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墨點頭說:“照你的說法,這兩處傷當真很合情理。不過那狗子既然一度受傷,後來又負傷追蹤,怎麽竟始終安靜而不吠叫?這不是你自己也認為是矛盾的嗎?”


    聶小蠻稍稍一笑,點頭說:“不錯,這當然是矛盾的。不過矛盾的到了極致之後,也許就會產生進一步的轉變。你怎麽不轉過來想一想?那逃走的兇手,假如是蒼耳的主人,它自然就不會吠叫了啊!”


    景墨有一種如遭雷擊的感覺,整個身子都震了一震。


    小蠻繼續道:“我常常說,斷案追蹤就像變戲法的玩弄手法一樣。無論任何啞謎,在未揭破前總覺疑難萬分,百思不解。隻要一語道破,卻又覺得平淡無奇。關於犬吠這問題的解釋,就是一個顯然的例證。”


    聶小蠻又說道:“這一個謎題如果解開,其餘的疑問便都一一迎刃而解。例如那婦人的可疑的表現、鳥銃的不見、屍體的移動、屍體腳上灑鞋太大、還死屍的皮膚黝黑,不像是各人供述中長時間都在屋子的膚色、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反證死者不是牛以智本人。並且死者的致命之傷雖在咽喉,但麵部上也被毀去了不少,血肉模糊,很滿足換屍的條件。因為牛以智是難得出外的,認識他的人很少。那老家人權十三又是糊塗的老朽,所以這一出換屍把戲,在他們的計劃之中以為是萬無一失的。”


    景墨問道:“但那女傭李媽並不糊塗老邁,難道她是被主人買通的嗎?”


    聶小蠻道:“即使不曾買通,那種血肉淋漓的慘狀,一個鄉下婦人自然不會仔細辨別。所以敗露的危險在當時實在是非常地有限。第二步,我就計劃搜集些有力的證據,以便使我的推想得到物質上的佐證。我曾見過那房子後麵的小河灘上,有一個石塊新近被掘的遺跡。我起初因為沒有淹沉犬屍的理由,有些猶豫不決,後來就假設是壓沉死者的衣物用的。我們撈取的結果,還得到了那支鳥銃。於是全案的症結我便完全明了。”


    小蠻頓了頓又道:“當時我馬上去和蒲椒仁和胡德富接洽,叫他們嚴格監視華玉昧的行動。因為牛以智既已經逃掉,我防她會連夜出逃。接著我又趕迴金陵來找聞誌新。結果並不像我所期望的那麽迅速圓滿,那女子也並沒有立即脫身的企圖。我自然也不得不忍耐地等待。”


    景墨道:“原來你急著迴金陵是為了這些安排,怪不得。”


    小蠻點頭道:“嗯,後來蒲椒仁發現了那輛驢車,兇手的蹤跡也有了線路。不過捕兇的步驟,最妥當的辦法,還是利用那美婦人做一條線索。你現在總可以明白當時的情勢了吧?這條追蹤兇手的線索,雖是早已在我們的掌中,卻不能輕易使用,隻能等候自然的發展。否則打草驚蛇,反而要功虧一整。”


    景墨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說我這一等便是好多日,原來竟是如此。”


    “隔了幾天,牛以智覺得外麵風聲平穩了,這案子將成懸案,便從化名寫信,約他的夫人十六日出逃。這封信被負責監視的胡德富果斷截獲了,於是馬上通知了我,自然就毫不費力地把兇手捉住了。”


    景墨問道:“還有一點,你沒有解釋。那血跡旁邊的一塊石上,留著布紋似的痕跡。這終究是什麽東西印上去的呢?”


    聶小蠻忽笑著說道:“這一點在說明了以後,你也要說不值半文錢的。我已經說過,那狗子第一次中了彈,一定是在腿部。那時它必曾經在那裏蹲趴過一下,舔去那傷口的流血。所以那個布紋痕跡,就是它受傷處的血毛所印。但在沒有堪破以前,誰又想得出呢?”


    景墨又迴想了一下案情,又問:“小蠻,還有一個案情的要點你沒有解釋。這迴不是我常常問的‘兇手是誰’了?而是那被害的人我還真不知道是誰?”


    聶小蠻搖頭道:“唉,景墨,對不住。這個人我還不知道,他們間的關係和這兇殺案的動機,我也還不大清楚。我不是賣關子,實在不能答複。請你再有點耐心等幾天吧。”


    半個月後,這案子經過了兩度審結,案件前前後後的情節,也完全披露。趙樂人因無罪並獲釋,蒲縣尉又曾向岑明楷和趙樂人表過歉意,聶小蠻和景墨此行總算是功德圓滿。牛以智行兇的證據——那隻鳥銃作為物證——是從岑明楷那裏提交到縣裏的。他已不再抵賴,把案情的經過完全供認了。


    那被害的人,喚做曹衛平,本是地方上的一任守備軍官,他在三年前和華玉昧正式成親。


    那時華玉昧的父親華老栓原本是個戲班子裏拉弦子的,所以這婚事出於父命之故,原本華玉昧是極不情願的。玉昧因為唱戲認識了牛以智,感情本來很密切。這事本來曹衛平本也知道,但他到底利用了老栓的父命,訂成了這件不當然的婚姻。當化玉昧和曹衛平成親的時候,牛以智因為心灰意冷而去湖廣做生意。


    後來她的父親老栓因貪酒而亡,曹衛平又離家與倭奴征戰。在這時候,曹衛平從湖廣販米迴來。玉昧既感婚姻的不滿,而牛以智也舊情重熾。於是這兩個人在情不自禁的狀態下,竟然相約著私奔了。


    他們到滁州之後,原是帶著秘密隱居的打算。不料那曹衛平迴家以後,發動公私關係經過多方探訪,竟然知道了牛以智的表兄聞誌新的所在,於是一路追尋過來。他尋問聞誌新的結果,雖不得要領,但他仍不死心,在鎮上往來了好幾次,到底查明了這對亡命鴛鴦的下落。


    所以初四那天一早,牛以智就在自家窗口中瞧見姓曹的在自家的竹籬外麵徘徊窺探。


    牛以智便知道自己的秘密確已被曹衛平堪破,不能不另謀對付的方策。他料想曹衛平若來尋仇,決不敢白天動手。因此他到了晚上,就專門準備,一麵把女傭遣開,一麵又將太行犬關起來。這種種準備,他都是私下準備的,連他的夫人都不知道。


    到了初四那天的亥時,曹衛平於是破窗入屋,牛以智早有準備,自然聽到了。於是他就悄悄地下樓,備好鳥銃,埋伏在梯腳。等到曹衛平在暗中摸索,他就乘機發射鳥銃,立刻就將曹衛平打倒。


    那時華玉昧聞聲下樓,牛以智方才說明原委,禁止她聲張。起初他還想移屍滅跡,後來覺得這事繁重且頗為難辦,又瞧見曹衛平的身形和自己相近,和所傷的又在麵部,他本人又不常出外,認識他的人不多,便想到換屍的計劃。


    於是牛以智就把衣服換好,等一切布置妥善,他就將死者的衣服,鞋帽,和行兇的鳥銃等捆紮好了,拿到房子外麵去,利用了一塊石頭,沉在屋後的河中。曹衛平本是帶著短銃去的,牛以智就將這鳥銃留在自己的手中。


    當牛以智行兇和安排事後事宜的時候,除了他夫人以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連後麵的狗子也還不曾破窗出來。但在沉衣的時候,因為距離後屋較近,蒼耳再按耐不住,終於逃了出來,還撞壞了鹹菜壇的蓋子。


    所以當牛以智乘了驢車走上那碎石徑時,忽見蒼耳跟在後麵。他既要逃避,又沒法製止事情敗露,就狠心向自己的獵犬下手,於是向蒼耳第一次發射。後來他過了大路的轉口處,又向蒼耳第二次發射鳥銃,也都完全符合聶小蠻的所料。


    這案子如此結束,景墨對於那隻獵犬蒼耳的結局,不免覺得可憐。關於這一點,聶小蠻曾向景墨表示過一句深堪玩味的說話。


    他說道:“景墨,狗子愛他們的朋友,咬他們的敵人,愛恨分明,清清楚楚,和人不同;但是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純粹地愛,無法單純的恨,人在這大千世界之中,總是愛恨交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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