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陽這般說道,李恪和蕭青婉相視一眼,那交匯的光線卻仿若包含著某種不一樣的情愫,一霎那便匆匆別開。隔心如隔世,兩相不交合,也都互有期盼。


    閣內門窗關合,與外隔絕,輾轉的銅漏提醒著光陰逝去,永無迴頭之日。梨花木的案幾之上陳著書帙畫卷,工筆垂於摹硯上,想來是為閑時消愁破悶。博山爐中香煙嫋嫋,隻道是誌趣未脫,猶有幽靜風雅之風。


    心無物欲,即是秋空霽海;座有琴書,便成石室丹丘。隻從來便有諸事纏身,如何能夠。


    “你既身為皇族兒女,便知凡事不能自己做主,隻當順命而為,將最好的姿態展現於天下蒼生之中。況且你與那房遺愛何時有過相處,從來的印象便是隨意編篡、臆想,到底是房相之子,哪裏就有這麽不堪。”


    李恪向她一一說明,卻從來未見其如此耐心,想來是有感而發,故有此說。


    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此詩之情,正為眾情,亦為達意,從來這般的皇家中人,居於高位之上,享無盡的榮光,受萬民的膜拜。卻從來難得真正的自由,日日的開心,繈褓之中那純粹幹淨的笑顏,因年歲的漸長,再難尋得。


    “高陽並沒有說房遺愛如何不堪,我縱然知道他是好的,卻無法違了心意,與一個自始至終便無法歡喜的人共渡一生。


    三哥說的道理,我自是明白,可我就是不願,籠絡朝臣的法子有千千萬萬種,為何一定要舍棄我的幸福。就因為我是公主便要做些犧牲,就該立於神龕之中以最完美的形象示人,不然就是忤逆不孝?”


    高陽略提高了音量,且稍顯激動,話語之中已現哭腔,如今說完,卻是斂眉垂淚,往一旁的椅子上坐著,他二人自是如常。


    蕭青婉心中一沉,從前那般活波的公主,如今卻是許多愁藏在心中,處處昭示不滿,亦是難料,想到她日後的命運,不禁令人心生憐惜。


    李恪一時無言,高陽所說不無道理,籠絡朝臣的法子千千萬萬,可為了江山穩定,父皇隻能選擇簡單直接,且最為有效的一種,這是為大唐的萬年計。


    他霎時眼波一橫,也往上首的案幾前坐著,隻語重心長地與高陽說道:


    “可你想過沒有,父皇的兒女,哪一個不是被這般安排了命運,哪一個不是這般毫無選擇的餘地,為何旁人能夠,你卻是不能?”


    “就因為你們都是這般過活,我便都要同你們一樣麽?三哥不覺得這太過於虛假,明明那麽多的不願,卻不做反抗,偏生要裝作很是高興的模樣,這又何必呢?”


    高陽心內火氣愈盛,以至於說出來的話無法無天,卻不知這話若是被旁人聽去,又會得罪多少人。


    秋陽滿滿趟入內閣,也將光線投了進來,蕭青婉也自去一旁椅子上坐著,忽見著李恪望向她的眸子,便知其為何意,這便開口道:


    “公主憧憬情愛與自由,想要不受約束,可世間綱常自在,無人能遵守自己的選擇,隻能幹著違心的事。況且身為王姬邦媛,所言所行為那些士大夫關注,且不單單彰顯你一人的儀態,更代表著皇家的體麵。


    相比於那些尋常人家荊釵布裙的女子,公主已然得到許多,受著飲甘饜肥的生活。既是有著許多人窮其一生都無法擁有的富貴榮華,與此同時必得承受更多,如此才顯公平。


    可公主所付出的代價便是不能自主擇婿,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人生在世,得到什麽的同時,亦是會失去一些東西,這是避無可避的事實。擔風袖月的生活誰也不能全集。不若順從君心,未常不能有好的開始,公主可明白?”


    高陽凝睇之中,已然一片迷糊,從前的她哪裏想到過這些東西,隻覺得自己不願做的事,便不能被人勉強。


    她低頭沉思片刻,方才有所明白,卻仍舊泫然道:“三嫂說的,高陽已明白許多,我必得於人前顯露儀禮端莊的姿態,方可使皇家更有體麵?


    可這般的生活亦不是我能選擇的,就算非要失去點什麽,偏生要奪了自由之身麽?若真是這樣,我情願不是公主,也好過平白束縛了本心。”


    說是明白,可終究還是不能明白,有侍女來與蕭青婉奉茶,她執起茶盞呷了一口的空隙便聽了這許多話,這會子擱在案上,又繼續與她道:


    “誠如公主所說,這般的生活不是你能選擇的,皆為上賴天恩,下承祖德,是幾世的福分。而公主並未失了自由之身,按照規矩,你今兒個本不能出宮,但父皇疼愛,你出現在了吳王府。


    公主失去的隻是自主擇婿的權力,其它一切的福澤甚至越過你那些兄弟姐妹。我本不該與公主說這些,但公主既喚我一聲三嫂,肺腑之言當是能說道些的。”


    執於一念,將受困於一念;一念放下,會自在於心間。但她如今的年紀,放在她那時的文明之世,當是會逢叛逆之期。蕭青婉將話道出,至於能聽進多少,便不要得而知了。


    高陽如今狀態,與方才相較已然平靜許多,便又開始說著自己的道理: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高陽雖自出生起便無緣見到母妃,但父皇待我卻是頂好的,興許我這一生也無法報答他的恩情。


    難道就因為這個,我就該犧牲一世的幸福,以取悅父皇,來報答他的恩情。人人都對我說我的身份高貴,我應當如何做才能顯示國朝公主的氣度,可那些裝出來的樣子,就能福佑一世麽麽?”


    蕭青婉知她所說的意思,隻可惜這個時代想要隨心所欲的過活,又如何能夠。她亦想支持高陽堅持本心,可如此做法,無異於是離經叛道,封建的禮法與體統,是她不能夠挑戰的。


    正自無話可說之際,李恪卻突然眸眼一沉,正色道,且攜了幾分的決絕:


    “如今多說無益,板上釘釘的事還能跑麽?三哥雖不知你為何如此排斥房遺愛,可尚未有更深的接觸,你怎知他不合心意。


    雖其人平庸,可到底是個老實人,你總不會被欺負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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