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落看向裴三郎。


    看見他閉上眼,眼淚成串的掉落。


    “那我這些年所背負的,究竟又算什麽?”


    他哭著笑著,臉上漸漸出現一絲掙紮的困惑和迷茫。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他承受背負的,是如此沉重。


    整個裴氏一族所有兒郎的命都壓在他一人身上,難怪他總是死氣沉沉,是因為他自幼便活在裴家最陰暗的背麵。


    所以他殺人。


    他替太子辦事。


    他在金陵的混水裏四處攪弄。


    他視若無睹甚至默許惡人對十二娘的虐殺。


    隻是想讓整個裴氏在夾縫中生存下來……


    紮伊娜:“三郎,你不必如此。”


    “我與你大祖父……若是我們走了,你一人豈能承擔這些?”


    “現在你大伯父,甚至家中全族的兒郎除了你一人之外,並無任何人知道自己中毒之事,你能替他們瞞住一生一世,你能抗住所有的命嗎?”


    “三郎,這件事太苦了。”


    “我與你大祖父已經吃了那麽多的苦,還將你也拉扯進裴氏全族命運的漩渦中淪陷至今,我們知道對你殘忍至極,但有些秘密,該告訴你姑祖母的。”


    “她不會視而不見,不會不管整個裴家的,是嗎,秀珍?”


    裴老夫人陰沉著臉,聽見這些屁話也隻是冷冷一笑:“這個孩子已經被你們二人毀了,現在你又在此處裝什麽好人?”


    “裴氏一族所有的厄運,都是你這個妖女帶來的!”


    “你蠱惑了我阿兄,若不然裴氏豈會走上這樣摸黑的道路!?”


    “若不是你在裴家作妖這些年,你的阿姐又何至於盯上整個裴府的兒郎,害了他們作為拿捏你們的把柄!?”


    “紮伊娜,到底說來,都是你當年的自私自利害的裴府至此!”


    “你就別假惺惺地再說什麽冠冕堂皇的話,想要再將我拖進這深淵裏了!”


    紮伊娜苦聲的哈哈大笑。


    “果然……果然裴郎才是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他曾說過,你若知道他當年被我救活一命,代價是要整個裴氏一族從此蟄伏,是要用取了他人性命才能續命的法子,定然不會讚同。”


    “他說過,若是如此,你會寧願他這個哥哥真的死了,也不想他那般活著……”


    “可他就是活了呀,秀珍。”


    “他還多活了三十多年!”


    裴老夫人氣的忍不住想要衝上前去:“我要殺了你,紮伊娜——”


    李卿落趕緊緊緊拉住裴老夫人:“祖母!祖母您別衝動——”


    李卿落是有些忌憚這些會巫蠱之術的人的,她怕祖母稍有不慎就會著了他們的道,所以並不想讓裴老夫人靠近紮伊娜。


    裴老夫人氣的氣喘籲籲,紮伊娜反而一臉平靜地沒有什麽反應。


    就在這時,房門打開,屋內最先進去的大夫一臉欣喜地出來告道:“殿下,醒了!”


    裴老國公醒了。


    是洛神醫和杜大夫二人合力一起下針,這才將他從鬼門關徹底暫時拉了迴來。


    不過他的性命早已油盡燈枯。


    這些年強靠他人的命一直續著自己一口氣,如今血蠱蟲子母蟲都已死了,他的性命自然也徹底走到盡頭,真正的無力迴天了。


    紮伊娜聞聲第一個撲了進去。


    “裴郎——裴郎!!”


    她哭著紮進老國公的懷裏,哭的梨花帶雨。


    老國公:“紮伊娜,你怎麽……也老了?”


    他抬起手來撫摸她的鬢角。


    觸手之處,已經皆是一片雪白。


    紮伊娜不甚在意的搖頭一笑:“裴郎難道嫌棄我容顏變老了嗎?”


    老國公:“怎會?我如今不也隻是個糟老頭子?就連我最不堪之時,你也未曾嫌棄過我,我又有何資格嫌棄你老?”


    “隻是……我們都已經走到盡頭了,對不對?”


    紮伊娜垂眸的瞬間淚珠如串般滾落。


    “是……”


    “對不起裴郎,這些年是我把你害了……”


    老國公歎了口氣:“我不怪你。”


    “說罷,咱們到底還有多少時日?”


    紮伊娜一臉頹喪:“最多……三日!”


    洛神醫和杜大夫聽聞後也都默默點了點頭。


    洛神醫:“看來,你早就知道他的命數。三日,也確實是我們能做的極限。”


    裴老國公:“三日,已經足夠了。”


    紮伊娜根本不想麵對。


    “裴郎!我們還……還什麽都未完成,我隻是不甘心……!”


    裴老夫人從後麵走了出來:“那你還想做到哪一步?”


    老國公聽見她的聲音渾身一顫。


    他抬頭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已經三十年未曾見過的嫡親妹妹。


    “秀……秀秀?”


    “沒想到,我此生還能再見你一麵。如此,哥哥倒也不遺憾了……”


    裴老夫人原本渾身的怒氣,此刻見到裴老國公這幅風燭殘年,死氣沉沉,滿頭雪白亂糟糟的模樣,瞬間便徹底泄了氣。


    “阿兄……!”


    裴老夫人喊了一聲後,自己先泣不成聲。


    李卿落連忙掏出帕子替祖母擦淚:“祖母,您要不要過去?落兒扶您。”


    裴老夫人點著頭拿過手絹,然後在李卿落的攙扶下來到床榻邊。


    “阿兄,你何至於……如此啊!”


    裴老夫人這時候已經說不出任何責怪的話了。


    “當年你為什麽不將這些真相都告訴我?無論如何,我都會陪你麵對!這些年你受了那麽多罪,卻又得到了什麽?還害了那麽多的人命!”


    老國公:“我知道,我愧對裴家的列祖列宗,愧對天下百姓……可我,可我裴氏一族,對得起他們段氏!是他們段氏,對不起我們!”


    裴老國公說完看向靠在人群裏的肅王。


    “肅王,你說老臣說的這些話,對與不對?”


    肅王:“是。”


    老國公忍不住‘哈哈’一笑。


    “沒想到,他段常延也能有個是非分明的兒子!”


    “可惜,一切都早已來不及了……”


    裴老夫人:“阿兄,你到底做了什麽?”


    老國公緩緩閉上眼:“當年我死而複生後,心裏氣恨生怨不過,所以這些年一直在默默的計劃,想著怎樣將你們段氏皇朝徹底覆滅!”


    “隻可惜我身子不行,隻能長遠計劃,這才將三郎培育了出來,讓他成為我的那隻手。”


    “就連蓮花教這些年能迅速壯大,也有我裴家勢力暗地裏的推波助瀾。”


    “我讓三郎去東宮投誠給太子暗中做事,甚至埗兒都以為,我們是太子的勢力。隻要將太子扶上那個位置,我們裴家就能重新起複。”


    “但其實……我知道,太子也不過是另一個段常延罷了。”


    “他心有城府,文韜武略,又是嫡出正統,算計謀略更是樣樣不輸延帝。確實,是大梁最合格的太子人選。”


    “但他即便上位,又怎不會和延帝一樣,再次拋棄裴家?”


    “所以,當年廢太子被設計犯下那件大錯,其實就是我的手筆!”


    “我要傾覆段氏皇朝,便不能再有第二個段常延上位。我寧願下一任皇帝是個昏君,是個庸碌無人之人,這樣段氏皇朝才會一步步被自己侵蝕腐爛,自毀根基長城!”


    “到時不管是蓮花教還是什麽教,想要推倒段氏還不輕而易舉?”


    門外的裴三郎聞言,臉色寸寸白了下去。


    他知道這些話但凡泄露一個字出去,他們整個裴家都徹底完了。


    而大祖父竟然還親口對肅王說出這些……難道他要放棄裴氏一族了嗎?


    是臨終突然悔悟,覺得徹底做錯了?


    那自己這些年的陰暗日子,又算什麽?


    老國公:“這些年,我確實也暗中培養了自己的勢力,原本……就差臨門一腳,隻要隨便扯個最無用的皇子作為傀儡扶植,搞垮大梁不過再二十年……”


    “可惜,我們什麽都還未做到,就被旁人先給拿捏了命脈。”


    “紮伊娜的姐姐給我裴家所有兒郎下了蠱毒。”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哈哈,哈哈哈……這何嚐不是我的報應?”


    “我當年若是幹脆舉兵造反,或許雖然也會落個全族被牽連的下場,但也好過如今的窩囊!”


    “窩囊的活著,窩囊的被牽製……窩囊的活成了一個惡鬼。”


    “哈哈哈,哈哈哈……都是報應,報應不爽啊!!”


    紮伊娜眼見心愛之人如此痛苦,也隻能抱著他的胳膊不斷安撫:“裴郎,你別這樣,裴郎……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裴郎!!”


    二人傷心的望著彼此,顯然對這些年做過的事終於有所後悔。


    裴老夫人終是不忍看到這一幕,扭開了頭去。


    李卿落卻禁不住的問出口來:“這牽絲引,究竟是什麽蠱毒?還有,紮伊娜的姐姐為何要這麽做?她的意圖又究竟是什麽?”


    紮伊娜看向老國公。


    老國公點了點頭,她才緩緩答來:“所謂牽絲引,是由上千條毒蟲所煉製的苗疆至毒之藥。”


    “也是我師門獨有,掌門人才能手持掌握的獨門秘方。”


    李卿落:“所以你姐姐如今是你師門的掌門人了?她和蓮花教有勾結,還是如今在太子身邊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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