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之中,陸觀瀾聽見這話,手一抖。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盡見她還無動於衷,隻得道:“你先出來,咱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說行不行,別賭氣了,氣多傷身,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瞧著還是沒動靜,李盡便想著,若再說兩句陸觀瀾還不出來,他便去裏頭將她給拉出來。


    正在這時,卻見陸觀瀾出來了。


    李盡一見陸觀瀾眼眶有些泛紅,心中不禁一疼。


    這丫頭,該是為她母親之事著急上火了,否則依照她這滴水不漏的性子,斷不會當著成墨的麵兒還給臉色。


    越看越心疼,李盡忍不住上前,“你以為,這普天之下能追查你母親之事的,便是隻有那二殿下?”


    李盡這話的意思便是埋怨陸觀瀾為何不找他。


    可在陸觀瀾聽來,卻像是李盡在指責她的不是一般。


    方才一陣起撒過了,如今想著正事,陸觀瀾便不再計較。


    隻看向李盡道:“你既知道我在查我母親之事,那你可知道,我要找的人在何處?”


    李盡笑了笑,“你說巧不巧,我有一綠林兄弟,他這手裏頭的人脈線索,那可不比朝廷的少,你先前所查之事,除了二殿下,我也在辦。”


    陸觀瀾見李盡說起這話來,言談輕鬆,不由眉頭一皺。


    堂堂上將軍,同綠林居然會有牽扯。若是被人知曉,在朝堂上說起來,被彈劾是小事,若是陛下一個龍顏大怒,那便是落得個滿門抄斬。


    不知為何,她驀地想起前世李盡之死。


    難道這一世,她改變的除了自己,除了陸家,還有李盡?


    其實想想,李盡身邊,本不該有她的出現才是。


    前世是如此,今生,亦該如此。


    想到此,陸觀瀾忽然冷了臉,抬眸看向李盡,“多謝李將軍好意,隻是,我的是還無需李將軍費心。”


    說罷,也不再容李盡再開口,便拉上阿梨走了。


    陸觀瀾突如其來的漠然,叫李盡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才愣愣道:“她······她方才說什麽?”


    張三枝在一旁看得心疼,忍不住替自家將軍不值,“您瞧瞧您瞧瞧,陸大小姐又來了。俺瞧著她對您確實沒意思,將軍,要不——咱算了?”


    李盡聞言身子一僵,目光朝著陸觀瀾走遠的背影望去。


    沒意思嗎?他怎麽覺著,是這丫頭有事瞞著他。


    陸觀瀾帶著阿梨迴到陸華生留著等她們的茶攤前,卻不見陸華生的人影。


    阿梨有些擔憂道:“二少爺從來就不是個食言的,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陸觀瀾沒迴答阿梨,隻是問茶攤老板,先前坐在此處的公子去了何處。


    便聽那老板道:“這位公子確給了在下二兩銀子,叫在下給問起他的人帶句話。”


    陸觀瀾神色如常,隻是點點頭,示意老板說。


    茶攤老板便道:“那公子隻說,若是有人問起他的去處,叫來人自行迴去便是。”


    陸觀瀾叫阿梨又拿了二兩銀子給了老板,便轉頭去坊市租了輛馬車,徑直迴府。


    路上,阿梨擔憂不減,“小姐,您說二少爺這是怎的了,說好了等咱們,怎會扔下咱們獨自走了?”


    陸觀瀾也在想。


    陸華生這樣的人,本就不是輕易食言的。可他既然還能叫茶攤兒老板帶話,那便是在告訴她,他沒事。


    既然沒事,又叫她自行迴府,那便是說,他興許遇上些麻煩事兒了。


    而這麻煩事兒,說不定還不是他自己的事兒。


    陸華生扭著旺福一路從文安坊迴了府中,又徑直帶了人去了宋月梅的院子。


    到了院兒門口,陸華生卻沒立馬進去,而是推了旺福一把。


    旺福踉蹌一下,衝進了院兒裏。


    這會兒子宋月梅正給院兒裏的花澆水,瞥見旺福,想也沒想便問:“跟丟了還是他們迴來了?”


    旺福支支吾吾著,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宋月梅放下花灑,扭頭看向旺福,正想斥責,卻見旺福身後,陸華生冷著臉走了進來。


    宋月梅先是一愣,剛想解釋,又一想,這畢竟是自己兒子,有什麽事,一家人關上門都好說。


    饒是她這兒子的性子剛正不阿,若是曉得她這個做娘的苦楚,又怎會為難自己的親娘。


    想著,便笑道:“生兒怎的有空來看看阿娘,近日功課可還繁忙?”


    陸華生麵上陰沉,“阿娘不是曉得,兒子夫子近日不在學堂嗎?”


    宋月梅一愣。


    她的確曉得,關於她兒子女兒的事,她又能有哪件事不曉得,哪件事不過問的。


    可被陸華生這樣一說,倒像是她在背後悄悄盯著似的。


    陸華生沒等宋月梅再說話,便繼續開口道:“阿娘,安生日子不好過嗎?從前大夫人在世,也並未苛待過您,也並未苛待過我們,大夫人對我也如親生兒子一般,為何您就非要同觀瀾過不去?哪怕是看在大夫人的麵兒上,也該對觀瀾好一些,為何每每都要尋了她的錯處,是巴不得這陸家不容她?”


    宋月梅被兒子這番質問得怔住。


    隨即反應過來,登時便踹翻了一盆花。


    望著碎了一地的花盆,宋月梅眼神陰寒地看向陸華生。


    陸華生眼見著阿娘似又要發火,便示意旺福退下。


    院兒裏的丫鬟們見狀,也早已習慣了,忙都躲避開來。


    眼見著院兒裏隻剩他們母子,陸華生才道:“阿娘,兒子隻是不明白。”


    話音剛落,卻聽宋月梅像是發了瘋症一般,冷聲大笑起來。


    瞧著宋月梅一臉的諷刺,陸華生也是一愣。


    “糊塗!”宋月梅怒斥一聲。


    隨即,指著地上的花盆,臉上盡是嘲諷,“你以為,我養這些花,是我願意?是我真的喜歡嗎?”


    陸華生不語,看著自己親娘近乎瘋癲地在自己麵前細數一切。


    “你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不知道嗎?他身邊總不乏新人,可你知道,你娘我,為何能在這陸家站穩腳跟,不比那大夫人差地活到現在嗎?你父親喜歡點心,我便白日裏學,夜裏學,等到自己學到有那外頭師傅的八九成了,我再端到你父親麵前,討你父親歡心,卻還得說,隻是隨便做做。


    你父親喜歡吟詩作賦,那我便熬著夜看書,將那書卷裏頭的詩詞全都背下來,同你父親在一起時,每當他吟出上一句,我便能接上下一句,可我卻說,這些詩詞,不過都是兒時記下的。


    你父親喜歡花,我便養出府中最好的花,為了這些花,我下雨天第一個醒,我親自照料,我看著這些花在我手裏一天開得比一天豔。等你父親來我院兒裏時,他瞧見這花好,誇獎時,我也隻能說,是在院兒裏隨意養的。


    我在母家什麽身份地位,你們這些做兒女的,又怎能想到。什麽看書習字,我一個庶出的女兒,又怎麽可能有那樣的優待?


    可你阿娘我何曾服輸過,他們說庶出的女兒嫁不了好人家,要把我許配給涼城的一戶人家。


    於是,我遇上了你父親,我讓你父親對我一往情深,讓你父親不顧你曾祖父曾祖母的阻攔,執意將我納進門。


    華生,你好好看看,咱們在陸家的日子,真的好過嗎?


    若不是阿娘一點兒一點兒為你們爭過來的,你們真的有這樣的好的日子嗎?”宋月梅說罷,又是一笑,那笑容卻飽含苦楚。


    陸華生愣在原地,久久沒有迴過神。


    這些花這些事,阿娘她從前從未在他麵前提起過,也從未同他講過。


    宋月梅瞧著兒子動搖的神色,心下一笑,隨即又換迴那副慈母之色,勸慰道:“生兒,你就是太過純良,才被小人誆騙。你是阿娘的兒子,阿娘怎會害你呢?”


    說著,就要伸手拉住陸華生的手。


    沒曾想,卻被陸華生躲開。


    “可阿娘有否想過,陸家,同阿娘的母家宋家不一樣。陸家沒有苛待姨娘庶子的大夫人,父親也從未薄待過府上任何一人,人都該將心比心,既然大夫人從前對我和妹妹們都很好,那阿娘如今,也該對觀瀾一樣才是,”陸華生很冷靜,麵無表情地將這番話說完。


    宋月梅一愣,這迴是真的怒從心起。


    陸華生瞧見阿娘麵色不好,卻還是不卑不亢一般,昂著頭道:“阿娘,我且問你,大夫人之死,可有什麽蹊蹺?”


    此言一出,宋月梅的怒氣頓時消失,轉而一臉錯愕地看著陸華生。


    好半晌,才愣愣問:“你······為何如此問?”


    陸華生瞧見宋月梅的神情,心中也猜出個八九分,隨即又問:“那大夫人的死,又是否同阿娘有關?”


    宋月梅麵上錯愕更甚,卻是不說話了。


    陸華生忽然一笑,點頭道:“好,兒子知道了。”


    話落,也沒等宋月梅再開口,便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陸華生又停下,緩緩道:“觀瀾已經知道了,阿娘,你好自為之吧。”


    隨即,便出了院兒門。


    宋月梅還呆楞在原地,直到陸華生的身影消息,才呆愣愣地迴過神來。


    華生方才說······陸觀瀾全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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