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心內厭惡,紅燭駁繞間亦是能窺得麵上的晦暗,卻看不破心底的情緒。


    卻見他將目光予那都知,若是方才,那女子便應當是歡喜的,隻此刻卻終感寒意侵肌,不由得抖了一下,如遇百丈玄冰風透颯。


    “本公子何意,爾自知,玲瓏有心卻終是愚笨,反討得人不喜。”


    恰這當頭,吳王的聲音打破了男女對立的尬然,扭轉了自身的被動。此世間無二,總有些看似柔弱的,實則心內彎彎繞繞眾多,他卻是能看得出。


    堂屋緊閉隔破月中痕,今夕是何時,誰又能知?醉酒微醺的人,隻枕著嬌娘玉臂兀自聞得美人香,銷魂蝕骨,卻是猶酣暢。


    更有些行走的佳人,紅裝綠裳豔麗幾多,整飭芳姿,手拖酴釄壺,以酒灌得人醉,像是自己心裏也暢快一般。


    對於這些情狀,吳王雖已是諸多不滿,想著走出這個門,但卻不能,宵禁已到,唯此間不禁,隻得待天明迴歸。


    兩人相持良久,此中皆無話,周圍縱使熱鬧,亦是化不開兩人暗暗交波的視線。


    都知手握扇柄的手都緊握了幾分,骨節愈顯分明,連帶著都要將指甲嵌進肉裏,隻餘下一雙剪水雙眸,尚不明了扇後是何般光景。


    倏爾見她將扇麵垂下,朱唇本是輕抿著,此時卻是微張,吐露方才不悅,嬌喉鶯語。


    “公子何苦來得要汙蔑奴家,奴家對公子心生愛慕,一片赤誠,公子竟是絲毫不察,可足足傷了奴家的心。”


    糯糯之音,眼中帶著情意,仿若摻了水一般,若是換作旁人怕是早就被柔化了,但那人是吳王,是定然不會。


    周圍人瞧著也當作沒看見,亦有些公子早就想著那都知許久,奈何她孤傲,總不得機會。


    如此便隻明裏暗裏的嘲諷一番,也是有人指責吳王,奈何都被他那攢魂蘊魄的眸子一瞪,就給嚇了迴去。


    想來也應當是見吳王風姿卓越,眉宇氣度皆是不凡,又垂眸見著他腰間綴著的和田青白卉紋玉佩。


    就想著應不是普通人戶,況且來這裏的誰人不是非富即貴,總之少惹事便可,作壁上觀向來是人們秉持的真理。


    如此周圍又多的是左擁右抱,尋歡的終究還是繼續如此。


    “心生愛慕?”吳王嗤了一抹笑,如同星漢銀河中陡轉了來路,使都知心中蕩漾。


    “是啊,奴家見公子第一眼便喜歡上了,公子可是對奴家也有情?”


    含羞帶怯,語笑之中毫無避諱,睜著大大的桃花眼直瞧著吳王。


    如他們這般人,大抵都是些沒有多少骨氣的人,為著攀高枝,又有什麽不會做。


    吳王不想與她再多說,想盡早擺脫,以手鉗住她的下頜,全然不顧憐香惜玉,冷冷道:“隻是你不配,我最瞧不上的便是你這般人。”


    當即鬆開,便往後一推,那都知卻是差點沒站穩,如今看著的人卻是很多,心內悲羞,猶覺麵上無顏,手是緊緊攥住,團扇也落了地,卻始終不管。


    將尊嚴全部拋出,卻被人如草芥一般踩在地上,誰能不恨?


    隻也不能再說,轉身便離了當場,是帶著怨恨與怒氣。


    吳王卻也不再管,隻移動步子,往一旁坐著,自顧倒得那陳釀,執起酒樽一飲入腹。


    卻未料到如此一幕,恰巧被樓上一人瞧在眼中,竟是魏王,而吳王卻始終不可察。


    要說吧,這皇室子弟當真是奇怪,怎得人人都往這平康坊裏來,如今且先不說魏王,要論此事,便皆是後話罷了。


    話說那太子,來了一處內室,他遣貼身隨從在外守候,屋內不許留一人。


    此處較偏,兩旁皆有窗,對於外頭的聲音,自是能聽得分明,但有人守著,終歸是更好不過。


    一人坐在對麵,他身量當是八尺有餘,而形貌不算眣麗,麵是微帶泛黃的皮囊,像是經年於外,發髻還收拾的較齊整。


    案上放有一盅酒和一些瓜果菜蔬,卻無人來食,隻靜靜對視,兩人不曾開口說話。


    再加之那人一身玄衣,殘燈明滅之下卻有些看不清麵容,愈顯得氣氛詭異,太子食指扣擊桌麵,熾目望著似是要看穿那人內裏。


    屋內光線暗淡,偶聽窗外風聲沙沙作響,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發出嗚嗚的音,像是蟄伏著的饕餮,欲喚醒沉睡的黎明。


    “不知劉副將邀本宮來此,究竟是意欲何為?”


    太子停止敲擊的手指,將眉峰一揚,將眸中灌惙意藏熾光,匿的是麵上波瀾,心內青山。


    爐內嫋嫋絲浸發透衣衫,暗波隱匿於焚香的白霧繚繞,夜長孤永之夜,卻隔不開人心的算計與戕害。


    那人輕笑一聲,看似恭敬,但誰能不知,各為其主,縱使太子,亦是不會將其看在眼中。


    “末將早料到太子殿下會來,您又怎會不知我的意圖。”


    斜靠在椅上的身子,不停擺弄著手指,看似是沒有瞧向太子的方向,但又是時不時的覷一眼。


    見太子久未說話,隻好又抬起眸子,將目光全聚於太子之身,緩緩開口道,是意味深長。


    “紫微星若落,太子該當如何?”


    太子聽後眸色大變,隱隱有一絲憤怒,將桌子重一拍,連著桌上的盞托與酒壺也是震得一聲響,立馬道:


    “大膽,你說這話,就不怕本宮治你的罪?”


    “太子請息怒,末將若是怕,也就不會說出來了,您心中未嚐沒有這種想法。”


    那人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默默倒了一杯酒,衣袂一掩就入了腹中,將樽放下,長長舒了口氣,才道出了下一句:


    “您可先迴答方才的問題,末將才好繼續言。”


    太子聽此,掩在袖中的手,卻是握成了一團,隱有薄汗欲出,想了一瞬,才將眸子抬起來,是星河璀璨般的光亮,似是謀劃著未來的藍圖。


    開腔便道:“正位其上,理所應當。”


    那人聽罷,嗤笑一聲:“太子想的可是太簡單了,自那次事件之後,您已頗得微詞,那正位者未嚐不會換了人。”


    雖是和顏悅色,卻像是決定著別人的命運。


    太子細細想了一番,如今父皇的確對他少了幾分耐心,甚至有時都不再過問他的事情,反而對四弟恩寵甚加,對三弟亦是讚賞不已。


    心內著實是考慮了幾番,煎熬了幾分,一則那人是他的君父,二則他已為太子,斷無理由有所動作。


    但終究還是被現實打敗了,自稱心逝後,他已然覺得人世再無意義,隻是得過且過罷了,殺稱心之人是他的父皇,他心中豈能無恨。


    想罷,抬起微低的頭顱,將晦暗掩埋,隻說道:“照你這麽說,本宮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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