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這般動作,如墜雲海山巔,霧影橫斜,蕭青婉嚇得魂不附體,恰聽得有聲音喊來,正將其魂靈自九霄雲海拽了迴來。忙從榻上驚坐了起來,半刻不得安定,隻怔愣望向前方,眼底一片迷蒙。


    “阿婉,阿婉!”幸得李恪從旁搖她肩膀,複才好些了,也不做一時的癡妄之狀。


    “你這是夢了什麽,成這個樣兒?”她這才偏了頭往李恪處瞧去,因屬黑夜,四更已過。透過簾櫳早已是月影星移,而閣內便是燭盡沉煙。


    故看不清人麵上神色,但聽聲音倒是憂甚有餘,故自心內生起了一股子暖意,偶有些纏綿不盡之感,倒也未可說道。


    “多謝殿下關心,倒也沒有什麽好說的,隻那夢太過於真實,故才陷了進去。這會子神思安寧,也已好了不少,很不用再念叨,免得途傷根本。”


    蕭青婉身上汗津津的,因方才將被褥這些都掀開來了,倒是無故竄了冷風,一寒顫便是猶感輕寒。


    “適才搖了你幾番,皆無反應,莫不是陷入了夢魘?雖說夢反夢正,多不得真,但亦不必太過深入,免得惹來癡病,難以好全。


    《黃帝內經》便有言:陰陽之氣不調和,肝髒之氣太過甚,全為你平日裏想的太多,思慮過甚,如此可不要這般了。”


    他諄諄之言倒是盡心,沒來由的幾句又是引人不解,但凡說想之態多倒是,何有思慮太甚一說,但總歸是個好心,也倒不必多責怪。


    隔著夜幕說話,到底有些異樣,忽想起那夢中之景,遂向李恪開口問了些:“殿下可相信這世間有魂靈鬼魄、塵世仙境之談麽?雖說人死如燈滅,化為灰燼魂歸大地,可真就什麽都沒了麽?”


    李恪聽罷,明顯怔愣,哪有大半夜的說這些個,也不好盡問,因又想著她是被那夢魘驚醒,許是這個緣故,方才迴答:“有沒有本王倒不知道,隻古書言談頗多。


    譬如:黃帝晝寢,夢遊華胥氏之國,《搜神傳》《述異記》等言多。亦是前時偶然翻閱,如今多不記得,本也沒多少重要,隻做個茶餘飯後消愁解悶的玩意兒就好。


    如今想之大抵是些誌怪異聞,當不得真的。”


    忽又轉了心思,早說不能引她往那道上去,怎麽偏又說了這麽些,心底正自懊悔,這方就趕緊正了神色,與之肅言道:“先便說了,那些個夢中囈語,勿要陷得太深,恐癡妄上身,人都得神魂盡付此道,可是不劃算。”


    因又望了外頭天色,黑霧一片皆不見,而金猊爐中香灰燃盡,李恪便催著她趕忙睡一會子。終是無法處,到底也還躺下了。但還想著那夢,便不得安眠,說了那些事卻是忘了問,自己何故沒有那下世不久前的記憶。


    正自想頭頗多,如今反倒添了不少疑惑,說是二人本係一人,不久後去往陰司之地,再度為人,難不成是自己那所處的文明之世,可也不應該呀。


    還有那幻境之處,迷閣內裏,到底是福地還是孽海茫茫,曆曆生平反落得一無所知,真是甚荒唐。也不想再溺於那生死之說,想是頗多,竟是床榻上翻覆了幾迴,直至五更欲至,方才眯了眼睡去。


    翌日,天穹複歸亮堂堂的一片,晨音頓響,早有人攜著步子於階上行著,蕭青婉才從榻上悠悠轉醒。


    眼若琉璃,迷蒙正啟,恰看天色清明,隻下了榻穿起衣衫,卻是蓁兒端了銅盆進來,這才想起今日裏早將皎月遣去後堂院幹雜役去了。


    “奴婢見過王妃,今兒早些時候殿下便起了,如今已往禁中去了,說王妃夜裏未睡好,特許奴婢勿要多作叨擾呢。”


    說罷竟還掩唇笑道,邊往蕭青婉處瞧著,想來是內裏心思想岔了。如此沒有原理的行為,倒惹得她麵靨泛紅,趕忙擺手以作掩飾,又往榻上坐起,橫她一眼便說道:


    “就你多嘴,還不快伺候我梳妝。”


    蓁兒自知她脾性,多老遠見其有過火氣,此番想來隻是臉子薄,這便收斂了不少。


    玉鑒映容,胭脂斂妝,眼底的烏青也盡數掩去了,枯槁憔悴的麵也複歸生機,瞧著倒是精神不少。


    用過早膳,軟榻上臥,一盞清茶,幾本書帙,倒是幾多光陰消逝,這廂看著那些誌怪異聞,竟是多了些敬畏之意。


    早先便拿了不少過來,這會子倒是認真看了進去,也悟了不少,想來的仙境奇談,也不過是人心中美夢。


    莊子《逍遙遊》中便有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浮雲萬變,滄海桑田;浮生若夢,曇花一現。因著信佛的緣故,遂對萬物多了幾絲神秘感,於前世今生、因果輪迴也頗有執念,以至心內積物,夢之一事也不能解。


    又想到那所言之語,前世今生,兩番人作一番人,因果自陷,有天始之命。又覺得是曆所經之事,償前世之罪,到頭來一散成空,都如夢。因實屬不通,故神思浮遊,腳步之聲竟聽不到絲毫。


    “昨兒個魔怔上身,問了那麽些不著邊際的話。今日又是怎麽手執書帙,發起呆來了?”


    一聽這話,蕭青婉身軀一震,手終的手都掉了下來,正想起身撿,卻被人捷足先登。


    李恪拿在手中,翻了起來,愈看,愈是眉目一凝,蕭青婉早已從軟榻之上下來,端了態,稍顯得不叫人瞧出心虛的樣兒。


    “殿下怎的來了,這會子是將事物都料理好了?”


    其人聽之卻不答,偏是反問道:“早說了虛虛實實,難辨真假,勿要太沉迷此道。你這番是庸人自擾,若要患了癡病,怕日後都這般來想。”


    心則懇切,到底難說得人遂了他的意,若說為人數載,不胡想些是非,誰能信?


    挑眉一瞥他,便說了幾番話來:


    “天與秋光,轉轉情傷。與其空對人事吟懷,不如以古籍打發光陰,悟了禪機,又不必執著,豈不多少便利。行為能製,思想卻是不能,我知殿下所言,可許無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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