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之時,華燈高懸。


    陸觀瀾正在屋子裏泡茶,聽見外頭傳來敲門聲,起身將門打開後,就見蕭懷正提著一壇酒朝著她晃了晃。


    陸觀瀾也是會飲酒的,可素來不愛飲酒隻愛吃茶。


    見蕭懷這會兒提著酒來,陸觀瀾卻並未推拒,隻是讓出了門,做出“請”的姿態。


    蕭懷見狀也是微微一笑,隨即提著那酒壇便進了陸觀瀾的房間。


    “你今日同沈定說了不少吧?”蕭懷一坐下便開口。


    陸觀瀾也在一旁坐下,卻沒有接這話的意思,隻是道:“不知蕭公子這會兒來此就是為何,難不成事為了同我飲酒作樂?”


    蕭懷哈哈一笑,“飲酒尚可,作樂倒不至於。”


    陸觀瀾不語,隻是將桌上原本喝茶的杯子取來一個遞給蕭懷。


    蕭懷一挑眉,“你不飲一些?”


    陸觀瀾微微點頭,“不愛飲酒。”


    蕭懷笑著搖頭道:“你還真是修身養性。”


    說著,給自己倒上一杯,一飲而盡後,又咂嘴道:“可惜忘了帶些下酒菜。”


    陸觀瀾便道:“趁著還未宵禁,可是讓小廝給備些酒菜?”


    蕭懷卻擺手搖頭,“不必,我就是······想喝酒了。”


    陸觀瀾不語。


    待蕭懷喝過三四杯後,才又聽他開口:“也算是你救了沈定。”


    陸觀瀾靜靜看著蕭懷,依舊不語。


    “你既然願意承了這個奚家嫡女的身份,是否也是告訴我,你如今是真願意相助?”蕭懷這時候放下酒杯,也看向陸觀瀾。


    陸觀瀾聞言失笑,隨即道:“蕭公子這話說得,難道我不願意,就能不去?”


    蕭懷聽了陸觀瀾這話也是輕輕一笑,道:“說得不錯,你打從一開始便身不由己了。”


    陸觀瀾這時候將桌上泡好的茶倒上一杯遞給蕭懷,道:“幹飲傷身,喝些茶解解酒吧。”


    蕭懷道也沒有推辭,接過茶杯湊近鼻尖一聞,不由感歎,“竟沒想這客棧裏頭的茶也能如此好。”


    陸觀瀾便道:“是我那日去外頭逛時順道買的。”


    蕭懷這才“哦”了一聲,一副了然的模樣。


    陸觀瀾看著蕭懷仔細地品著茶,就這樣一言不發。


    直到一杯茶杯細細慢慢地喝完,蕭懷才緩緩道:“我是讓你去嫁人的。”


    陸觀瀾頓時一愣。


    蕭懷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著實讓她有些呆住,可那呆滯的神色也不過一瞬。


    隻一瞬,陸觀瀾的臉色又恢複如初。


    蕭懷似乎果真有些醉了,話語間都帶了些醉意,語氣有些發笑的意味在裏頭,就聽他又道:“嫁給,將來大禹國最至高無上之人,也成為大禹國未來最尊貴的女人。”


    陸觀瀾眸光一閃。


    這個“將來大禹國最至高無上之人”,還有這個“大禹國未來最尊貴的女人”,她好像已經猜到是誰。


    “你是不是有些害怕?不怕的,雖說你並非大禹之人,可從今往後你便是此奚家嫡女的身份了,有奚家在背後幫你,也有我,”蕭懷說著,就又端起了酒杯。


    陸觀瀾眉頭微微皺了皺,卻還是沒有開口問一句話,說一個字。


    蕭懷也不奇怪,隻是自顧自說著自己的。


    “咱們的長孫殿下,就是以前大成國的那位戰神上將軍李盡,出身於那世代為軍的將領世家。說來可笑,我呀,一直在想,這位長孫殿下迴到大禹之後,往後若大禹同大成又開戰了,他這是幫那邊兒呢?啊?哈哈哈哈哈,”蕭懷說著,忽然就大笑不止。


    陸觀瀾麵上沒有絲毫變化,像在看戲一般就這樣看著。


    蕭懷笑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止住了那笑,又道:“不過,若他迴來了,能解脫的,可就不隻那老皇帝一人了。”


    此話倒是讓陸觀瀾有些不明白了,眼神裏也有了一絲疑惑。


    可蕭懷不知是真的有些醉了還是裝作沒看見,並未察覺到陸觀瀾臉色終於有了變化。


    直到夜深,蕭懷也已經在桌上趴下,陸觀瀾的房間裏頭才徹底安靜下來。


    這一晚上陸觀瀾就聽著蕭懷說起自己從前的往事,說自己如何如何的叛逆,又是如何如何一步一步逃離了那位曾祖父的魔爪。


    聽蕭懷說起幼時母親的懷抱,母親做的點心如何如何好吃,之後又如何如何看著母親慘死。


    蕭懷的母親如沈定同她所言,是被那蕭家家主蕭翰池賜死的。


    而賜死的理由卻是,未能教導好蕭家如今唯一的嫡曾孫蕭懷。


    陸觀瀾覺著這個緣由尤其可笑,也覺著蕭懷的母親實在委屈可憐。


    不過,這一切在蕭懷看來,最為感到可悲的便隻有他自己了。


    他因為覺著曾祖父管教甚嚴,因不服曾祖父管教而叛逆無比,可正是因為自己的叛逆,卻害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所以蕭懷一直以來最為怨怪的,不是蕭翰池那個罪魁禍首,而是他自己。


    因為他一直打從心底覺著,母親的死是自己導致。


    他後悔於自己沒能好好聽蕭翰池的話而害得蕭翰池給了母親這樣一個賜死的緣由,他心底對母親已經愧疚到了極點。


    所以,這麽多年來,他在想盡辦法地折磨自己的那位曾祖父,也同樣折磨著自己。


    當陸觀瀾從蕭懷這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明白了整個事情的大概緣由後,也不由有些可憐起這個蕭懷來。


    可人人都有自己可憐的地方,她並不感到同情。


    至少,她從前也沒有利用過不相幹的無辜之人去為自己的謀劃而犧牲。


    且不論她如何,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子被這樣尋來,雖說並未受到什麽苛待,可無論將來麵對的是什麽,那難道就是女子真正想要的?


    既然沒有問過別人的想法,沒有知曉別人究竟想要的,這所做的一切,就算被說得再好,那也是強迫。


    所以,她不認為蕭懷對她所言的這些,什麽嫁給至高無上之人,做大禹最尊貴的女人,是什麽不得了的好事。


    反倒覺著,哪怕看樣子她不久後就能見到李盡了,都覺著這一切實在叫她心裏不甚舒服。


    可也奇怪,她並沒有厭惡眼前這個世家公子。


    大概是,他們同樣早早失去了母親。


    雖說她是比蕭懷多一個父親,可於她而言,那父親有和沒有實在沒什麽區別。


    想到此,她忽然又想起遠在大成的陸秉言來。


    倒是不知,那陸秉言現在如何了。


    正想著,忽聽門外又傳來幾聲叩門的聲音。


    陸觀瀾沒問是誰,猜測應該是沈定,便也沒有顧及太多,隻起身開門。


    可打開門看見來人的一瞬間,陸觀瀾隻覺脖頸一陣鈍痛,連聲音都還未發出,便沒了知覺頓時身子一軟就要倒下。


    來人立刻伸手將陸觀瀾拖住,又瞥了一眼屋內的蕭懷,繼而將陸觀瀾小心翼翼地帶走了。


    ————————————


    陸觀瀾醒來的時候揉了揉脖子,想起自己失去意識之前所見的最後一幕,那重重一擊,叫她實在覺著印象深刻。


    同前兩次醒來不同,自己如今身處所在並非再是那般不見天日的小黑屋子,反倒是個頗為雅致的寬敞屋子裏頭。


    這屋子陳設雖算不得多,但處處都布置得細致無比,就連燈盞外頭的罩子都是琉璃,這在普通人家自是難以見得,也不是一般的豪紳能買得起的。


    陸觀瀾就這麽在床上坐起來,見屋子裏的窗戶都是關著的,倒是不曉得屋子外頭又是何種光景。


    “姑娘,可是醒了?”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似在詢問屋內的自己。


    她卻並未作聲,隻是又躺了下去。


    這時候,就聽見門開的聲音。


    接著便走進來一個端著臉盆的侍婢,來到陸觀瀾床邊後,道:“這屋子的窗閣透光,方才奴婢在外頭已經瞧見姑娘您的影子了。”


    陸觀瀾眉頭一皺,隨即緩緩做起身。


    那侍婢見陸觀瀾起身,便笑著道:“奴婢彩環,是家主讓來伺候姑娘的。”


    說著,便伸手一擰盆裏的帕子,接著又遞給陸觀瀾,示意她淨麵。


    陸觀瀾接過,卻並未有所動作,隻是問:“家主?哪位家主?”


    依照目前看來,總不會是奚家的人找來了吧。


    若真是奚家,倒也犯不著用此等方式將她“請”來。


    就聽那侍婢道:“姑娘您如今身處的,是蕭府。”


    一聽蕭府二字,陸觀瀾眉頭稍稍一皺,不過片刻卻又變得平靜。


    彩環見陸觀瀾問完後便乖乖淨麵,接著又一言不發,反倒不似想象中的鬧騰,不由鬆了口氣。


    待出了房門,就見管家東柏從旁的廊下走來。


    迴頭瞥了一眼屋子,小聲問彩環,“那奚家嫡女如何?”


    彩環也迴頭看了眼屋門,隨即道:“那奚家姑娘隻問了此地何在,便沒有說旁的什麽了。”


    彩環實則在屋外透過縫隙盯了陸觀瀾許久,見陸觀瀾起身這才在屋外詢問,卻誆騙陸觀瀾那窗閣透光,實則不過是才將見到這奚家小姐,不知是否是個難纏的人物,故此嚇嚇她。


    可如今看著,這奚家小姐倒是個安靜本份的。


    東柏聞言也有些奇怪,隨即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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