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兮,吹來幾度淒涼,竄進廟內將那沉於低端的血腥味又散開了些,撩得人心尖一顫,猶自不好受。


    光絲迷了人眼,浮於其上的卻不是塵灰,而是淚光,倒下的那一刻,即將消逝的或許不僅僅是生命,亦是一世的業障。


    神龕前的佛像,到底還是慈悲為懷的模樣,楊思堯向上瞧了一眼,徒留幾分悲然,那是不甘嗎?還是後悔。


    興許他在想:不是常言我佛慈悲,該渡眾生苦厄?可為何卻不渡我,或許佛早已棄了我,不該渡的人絕不來援。


    可他卻忘了,佛不渡我,可自渡。


    “阿堯。”一聲哭喊,再度重喚,人世間還是有他留戀的紅塵風月。


    隻如今鬢發微亂,鮮血浸透了後麵衣衫,隻因是黑色固才瞧不清,終究是悔之晚矣,隻不該連累了她。


    人到底都是如此,生前糟踐命數,總覺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中。


    可直到生死存亡之時,方才明白自己從未掌握天命,隻是時代洪流中的一個行人。


    “吳王兄,你可是不地道,自己來了,也不說帶上我,得虧我及時,不然你可是會一生皆於苦痛中行步。”


    那背後捅刀子的正是孟玄陌,他今兒早起便未見著,想著就是這般,遂也來了這處破廟。


    未想剛來就見著這般爭鬥,在外頭看了些,眼見著那刀子就要刺到蕭青婉身上時,他也趕忙取出一把刀,就這麽一扔,直接刺了他的後背。


    吳王驚詫的瞧了他一瞬,為何他能將殺人說的如此雲淡風清,是內心使然,還是後期的造就。


    “玄陌,你為何要將他給殺了?”


    終究還是問出了這句話,猶記得此前的他是溫潤善良的謙謙公子,隻偶爾吊兒郎當一些,卻也未曾見他殺過人呀。


    經年的波濤,歲月的滌蕩,到底是會將一個人的性情給變了嗎?連他也未不能琢磨透玄陌皮相下的真實心思。


    “吳王兄這是怎麽說?不殺了他,難道給你留一個禍患?


    他儼然已聽不進勸,頑固至極的人,留下他,日後定會再度找你尋仇,如此是一了不了。”


    吳王想著是這個理兒沒錯,但他的作為終究使人害怕,想來此後定是要將其人壓一壓,也唯有自己方能做到。


    那廂阿璿已然蹲在男子身前,眼中的淚是怎麽也忍不住,盡是往外流淌。


    用手擦去他嘴唇血汙,卻是弄得滿手都是,但終究是毫不在意,相比於錐心的蝕痛,這些又算得什麽。


    吳王想起蕭青婉,也顧不得手臂上的傷,便是走過去,見著她睜開的剪水雙眸。


    深深瞧了一眼,便除去了她嘴上的白布條,隻聽得一聲“殿下”自其口中而出。


    沙啞的喉嗓,想來是昨兒至今日未曾飲過水了。


    “你先別說話。”吳王開道溫灼的柔音,麵上卻是絲毫波瀾不顯,也叫人看不透。


    接著便替她解了手腳和身上的繩結,終於是得到自由。


    可卻因常時間處於這種姿勢,手腳有些發麻,便隻能坐在地上不起。


    吳王倒也未說什麽,隻動了嘴唇,道了這一句:


    “你先坐著,還有些事未料理清楚。”


    蕭青婉點頭,卻突然想起他手臂上的傷,於是便急急問道:


    “可是殿下,你的傷?”


    “無事,待會本王自會處理。”


    吳王眉間川色緩和了幾許,雖說道出的話無甚情緒,但卻著實溫潤了許多,如今心尖也有諸般竊喜。


    見著蕭青婉予他的擔憂,心內實則是暢快的,前番諸多明示暗示,總不能夠換得一點心動,如今倒是因禍得福。


    吳王到底還是個怪人,或許耽於情愛的人大多如此。


    那廂悲淒哀愁甚是蒼涼,阿璿正握著那人的手,止不住的心痛。


    “阿堯,你說過會帶我走的,怎可說話不算話?”


    阿璿一聲哀調婉音,令人心傷,淚水不止,恰似梨花帶雨。


    “阿,阿璿,終究,終究是我愧於你啊,情願用我三世悲苦,換你一生無憂。”


    傾盡全力方才道出這一句,此生的迷途知返,終究來得太遲。


    待浮花浪蕊俱盡,天地間已無他的立足之地。


    “無你的光陰,縱然予我一百世,我又怎能無憂。”


    聲淚俱下,身子已是不住顫抖,但終究將那手緊握於掌心,無絲毫鬆懈,仿若一鬆,那人便會跑了似的。


    “人世間縱有千嬌百媚,可我如今卻是放心不下你,你將這個拿著,來世阿堯還來尋你。”


    隻見他艱難的衣衫對襟中取了一白玉佩出來,麒麟樣的形狀,隻這是半塊,想來還有半塊,正自思索之際,便聽得他說。


    “這是我祖輩傳下來的玉石,本來想成親的時候,親自交於你手上,如今想來是不可能了。


    還有半塊在我身上,來世我尋你之時,以這為信物,定是能夠的。”


    他用盡全力,竟是說了這麽多,如今已是氣息低沉,浮遊於天地之外,再也說不出來。


    “好,好,我拿著,你可記住了,來世定當來尋我,否則我可嫁了別人。”


    阿璿伸手接過那塊玉佩,眼淚卻始終未停,而楊思堯卻是露出了一個看似極滿意的笑容,待阿璿接過玉佩。


    他便將手抬起,撫上她的麵頰,隻輕輕摩挲了片刻,眼淚擦去了一點,卻終究還是重重垂下。


    如今是陷於無休止的長眠,永遠也不會醒來,期盼的來生誰又能知道到底有沒有,如今隻是尋一個安慰。


    “啊,阿堯,阿堯,你醒醒呀。”


    阿璿不停的擺動地晃動他的身軀,像是發了狂一般,此時的喊聲足夠震天動地,令人聞之亦傷心。


    “所有世間樂,悉從利他生;一切世間苦,鹹由自利成。如此結果是咎由自取。”


    未料孟玄陌一番話說出,如何來聽都像是落井下石,隻他不該如此說。


    阿璿聽罷這句,卻是猛的站了起來,眼中閃著淚光,亦帶著狠厲的視線,就這麽瞟他們一眼,隻怒極卻是掩住了哭腔。


    “全是拜你們所賜,自以為高貴的人,內裏卻是肮髒不堪,人世間的腥臭你們是最甚。


    我詛咒你們,一世悲苦無盡頭,永遠活在算計中無法超脫。”


    停了一瞬,複看向吳王,眸中火星像是要燃到他身上。


    “最可惡的便是你,我詛咒你與她今生不能相守,來世也不得重逢。”


    將手指向蕭青婉,忽而是悲淒的一笑,像是瘋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


    卻突然撿起地上被楊思堯遺落的匕首,望著那露出了極美的一抹笑,於旁人瞧來是極為恐怖。


    “阿堯,我來陪你了。”


    說罷,狠狠往自己的腹部一刺,霎時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她亦是重重的倒在了地上,麵上卻無絲毫痛苦的神色。


    那一瞬,她仿若看到了阿堯,他麵上是隻要對著她時才會露出的溫柔笑容。


    阿堯伸出了手,她亦將手送上,蒼白的麵容之上露出了一了木槿花似的笑,而後眼眸闔上,便重重垂下。


    於人間再無留戀,如此走了便也罷了,帶走的是恨,卻仍舊將惡意留在了塵世。


    經年的恨,調和不了的傷痛,終究是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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