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初語忽然湊近耳畔,輕聲道:“陸經竹好似離席了。”


    陸觀瀾聞言扭頭看去,果真見著陸經竹正緩緩站起身來,誰也沒看,便徑直離開了馬球場的席間。


    阿梨在一旁道:“小姐,咱們可要跟去瞧瞧?”


    陸觀瀾搖頭,隨即吩咐初語,“你去。”


    初語點點頭,隨即離開。


    陳若萱在一旁並未聽見主仆間的耳語,迴頭一見初語不見,便有些奇怪道:“你那武功高強的丫頭呢?”


    陸觀瀾微微一笑,“興許是去方便了。”


    陳若萱聞言點頭也跟著一笑,隨即轉頭去看場上的蹴鞠,也不再理會。


    陸蓮青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陸觀瀾,瞧見陸觀瀾那樣淡定從容地坐在席間,眉間卻是染上一抹得意。


    今日,她終於要看著陸觀瀾倒黴了。


    這些時日的默不作聲,終究是叫她尋來了報複的機會。


    當她聽見阿娘說,要舍棄自己,保下姐姐的時候,她心中滿是怨憤。可她無奈,這畢竟是自己阿娘的決定,怨不得姐姐。


    可她卻終究認為,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是陸觀瀾。


    所以,她無意中撞見陸經竹身邊的丫頭萍兒出府,她親自跟了去,這才曉得,原來陸經竹已經打算對陸觀瀾下死手了。


    如此一來,終於能叫她看看陸觀瀾此番下場,能平了她滿腔怨氣。


    隻要沒了陸觀瀾,隻要沒了陸觀瀾,那無論將來她會如何,她也都不在意了。


    坐在陸蓮青身旁的陸蓮華注意到陸蓮青幾近發狂的眼神,莫名覺得不安。


    今日,這偌大的獵場上,究竟會發生什麽?


    想著,陸蓮華循著陸蓮青的目光望去,瞧見陸蓮青正死死盯著陸觀瀾,頓時心道不對。


    便忍不住開口問:“蓮青,你究竟怎的了?今日你可是知道些什麽?”


    陸蓮青仿佛又迴到了從前那般的囂張跋扈,輕蔑地瞥了一眼一旁的陸蓮華,冷哼一聲,“知道又如何?難不成你還能給陸觀瀾報信?”


    陸蓮華雖然為人中庸怯懦,可到底不是個傻子。


    聽陸蓮青如此一說,頓時明白今日這份不安,究竟是為著誰。


    她如今隨著周素素看得久了,也明白了如今陸府之中,究竟怎樣才能安身立命。也分得清是非好歹,更能看清時勢。


    宋姨娘一事,便叫不僅是阿娘,也讓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大姐姐的為人。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從前大姐姐隱忍蟄伏,對著宋姨娘和爹爹言聽計從,像是好欺負的樣子,如今卻一躍成了京中貴女。


    這一切,絕非運氣好或是偶然。


    可是,這一切蓮青卻始終看不明白,用自己不夠用的腦筋和地位,去同如今的大姐姐爭。


    又有什麽可爭的呢?


    陸蓮華歎氣聲一聲接著一聲,倒叫一旁的陸蓮青聽得不耐煩。


    “你這好端端的歎什麽氣?難不成真要看著我被陸觀瀾那賤人攥在手裏,任由她隨意拿捏,像前些日子那般,一句話都不說,你和阿娘才滿意?”


    陸蓮青的這番質問就像一記重拳,打在陸蓮華的心上。


    是啊,蓮青是她的妹妹,為何一定要舍棄妹妹,保住自己呢?她從前覺得阿娘的決定不對,如今覺得更不對。


    若大姐姐真是咽不下蓮青從前所做的那些事,那又何不讓她來代替蓮青受過呢?她與大姐姐無冤無仇,想來,若是真的將她推出去,也可保得妹妹一世安寧。


    她也不信,大姐姐看似強硬,實則柔軟的內心,真的舍得拿她開刀。


    這樣想著,陸蓮華猛地站起身,目光直直看向陸觀瀾的方向,朝著陸觀瀾走去。


    這迴,換陸蓮青詫異緊張起來,也起身忙上前拉住陸蓮華,低聲斥道:“你這是做什麽?難不成你真打算去給陸觀瀾告狀?”


    陸蓮華忽改平日的軟弱,今日反倒眼神堅定了起來,扭頭看著陸蓮青,“我知道,從小你總覺著不公,覺著阿娘事事都以我為先,虧待了你,所以你才會上了宋姨娘的當,得了宋姨娘一點兒恩惠便上趕著巴結她。這些年我看在眼裏,可我實在不願意你繼續如此好強逞能,最終害了自己!”


    陸蓮青聽得一愣。


    陸蓮華語氣平和,聲音也不大,可在陸蓮青聽來,卻像是天上打下來的一記悶雷,直錘在她的頭頂。


    她好像頓時開竅了一般,可眼裏也是不可置信。


    “你······和阿娘都知道?”知道她這些年來的心中所想?知道她為何這樣跟著宋月梅,為何一心討好陸經竹?


    想到此,陸蓮青驀地一笑,“既然知道,為何,你和阿娘還是打算舍棄我?”


    陸蓮青原本絕望的心裏,不知為何,此時燃起一股希望。


    她希望她因宋月梅所遭受的這一切都從未發生,她更希望,這世上再沒有陸觀瀾和宋月梅這兩人。


    那日她被宋月梅利用,失去清白之時,她也知道,此事都是拜宋月梅所賜,可她心底裏卻不願失去自己這個唯一的靠山。


    她寧願導致這一切的都是陸觀瀾,若是如此,隻要陸觀瀾死了,那她還是可以和陸經竹做好姐妹,宋月梅若是被扶正,那她說不定還能被宋月梅許上一段不錯的親事。


    可事與願違,這一切都在大夫人死後亂了套。


    陸觀瀾不再像從前那個好說話,人前人後被編排都不會說上半句的嫡姐,而成了一個仿佛來自地府的惡鬼。


    她前些日子看著宋月梅和陸經竹遭殃,心裏也是忍不住叫好,忍不住高興的。


    可迴頭想到,贏家是陸觀瀾,她又歡愉不起來了。


    如今,聽見自己姐姐告訴自己,她們都知道,知道她這些年在想什麽,那為何,為何還是要放任她呢?


    想到此,陸蓮青像是一瞬之間明白反應了過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她的這個阿娘,同那宋月梅也沒什麽差別,一樣的利用,一樣的將她當槍使。


    如今她才想明白,原來阿娘從前不反對,由著她巴結宋月梅和陸經竹,便也是想著,若大夫人和陸觀瀾都沒了,那興許宋月梅能看在她這個為自己鞍前馬後仿若仆役的人身上,讓姐姐和自己有好日子過。


    可後來,眼見著陸觀瀾的變化。


    阿娘便怕了,便開始勸她,讓她離宋月梅和陸經竹越遠越好,不要再摻合她們母女和陸觀瀾之間的事。


    最後,瞧著陸觀瀾成了贏家,於是,早早觀望許久的阿娘,便決定,舍棄她,以此保全姐姐和自己。


    好啊,她真是有位好阿娘。


    陸蓮華卻不知陸蓮青能想到這麽多,隻以為陸蓮青這時發現了她和阿娘的苦心,決心痛改前非。


    便柔聲勸慰道:“你放心,從今往後,我定然不會撇下你,隻要你一心向善,不再招惹是非。”


    話落,卻見陸蓮青冷冷一笑,抬眼看著陸蓮華,“是嗎?所以你便去同陸觀瀾說,我要對她做什麽,好叫陸觀瀾覺著你們忠心?”


    陸蓮華一愣,卻是不知,怎的陸蓮青會有如此想法。


    當即眉頭一皺,“蓮青!你這是什麽話!”


    “你聽不見嗎?陸蓮華,不就比我大了一歲,便要我事事都聽你的,什麽都以你為先?”陸蓮青臉上的輕蔑更甚,好似絲毫不將眼前的姐姐放在眼裏。


    陸蓮華聽了卻是眉頭皺得更厲害。


    當即反駁:“難道,從前你真把我當姐姐過?”


    說罷,扭身便離去,不再理會身後想要拽住自己的陸蓮青。


    陸蓮青拉著陸蓮華的手甫一鬆脫,見著陸蓮華徑直朝陸觀瀾的位子走去,眼裏頓時染上一層莫名的寒光。


    陸觀瀾正安安穩穩地等初語消息,卻見身後被人拍了一下。


    扭頭看去,就見陸蓮華正站在自己身後,朝著自己微微欠身,頷首道:“大姐姐,能否借一步說話?”


    陸觀瀾看了一眼阿梨。


    阿梨方才剛彎腰倒茶,並未來得及注意身後來了人,這會兒見三小姐來了,便頷首道:“三小姐這是——”


    陸蓮華好似確有要事,也像是非同陸觀瀾講話不可,直直地杵在原地,不見陸觀瀾開口,便也不動,更不答阿梨的話。


    陸觀瀾見此,轉頭看了眼陳若萱,見陳若萱饒有興致地盯著蹴鞠正看得起勁,便沒打擾,隻是衝阿梨吩咐,“你在這兒等著便是,若初語迴來,讓初語也等著,不用來尋我。若陳大小姐迴頭發現我不在,你便同她說,我和家妹敘敘話,稍會兒就迴來。”


    阿梨趕緊頷首,“奴婢知道的了。”


    餘光瞥見陳大小姐還一心一意都在那蹴鞠上頭,心中不由歎了口氣。


    但凡這陳大小姐能分分心,迴頭替她家小姐說上兩句,按照她家這三小姐的臉皮薄的性子,也不會非得如此拗著小姐去說話了。


    想到若是初語迴來時,小姐若還未迴來,豈不是得錯過了消息和時機?


    陸觀瀾剛起身,正要隨著陸蓮華往後頭的僻靜處去,就見初語匆匆忙忙地跑迴來了。


    陸觀瀾抬了一半的腳又收了迴來,衝陸蓮華道:“三妹妹且等等,我這兒的事處理完了,自會與你說話。”


    說罷,也沒管陸蓮華點沒點頭,便招唿了初語,離開席間朝馬球場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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