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伊娜忍不住多看了李卿落幾眼。


    她的敏銳和角度,確實不同於尋常女子。


    紮伊娜卻隻是答道:“倘若我阿姐不是掌門人,我確實也活不到今日,定然早已被清理門派而絞殺。”


    “好了,說到這牽絲引。”


    “此毒之所以被叫做牽絲引,除了有上千條毒蟲來煉製此毒之外,它還有一個共性。便是所有被下毒者,手臂上都會有一條青色的長線。”


    “此毒最狠毒的地方在於,青年者,活不過而立之齡。”


    “壯年者,自中毒之日起算,最多也隻有七年壽命。”


    “而且,此毒隻對這世間所有男子適用,且但凡中毒者,此生都再生不出子嗣血脈。”


    紮伊娜話音落下,屋內寂靜無聲。


    直到片刻後,追雨小聲問了句:“那若是……剛剛年至二十九歲的男子……難道真的便隻有一年壽命了?”


    裴三郎:“當年有個借住在府中的七叔……就隻活了半年。他剛過而立幾日,就突然暴斃在了家裏,查不出病因緣由。”


    “還有,這幾年……府中確實未再生出一個子嗣小輩。”


    如此狠毒!?


    不僅對壽命有影響,對子嗣上更是做到了狠絕的地步。


    這麽說來,裴氏豈不是要絕後了?


    李卿落忍不住看向裴三郎。


    隻見追雨過去一把拉起他的手臂擼開袖子查看。


    他的左胳膊上確實有一條長長的青色線條,一直延伸至看不見的地方。


    裴老夫人無法接受這個結果:“難不成,此毒就沒有解藥了嗎?裴氏一族便隻能接受這不公的命運,任由他人設計謀害?”


    李卿落:“一定有的。不然,他們也不會乖乖就範聽紮伊娜姐姐的話,是嗎?”


    紮伊娜再次看向李卿落。


    “你很聰明。”


    李卿落:“並非是我聰明,而是你們的話中,破綻實在太多。”


    “牽絲引這毒應該是真的。”


    “可你避而不談你阿姐這麽做的目的,而你們又是如何應對此事的。”


    “還有,大外舅公拖著一口氣活到如今,也一定會想法解救裴家的滅族之危。”


    “就看你們,說與不說了。”


    老國公有些渾濁的眼睛這才真正的落在李卿落的身上。


    他問道:“你是秀珍的孫女?”


    李卿落在得到裴老夫人的允許後,上前請安:“落兒見過大外舅公。”


    老國公對她連連點頭:“是個好孩子,模樣長得也好。許了人家沒有?”


    裴老夫人還沒說什麽,一直寂靜無聲的肅王突然開了口。


    “你們裴家,如今還打算禍害多少女娘?”


    此話一語雙關,讓人不得不多想。


    裴老夫人和老國公都看向了肅王。


    老國公愣了一下,看看李卿落,又看看裴三郎,隨即淒苦而又可惜地搖了搖頭。


    哎……是三郎沒有這個命。


    裴老夫人則假裝沒聽明白,趕緊追問裴老國公:“阿兄,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不打算說個清楚明白嗎?”


    “裴家如今已是罪孽重重,隻有及時迴頭才恕罪啊!”


    “或許肅王殿下還願意看在裴家從前世輩的勞苦功高之下,還有你們不得已的苦衷,或許此事還有迴轉的餘地,還能網開一麵給裴家滿門一個活命的機會!”


    “阿兄!!”


    老國公沒有說話。


    紮伊娜看了他一眼,見他不肯再說,自然也是隨他之意。


    二人似乎打算,將剩下的秘密帶著一起埋入土裏,再不被世人所知。


    李卿落突然問道:“這金陵城,除了大外舅公之外,是否還有一個狂血病?”


    “不知血蠱蟲的死,對她會不會有所影響?”


    紮伊娜聞聲抬頭:“你說什麽?這、這怎麽可能!?”


    李卿落:“難道你會不知,裴家地牢裏還關著這樣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形容恐怖,頭發掉光,滿身瘡疤,牙齒脫落的女子。”


    紮伊娜激動的撲過來一把揪住李卿落:“她在哪兒?現今如何?她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


    李卿落還沒說什麽,裴老夫人已經上前,一把抓住紮伊娜的胳膊然後利落的一把將之掀開!


    “放肆!你想做什麽?”


    紮伊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抬頭眼帶淚光的看向裴三郎。


    “三郎!她說的可是真的!?”


    “當初你們不是說古麗已經死了嗎?現在,現在她口中說的那個狂血病女子,是否就是古麗?”


    “你們騙我?”


    裴三郎:“出這個主意的人,是你的親姐姐。我也隻是聽令行事罷了。”


    “不是你們說的,讓我一切都聽她的,不必事事都與你們迴稟嗎?”


    裴三郎的聲音裏帶著冷漠的恨意,似乎這一刻,他死寂的心也終於找到了一絲痛快。


    李卿落在聽到‘古麗’這個名字時,心底便已經有了一些猜測。


    “所以,她本叫古麗?她究竟是誰?”


    紮伊娜雪白著臉,神情激動而又哀泣道:“她是我與裴郎的女兒……”


    “我乃巫女之身,因年少時嚐遍天下毒草和毒藥,所以早就不適合生兒育女。”


    “當年與裴郎在一起時,我也未曾有過要有自己孩兒的想法。”


    “偏偏……偏偏裴郎中了蠱毒後,我會有機會做阿娘……”


    “那時,我想或許這是個機會。這個孩兒生下來,我若是用她的血來煉藥,會不會可以徹底解開裴郎的蠱毒,又不會害了裴郎性命呢?”


    “我本來對她也沒有期盼,所以自己也不曾想會在孕育他的十月裏,漸漸對她生出了一絲情誼……”


    “生下古麗後,原本開始還正常。可她隨著長大,每每見到裴郎就嚎啕大哭,或是無法控製的著急激動,後來就不止是裴郎,但凡有男子出現,她的情緒便會徹底失控。”


    “有一次她甚至咬破了裴郎的手指,抓住裴郎出血處就開始吮吸。”


    “我與裴郎這才意識到,古麗許是受到蠱毒影響,她天生便有狂血病症。”


    “但不同的是,古麗並不會時時發病,隻是無法見到異性之人。”


    “為了她不傷人,也為了她不被世人發現,更為了裴郎發病時不傷到古麗,我便將她安頓到了……那個地牢。”


    “她自一歲時就被關在歲歲年年都見不到天日的地方……著實可憐!”


    “我開始還日日去看她,後來便月月才去看她……再到後來,我不忍再見她哭著求我能帶她離開,去外麵看看……我……我便更少去看她了。”


    “她是個可憐的孩子,確實是我與裴郎,愧對了她……嗚嗚嗚……”


    紮伊娜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


    裴老夫人驚詫的看向李卿落。


    她心裏顯然已經知道了這個古麗是誰。


    李卿落對祖母點了點頭。


    確實事實如自己所想那般,蝴蝶就是古麗,是老國公和紮伊娜的女兒,是祖母的親外甥女。


    紮伊娜並不知道她們二人神情的交換,還繼續哭著道來:“五年前,阿姐找到我的時候,她告訴我她去地牢裏看過古麗。”


    “因為彼時我已經受了裴郎影響,多有行動不便的時候。所以阿姐說……說古麗已經被關的發了瘋,而且生了一場重病已經死了的時候,我除了無能為力,甚至無法去親自看她一眼!”


    “我問過三郎,他也沒有否認此事,我便當真了!”


    “原來,古麗沒死。她真的沒死?”


    “可、可她怎會變成落兒口中所說的,牙齒脫落、頭發掉光、形容恐怖、滿身瘡疤的樣子!?”


    “三郎,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紮伊娜似要承受不住,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要衝裴三郎衝去問個清楚。


    老國公見狀汗珠她:“紮伊娜!迴來——”


    紮伊娜這才頓住腳步。


    她迴頭哀怨的望向老國公:“裴郎,你還是要護著三郎是不是?那也是你的親生血脈,是你的女兒!!”


    “難道我不該弄個清楚嗎?”


    老國公重重地咳了幾下:“我知道,你別急……你迴來!”


    紮伊娜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隻是怔怔地淌著眼淚。


    這幾年她幾乎都是躺著不能動彈的時候。


    她的腦子卻是無時無刻都清醒無比的。


    她想起自己這一生,想得最多的,還是古麗。


    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啊……


    她對她做了什麽?


    甚至在她長大的歲月裏,從來不曾好好抱過她,愛過她。


    隻因為她生來就得了那個怪病,所以她心底一直都嫌棄著自己的親女兒!


    可那個病,到底也是因為自己和裴郎,她才會生來就受這樣的罪啊!


    他們巫女不該有心的。


    有心的話,便會不斷地侵蝕自己好不容易長出來的良心……


    人隻有壞到底,才不會生出會傷害自己的感情。


    紮伊娜搖著頭:“裴郎,古麗若是沒死。我便不能聽你的了。”


    裴老國公動了怒:“你想做什麽!?”


    紮伊娜卻先問裴三郎:“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說不說!?你們對古麗,做了什麽!?”


    她抬腳向外走去。


    老國公見狀立即大喊:“紮伊娜——!”


    “三郎,你還不告訴她真相嗎!?”


    “三郎!”


    氣急之下,老國公又是一陣猛咳,甚至轉頭又吐了一口黑血出來。


    他急火攻心了……


    紮伊娜卻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動靜,目光冷冷地一直走向裴三郎。


    背後的老國公又被洛神醫和杜大夫一陣兵荒馬亂地醫治。


    裴三郎見她眼底已經動了殺機,這才‘哈哈’一笑。


    “你該恨的,不是我。”


    “是你姐姐說,你的女兒是個先天毒體,是世上最好的藥材,也是世上最好的母蠱。”


    “所以,她親自用你的女兒牙齒,頭發甚至血肉,煉製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藥丸甚至蠱毒之術。”


    “她還說,你們的女兒是個怪胎,所以不必將她當做人看,就隨意地關在那些死人堆裏,幾天給一頓飯,任她生死便行了。”


    紮伊娜聽到這裏已經瘋了。


    她瘋了一樣徹底崩潰的揚手打著裴三郎。


    “她是我的親姐姐啊,她為何要這樣對我,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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