有心人傳入了陛下耳中,至此,便得了這樣一個下場。


    她那時候求父親蕭翰池,讓父親救一救公子燎一家。


    父親知她性子剛烈,定然不服入宮的旨意,便用救公子燎為條件,使她答應了入東宮為太子妃。


    大婚那日,下雨了。


    她嫁給了太子,可公子燎,還是死了。


    至此,她便成了宮中一個孤獨的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孤獨之人。


    她對太子無情,太子對她也無情。一切,不過都是門第世家之間的牽扯罷了。


    再後來,太子即位。沒過多久,當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也有了真正的心愛之人。


    她作為皇後,除了地位,一無所有。


    她本沒有在意許多,可是背後的母家,世家們的謀劃,讓她不得不背負上許多。


    容妃死了,與她無關,她甚至還偷偷給容妃上了一炷香,她想著,離開了這個深宮,說不定也是好的歸宿了。


    容妃留下的雲陽公主她也是看著長大的,她背後的人每每想出法子想要害死雲陽,都是她默默保了下來。


    她對容妃沒什麽情誼,按理說,自己作為當今皇後,更該厭惡這個讓自己變得難堪的妃子及其女兒。


    可她記得,雲陽出生那日。


    她還抱過她。


    陸觀瀾聽罷也隻是唏噓。


    對於皇後所做,她實則也猜到了幾分個中緣由。


    若當年皇後能害死容妃,又豈容雲陽公主獨活。


    皇後心慈,卻不願承認。大概,這便是蕭家姑娘最後的倔強了吧。


    大皇子蒼原皇帝最後還是不忍心處置,隻幽禁於宮中,恐怕,今生真的無緣儲君之位了。


    蕭翰池倒是沒什麽大動作了,反倒像是忽然看透了人世間一般,隻是派了人繼續尋找蒼和的下落,至此,再無其他。


    她後來也見過一次蕭懷和沈定,蕭懷同他道別,說要隨著沈定一路海上遊曆,想要去三國之外看看,想看看外頭是否還有更為廣闊的天地。


    因為此事,李盡還同她吃醋生氣了兩個時辰。


    隻不過,兩個時辰之後,李盡又端著點心來哄她了。


    她問過李盡,是否真的想要做大禹的儲君,李盡卻搖頭說,還是先找到蒼和再說吧,他可不想為蒼和收拾這攤子麻煩事兒。


    再說了,他不會治國,隻會帶兵打仗。


    就算要做,也該做個將軍。


    她聞言隻是笑著搖搖頭,表示無論李盡作何決定,她都跟著他便是。


    而後,又忽然想起那聖女一事,便給李盡提議請旨讓皇帝廢除這一禮法。


    無論是當初的容妃也好,齡嬋也好,還是那個假扮她的“陸觀瀾”也好,這些人都是大禹的聖女,可手中沾染的,卻從未是神聖之事。


    她們原本應該過著自己想過的日子,卻從來都沒有做到。


    中間她去了一次信給陳若萱,原本隻是給陳若萱報一番平安,誰知,還收到了陳若萱寄迴的不少消息。


    得知同大禹長孫大婚的人是她後,陳若萱鬆了口氣。


    信中所言,王沁兒最後還是嫁給了陸秉言,如今成了陸家的主母,倒也對陸家幾個女兒很好。


    成墨如皇帝所願成為了太子,立儲盛宴的消息卻並未傳入大禹。


    雲嬪死了,皇帝依照貴妃的規製予其厚葬,雲嬪終於在自己死後,得到了生前從未有過的殊榮。


    陸經竹腹中的孩子並未生下來,小產之後,陸經竹便去了山中的寺廟,對此,陸秉言倒是不聞不問。


    至於陳若萱自己——


    在信的最後,提到她嫁給了陸華生,還說自己如今過得很好,夫君對自己很是疼愛。


    這陸觀瀾雖然猜到,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沒曾想,她的這位好心的二哥,竟然同陳若萱有了這樣一段緣份。


    陸觀瀾正想得入神,身後忽然多了一個人影。


    那人對著初語做了個“噓”的手勢,接著示意初語退下。


    陸觀瀾還未從思緒中迴過神,也未曾發現鏡中多了一張人臉。


    這時候,就感覺肩頭被一雙臂膀環抱。


    陸觀瀾朝著鏡中望去,就見李盡一臉笑容地望著自己。


    “大婚在即,你這會兒跑來我這裏,成何體統,”陸觀瀾嗔怪道。


    李盡卻笑著從妝台盒子裏挑出一支金釵,道:“我呀,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陸觀瀾“撲哧”一笑,指尖蘸了些許胭脂,便往李盡眉心上一點。


    “真真兒一個俊俏的好兒郎啊~”


    ————————————


    花團錦簇鋪滿了大殿長階,紅綢盛景,滿殿的紅妝並無豔俗之氣,殿中坐滿了上賓。


    “拜!”


    禮官一聲高唿。


    霓裳紅裝之下,二人相拜。


    李國公也來了,坐在席間望著紅色的兩個身影,笑得合不攏嘴。


    皇帝笑著招唿李國公飲酒,瞥了眼一旁的皇後,見皇後似乎沒有飲酒的打算,便吩咐孟高撤下皇後麵前的酒盞,換上了花茶。


    殿中人群裏頭,似乎有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隻是靜靜看著陸觀瀾的身影。


    心中小聲祝願:安好。


    ————————————


    花燭之下,燈影搖曳。


    陸觀瀾靜靜坐在床沿,等待著夫君歸來。


    原本應該喧鬧推杯到後半夜才會迴來的李盡,沒曾想早早便離席。


    張三枝還打趣說,將軍這是急不可耐了。


    眾人皆大笑。


    陸觀瀾聽見殿外的哄笑聲,不知怎的,指尖捏了捏衣角,竟有些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便聽見漸漸靠近的腳步聲。


    接著,喜冠上的蓋頭被掀開。


    李盡一身大紅喜袍,發冠頭一迴束得這樣齊整。


    “觀瀾,我迴來了。”


    陸觀瀾勾唇一笑,“這迴,可再不許把我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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