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到底是什麽?


    人們為什麽要孜孜不倦地追尋著它?


    但是,世間人們多數心隨境變,認為堅持一種信念,就等於自尋一副枷鎖,會使思想和行為無法取得利己的好處。


    所以一些人寧願追隨謊言,而不去追求真相的原因,不僅原為探索真理是艱苦的,也不僅由於真理會約束人的幻想,而且是因為謊言更能迎合人性中的那些惡習。


    真真假假的謊言會給人帶來愉快。一旦把人們內心中那種種虛榮心、虛妄的自我估計、各種異想天開的臆想都消除掉,許多人的內心將會顯露出原來是多麽的渺小、空虛、醜陋,以致連自己都要感到厭惡。


    對這一點,難道有誰會懷疑嗎?


    盡管人世腐敗不堪,但隻要人接觸到真相,還是不能不被真相所折服。因為真相既是衡量愚昧的尺度,又是衡量自身的尺度。


    可是除了追尋真相之外,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罪案,總會給人可憎可厭的不祥之感,似乎查案之人的足跡所到之處,罪案便會跟著發生。這顯然是顛因倒果,前後倒置,然而就常情來說,卻是難以否認。


    因為罪案和破案,有時候真會像“賈不離焦,焦不離賈”。譬如蘇景墨和聶小蠻不論走到哪裏,那種種不可思議的罪案往往會跟著發生。


    這一次小蠻和景墨決定到揚州遊玩,一來因為友人的邀約,打算看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二來這一項兩人都事雜疲憊,趁機遊玩一次,也算是一種放鬆。


    從金陵走水路也可以到揚州。假設從聚寶門出發,可以經過清涼台、石頭城、獅子山、石灰山,入長江。當然,悠閑一些的話,中途可以停歇一站,比如停靠石頭城,下來登山臨水,盤桓一陣,或者在草鞋夾過夜,第二天再接著遊弘濟寺、燕子磯,或者燕子磯前往棲霞山。當然,從這裏再揚帆遠行,離開金陵,也是方便的。


    人們離開了久居的所在,旅行到別處去,一旦置身在新環境中,對於事事物物都足引起注意和興趣,真像翻開了一本全新的日記,一字一句都寫下新意,使人的精神上發生無量的愉快。如果是和最好的人一起出遊,那其中的快樂更是翻倍的。


    小蠻和景墨此番出行,選擇坐船為的就是慢慢的欣賞沿途的風景,並不著急趕到此行的終點。景墨忙著看風景的時候,小蠻卻似乎對同船的客人生出了興趣。


    小蠻低聲叫景墨道:“景墨,你可曾看見對麵第三排座上那個老跑江湖的?……我猜想他身上一定帶著不少錢。……嗯,他對麵的那個高個子客人卻是一個販私貨的人。大概是私鹽吧?據我估計的話,那私鹽至少總有五十多斤。”


    景墨正靠著船幫閑眺那殘冬的景物,岸上田野中一片荒涼,連草根也都呈慘淡枯黃之色。


    田旁的樹木都已赤條條地脫落幹淨,就是人家墳墓上的長青的鬆柏,這時候竟也黯黯沒有生氣。


    景墨聽了聶小蠻這幾句話,把自己的眼光收來迴來,依著他所說的方向瞧去。那老者約有六十歲左右,穿一件頗有些年頭的舊羊皮袍子,圓盤似的臉上皺紋縱橫,須發已有些斑白。他對麵那個穿大黑領道袍的男客,麵色黑黝,、身材魁梧,好像是北邊人。


    景墨微笑著答道:“這是你的推測?你怎麽能知道?”


    聶小蠻看了看景墨,仍以低聲說道。


    “你也一樣有眼睛的啊,你且看看再說。”


    “我的眼睛本來再看岸上的景致,不曾注意乘客。你終究看見了些什麽?”


    “我看見那黑臉大漢有一個包袱,起先本來好好地放在座位旁邊,接著他突然拿了下來,抱在了自己懷裏,隔了不久,他又匆匆忙忙地把包袱換到他座位的下麵放著,踏在自己的腳下。剛才有水手進來的時候,他還流露一種慌張的神色。


    這種種行為已經足夠告訴我那包袱中一定藏著什麽私貨,並且我估計他的私販的經驗還不很深。“


    “那個老頭的呢?”


    “這更是顯而易見了。在這半個時辰裏,他的手已經摸過他的衣袋七次。有一次還顯出驚慌的樣子,似乎覺得他袋中的東西忽已失去了。其實隻是他自己在那裏自己嚇自己罷了——瞧,他的右手又在摸袋子了,這可是第八次哩!


    景墨重新瞧那老頭,果然看見他的右手似模非模地在撫摩他的衣袋外麵,同時目光向左右閃動,流露出一種擔心謹慎的表情。


    聶小蠻又附著景墨的耳朵說:“你瞧,我們的右邊還有兩個穿曳撒的青年。我猜他們的行囊中一定也藏些錢。”


    景墨又把目光迴過來。這兩個人一個穿一件深黯色曳撒,頭上的方巾也是灰色。他的臉形帶方,顴骨聳起,眼睛也很有精神。另一個麵色較白嫩,眉目也比較端正些,頭上戴一頂黑色的純陽巾,一身青色曳撒,外麵罩一件光澤異常的短襖,鑲著一條獺皮領口。他們倆的年紀都隻二十出頭。那個穿黯色曳撒的正在講說著些什麽,而他的穿獺皮衣領的同伴卻在斂神傾聽,不時還點頭表示領會。


    聶小蠻又說:“景墨,你瞧這兩個人可有什麽特異之處?”


    聶小蠻的敏銳的眼光平時景墨本是很佩服的,不過像這樣子單方麵的猜測,既沒有方法證實他的話是否完全正確,委實也不容易知道太多信息,景墨於是向他搖了搖頭,表示沒有意見。


    聶小蠻卻很起勁地說:‘我瞧這兩個人所以穿曳撒,說不定還是第一次嚐試。你瞧,那個穿黯色曳撒的領子過於肥大,和他的頭形頗顯然不相稱。他的同伴的獺皮衣領,雖然是貴重之物,這樣罩在外麵不免俗氣,甚至可以說有些奇怪,年輕人怎麽會這麽打扮。嗯,他們的一舉一動都不自然。我相信他們的出門的經驗一定不會太豐富——”


    景墨不禁責怪道:“好了,好了。我們此番出遊,目的就是為了休息,為了逃離那人世間的是是非非,紛紛擾擾。現在你卻又關注起這些不相幹的人來,這又何苦?”


    聶小蠻歉然一笑道:“嗯,你的話不錯。不過我的眼睛一瞧見什麽,腦子便會自然而然地發生反應,同時就不自主地活動起來。這已成了一種習慣。你說的對,景墨,我的確應當自製一下。”


    小蠻說著伸了一個懶腰,把雙臂交抱在胸口,閉上了眼睛,似乎是養起神來。景墨於是又開始看向岸邊,尋找優美的景致。不料聶小蠻的話聲剛停,兩人背後座上的兩個客人突然暢談起來。景墨本想不理會,但是他們的談話內容很有吸引力,竟使景墨不由自主地聽了起來。


    一個人說:“現在江船上的賊人真多極了——尤其是這樣的船上,更多這班人混跡其上。而且據說小偷的外表上都穿得很闊綽,誰也不會疑心他們是行竊的小賊。他們的手段更是神出鬼沒的,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嗯,著實厲害得很!”


    另一個人迴答:“不錯。上月裏我也親眼看見過一樁竊案,很有趣。”


    首先說話的那一人像是被引起了好奇心似地接口道:“有趣?怎麽個有趣法,爺,你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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