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修筠扭頭看了眼奚修文,迴頭又對著皇帝頷首,“啟稟陛下,星闌年歲甚小,故此沒有帶來宴上。”


    皇帝聞言一笑,“無礙,既已及笄,也該帶出來見見世麵了。”


    奚修筠點頭稱是。


    “如今那小丫頭身在何處?”皇帝又問。


    奚修筠這時候看向了角落裏的蕭懷,眼神有些惶惶。


    皇後瞧見了二人的眼神,扭頭對著皇帝開口道:“奚家那丫頭本宮在她年幼之時也是見過的,小時候便瞧著聰明伶俐得很,沒想如今長大了,也越發乖巧。方才宴前本宮瞧見奚家兩位帶著星闌,又見星闌可愛,便帶去了本宮宮中,奚家兩位說是不便帶著星闌來大宴之上,故此本宮便叫星闌留在宮裏歇息了。”


    奚修筠驀地一愣,立刻扭頭朝著上座的皇後看去。


    這事······皇後也有參與?


    可是,為何?


    不應該啊。


    蕭翰池此刻眉頭一皺,心中隱隱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方才一直未曾有何變化的臉上,也終於有了一絲狐疑。


    繼而終於抬眼朝著皇後看了看去。


    見皇後此時臉色如常,眼神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歡愉,不由心中更為難安。


    難不成——


    不可能,有習葉在她身邊,又豈會出什麽差錯。


    想到此,蕭翰池又垂下眼眸,不在看上座的蕭霜宛。


    皇帝也有些詫異,皇後何時這樣好心,還會想要留著奚家嫡女在身邊,莫不是起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想毀了李盡和奚家嫡女的婚事吧。


    想到此,皇帝立刻道:“既然如此——孟高,你跑一趟,把奚家小姐請來宴上吧。畢竟,我孫兒同她的婚事,怎麽說她也得在場不是。”


    孟高頷首,便立刻就要退下去請。


    “且慢!”這時候,席間卻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李盡聞聲看去,不由眉頭皺起。


    就見席間一襲紅衣錦裳的陸觀瀾站了起來,方才開口後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後,她便走到眾人前,對著皇帝皇後行禮。


    接著,道:“民女乃是大成禮部尚書之嫡女陸觀瀾,在大成時早已是長孫殿下未過門之妻,陛下此言,豈不是讓長孫殿下成了拋棄糟糠之人?”


    當著眾人麵如此質問皇帝,讓皇帝和皇家的都下不來台。


    眾人見了也不由咋舌,心道這大成來的女子當真是膽大妄為了。


    雖說這些人平日裏也聽說了關於長孫帶迴來一個女子的消息,可今日一見,除了容貌過人之外,倒顯得有些不知分寸。


    這奚家在大禹是什麽身份,奚家嫡女又是什麽什麽,她一個大成的禮部尚書之女,豈可同奚家之女相提並論。


    蕭翰池此刻的臉色比在座的都要難看,眼前這女子的容貌,竟同那奚家嫡女一摸一樣。


    早前蒼原說,找了個女子扮假,留在李盡身邊以做後用,這女子扮的,該是那李盡從大成帶迴的女子,可如何便成了他府中那奚家嫡女的樣貌了?


    那奚家自然不可能生出一個同大成女子一摸一樣的嫡女來,如此說來,便是說,他找錯人!


    皇帝的眉頭也頓時緊鎖,看著站在眾人前一襲紅裝的陸觀瀾,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沉默片刻,這才瞥向李盡,小聲道:“你覺著如何?”


    李盡此刻已經將目光從人前的陸觀瀾身上移開,轉頭看向皇帝,微微頷首,“皇外祖決斷便是。”


    皇帝冷哼一聲,擺手示意孟高離開,對眼前這個不知禮數的陸觀瀾不予理會。


    可陸觀瀾見孟高要走,索性幾步上前,攔在了孟高麵前。


    這下子,弄得孟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原本還陪在陸觀瀾身邊的初語此刻也不由想要上前將陸觀瀾給拉走,畢竟這樣的大宴之上,如此作為,實在是叫人看輕了去。


    再說了,尋常陸觀瀾也不會如此胡鬧,縱使因著陛下不喜自己,不願意接受自己,也斷然不會當眾做出這般得不償失之事。


    初語心中越發古怪難言,卻又無可奈何。


    就在僵持之際,忽聽殿外傳來內侍的通報——“奚家嫡女到!”


    話音一落,眾人都愣住了。


    原本還攔在孟高身前的陸觀瀾也霎時間傻愣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便循著殿外的方向望去。


    隻見那“奚家嫡女”一身妃色鸞雀帛畫羅裙,雲髻之上帶著耀眼的金鈴步搖,秀眉之下,一雙眼眸格外澈然透亮。


    走動之下,鈴聲清脆,一步一行竟叫人有些迷了心魄。


    蕭翰池才將緩下的心神此時又提了起來,看著殿中緩緩走來的人,他好似終於明白了事情的一切,不由扭頭朝著上座的皇後看去。


    蕭霜宛此刻也正朝著蕭翰池看來,仿佛是在說——“我贏了。”


    眾人被眼前這個緩步走來的奚家嫡女驚豔了一番之後,便有人發現了不妥之處。


    隨即而來的,便是逐漸議論聲起的“這奚家小姐怎的長得和那大禹禮部尚書之女如此之像?”


    皇帝此時從詫異之色中迴過神,卻又頓時變得茫然,再度看向一旁的長孫李盡時,卻見李盡許久未有光彩的眼中,終於有了光。


    踏著清脆鈴音的陸觀瀾走到了眾人前,對著皇帝行禮,“見過陛下,”接著,又看向皇後,“見過皇後。”


    皇後點頭,扭頭對皇帝道:“本宮方才話還未說完,陛下就如此著急。本宮雖留著星闌在宮中歇息,可也想著,畢竟這等的宴會難得,小姑娘家家還是該見見世麵了,便著人將她帶了來。方才聽見陛下說要召見,這在殿外等候半晌的星闌,自然就進來了。”


    此時最為臉色難看又震驚到失色的便是那座下一襲紅裝的禮部尚書之女了。


    她看著逐漸走到身旁,再站在自己身邊對著皇帝皇後行禮的真正的陸觀瀾,心中的恐懼無以複加。


    她——不是死了嗎?


    皇帝聽了皇後的話,又看向長得一摸一樣的禮部尚書之女和奚家嫡女。


    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那禮部尚書之女忽然指著奚家嫡女道:“你為何!要易容成我的模樣?你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陸觀瀾聞言扭頭。


    這算是她頭一迴如此仔細地打量“自己”,要說眼前這個人,除了容貌同她相似以外,倒絲毫沒有她身上的一星半點兒的影子。


    難道,李盡就當真看不出?


    想到此,陸觀瀾沒有理會這個禮部尚書之女,隻是又扭頭朝著上座的李盡看去。


    李盡也正在看她,眼神裏沒有絲毫陌生,仿佛是等候了許久的期盼,終於迴來了。


    看到這個,陸觀瀾頓時心安了。


    隨即,轉頭又看向那禮部尚書之女,道:“誰是易容的,心中該是有數吧?”


    那禮部尚書之女聞言頓時急了。


    就在眾人以為這人要同那奚家嫡女開始一番爭論時,卻見那禮部尚書之女忽然跪了下來,對著皇帝就是一叩首,接著道:“陛下,民女有一事想要告知於陛下,隻是請陛下恕了長孫殿下之過。”


    皇帝疑惑地看了眼李盡,見李盡除了眼中多了一絲光之外,並無異色,便道:“你究竟有什麽話要說。”


    就見那禮部尚書之女頷首,麵色頓時變得淒然,道:“民女此番跟著長孫殿下迴大禹,在路上便聽長孫殿下提起,說是自己一迴宮便可被陛下您立儲,到時候,民女便是大禹的太子妃。隻是,長孫殿下還忌憚一個人,便是大禹的大皇子殿下,長孫殿下說,若不除掉大皇子殿下,恐怕他這儲君之位不保。”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這樣當眾說出此話,這女子怕是不想活了吧。


    皇帝的臉色隨著這跪在座下之人的話變得越來越沉,卻一句話沒說,隻等著眼前這人繼續。


    “長孫殿下實則有同民女提過,說打算尋個女子扮作民女的樣貌,到時以民女的身份接近大皇子,取得大皇子信任,讓大皇子誤以為民女想要背叛長孫殿下,待時機一到,便伺機設法取了大皇子的性命,”那禮部尚書之女說到此處,眼神裏已經滿是哀愁,好似迫不得已才將此事和盤托出。


    眾人聽了心驚。


    這意思便是說,這長孫殿下,自迴國以來,便存著謀害大皇子的心?


    其心何其歹毒!


    陸觀瀾就這樣靜靜看著這位禮部尚書之女訴說著心中編織的謊言,臉上的神色平靜。


    這時候,就見大門外忽然走來一人,高聲道:“沒想到,本殿下來這宴會還真是來對地方了,若非如此,又豈能聽見如此有趣的事呢。”


    竟是大皇子來了。


    眾人正要起身行禮,就聽皇帝這時候道:“不是有人傳令說你不來,怎麽?如今又想來赴宴了?”


    大皇子走到皇帝跟前,行禮道:“父皇哪裏話,兒臣不過時身子稍有不適,內侍稟報父皇,不過是自作主張罷了,兒臣如今歇息了一番,這便緊趕著過來了不是。”


    皇帝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大皇子,繼而又看向那還跪在地上的禮部尚書之女。


    “當真?”皇帝的語氣已然不善。


    那禮部尚書之女叩頭,“當真!”


    就在這時,卻聽一旁的奚家嫡女忽然笑了起來。


    眾人聞聲看去,皇帝也是朝著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奚星闌看去。


    “你笑有何意?”皇帝皺著眉頭問。


    陸觀瀾臉上笑容不減,對著皇帝頷首,“民女隻是笑,這眼前之人這番話諸多疏漏,陛下卻還問此人——‘當真’?豈不可笑?”


    “那你說說,我這番話,疏漏在哪裏?”還沒等皇帝開口,這禮部尚書之女便說話了。


    陸觀瀾瞥了眼已經入座的大皇子,便道:“且不說你方才所言,長孫殿下是打算讓女子扮作你接近大皇子,你所言的扮作你,是扮作你的容貌,還是扮作你的身份?若是扮作你的容貌,那接近大皇子又有何用處?隻是美人計?你如此,未免把大皇子顯得太過愚蠢了不是?若——是扮作你的身份,那就更奇怪了,怎麽我如今的出現,卻成了奚家嫡女,這不是更奇怪嗎?”


    眾人問聽此話有讚同的,有滿腹疑問的。


    再看向上座的皇帝,卻見著皇帝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還有,你方才一番話看似將矛頭指向了長孫殿下,實則,也是在告訴眾人,大皇子早有除掉長孫之心,否則,又怎會接納一個想要背叛長孫殿下之人呢?你說,對嗎?”陸觀瀾麵帶微笑地看著這個假的陸觀瀾。


    說來也是奇妙,眼前這個假的陸觀瀾臉上,有詫異,有驚恐,有惶然,有害怕,倒是——她此生臉上從未有過的神色。


    也不知,李盡看了又是否會同樣覺著有趣。


    想到此,陸觀瀾的眼神朝著李盡望去。


    李盡微微一笑,隨即起身。


    眾人見李盡忽然起身,不由都屏住唿吸想要看看這遲遲沒有說話有所動作的長孫殿下想要如何。


    隻見這長孫殿下快步走到了那奚家嫡女身邊,忽然,執起這奚家嫡女的手,對皇帝道:“皇外祖,這,才是孫兒的未婚妻。”


    “這······早前還聽說這長孫殿下如何如何帶著大成女子遊玩,怎麽如今就變心了?”


    “說來也是,這奚家嫡女容貌同那禮部尚書之女一摸一樣,奚家的身份卻要高貴許多。”


    “你放屁吧,這世上哪有什麽一摸一樣,又不是什麽雙生之女,我看啊,還有蹊蹺。”


    眾人如此議論著,議論聲也愈發大了起來,就連上座的皇帝也聽得是一清二楚。


    這時候,眼看著李盡如此,那假的陸觀瀾頓時撲倒在地,對著皇帝道:“陛下,民女所言千真萬確,饒是長孫殿下為了脫開幹係,拋棄民女,民女也求陛下留長孫殿下一條性命!”


    皇帝凝眉看著座下這一切,道:“長孫可有何話要說?”


    還沒等李盡開口,一旁座上的大皇子卻忽然起身,對著皇帝拱手道:“父皇,兒臣有些懷疑,這奚家嫡女的身份。”


    皇帝眉頭皺起,瞥了眼蒼原,“有何懷疑。”


    蒼原笑了笑,看向陸觀瀾,道:“且不說你們二人容貌為何相似,方才那長孫可是說,你才是他的未婚妻,我想,這話不是在說奚家同長孫的婚約吧?”


    陸觀瀾也笑了笑,道:“的確不是。”


    蒼原冷哼一聲,“既然如此,你這身份究竟是真是假,到底誰才是長孫從大成帶迴來的人,恐怕還得仔細查探一番才是吧。”


    李盡這時候輕輕一笑,握著陸觀瀾的手用力捏了捏,便看向蒼原開口道:“不必了。”


    “我的未婚妻,我自然知道熟真孰假。”


    說著,李盡鬆開手,走到了假的陸觀瀾身旁,緩緩蹲下身。


    “你可還記得,那日你出現時,是何等的景象?”


    假的陸觀瀾微一抬頭,正對上李盡冷漠的眸子。


    這眼神,她實則看了許多次,隻是那時候不明白李盡為何時常如此。


    原以為這李盡對那陸觀瀾的感情不過如此。


    可事到如今,她才真的明白。


    不是對陸觀瀾如此,而是,對她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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