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霄長刀未出鞘,僅僅用刀鞘便擋住了趙承佑的槍尖。站在遠處看的人隻能瞧見趙承佑槍勢剛猛,祁霄倉促間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隻能用刀鞘來格擋。可趙承佑自己最是清楚,當長槍槍尖觸到刀鞘的一瞬,仿佛是紮到了一塊敦厚的鋼板上,槍杆巨顫,半寸都進不得,他若強行再推恐怕長槍就要受不住兩頭的力道,從中折斷。


    趙承佑卸去力道,撤開長槍,調轉馬頭以衝鋒的速度再次攻向祁霄。


    他生於皇城之中、長於皇城之中,他曾以為他的敵人是大皇子,他的勤學為的是有朝一日可登帝位、掌皇權、承天道、繼祖業,他的所有手段謀劃皆是為了那一天,直到陳軍南下勢如破竹,江山傾覆隻在旦夕,直到碩粱城閉,群臣上奏請求遷都、父皇優柔寡斷、索性不理朝政,索性掩耳盜鈴,他才發覺自己可笑,一切都是可笑!


    為國為君是可笑,為黎民為蒼生亦是可笑,他趙承佑從來隻為自己!他隻是,不想做個懦夫,而已!


    祁霄看得清楚趙承佑眼中騰騰燃燒的憤怒與仇恨,是國仇家恨,也是狗急跳牆。


    長槍迎麵而來,祁霄側身避過,突然伸手一把握住槍杆,幾乎是同一瞬間抽刀出鞘,長刀一揚,直接削斷了趙承佑握槍的手臂。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痛嚎驚天動地,城樓上、城樓外成千上萬人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祁霄的刀太快了,隻有少數人看清楚了,其他人都不過瞧見一道光、一個虛影,和從馬上跌落,倒在血泊裏唿喊的人。


    僅僅兩招罷了……太快了……


    “快救人!”許證急忙上前,一邊喊人來救趙承佑。


    祁霄穩坐高馬,擋在許證麵前,用趙承佑的長槍指在他的胸前,向著許證說道:“許大將軍,我與二皇子此戰尚未分出勝負呢。”


    “你!!”許證怒目瞪著祁霄,卻不敢輕易將勝負已分、二皇子趙承佑落敗的事實說出口。


    “許大將軍,你要如何抉擇呢?”


    趙承佑掙紮著想要爬起來,但他手臂傷口處血流如注,除了劇烈的疼痛,他還頭暈眼花、渾身無力,他想開口大罵祁霄,隻是一張口卻吐出一口熱血來,更加狼狽。


    祁霄看著許證,又說:“這樣吧,許大將軍,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或者白溪橋白將軍,你隻要能打贏我們其中任何一人,我便下令撤軍,如何?”


    祁霄迴頭給了白溪橋一個眼色,召他上前來。


    白溪橋踏馬上前,與許證不過一丈距離,他終於,站在了他父親白柳的位置上,麵對許證。


    許證看向白溪橋,歎了一口氣:“白溪橋?就是白柳的兒子吧。”這一點他早已核查清楚,虎父無犬子,他甚至有些為白柳高興,白柳那老賊死得實在無聊,好在他兒子有白柳當年的模樣,後繼有人了。


    “許大將軍,我替我爹向您問聲好。”


    許證扯起嘴角嗤笑一聲:“得了吧,黃口小兒也配?!”


    白溪橋也笑了:“那還請許大將軍賜教了。”


    白溪橋話是這麽說了,卻不著急跟許證動手,因為祁霄不著急,許證也沒有要動手的意思,身上一點殺氣也無。許證這樣的老將,鋒芒內斂、沉穩如磐石,就算是老了,也不容小覷,貿然動手,白溪橋說不定會著了許證的道。


    許證見白溪橋謹慎的樣子,又笑了一聲,倒是跟他老子一樣的賊!


    許證不上祁霄的當,隻道:“楚王若沒打過癮,我許證奉陪便是,不過眼下不行,二殿下的傷急需救治。”


    祁霄一笑,一抬手直接將長槍紮進了趙承佑的胸膛:“這樣就不急了。”


    這一下連許證都傻眼了,他以為祁霄是用趙承佑的性命威脅他開槐延關城門,怎料祁霄竟一點征兆都沒有的下了殺手!他要是一心要殺趙承佑,方才根本不需要削斷他的手臂,直接一刀抹了他脖子根本沒難度啊!


    許證佩刀出鞘指向祁霄,震聲大喊:“擂鼓!”這是要開戰。


    “咚咚咚咚!”密集的戰鼓在槐延關的城關上響起,城關門口陣列盾矛齊備,城關上弓弩架起皆衝著祁霄。


    白溪橋一見這陣仗,頭皮發麻,想著要怎麽拽著祁霄逃命。


    祁霄突然仰頭大笑起來:“許大將軍,我殺一人是殺,殺萬人也是殺。二皇子出關時就該明白他今日必死,而他一人之死或可換萬人生機,許大將軍不也想著要成全他嗎?”


    許證直勾勾地瞪著祁霄,沒說話。


    “許大將軍將二皇子的遺體抬迴去吧。”


    許證僵著半晌沒動,戰鼓還在響,一聲聲急促的像夏日驚雷,催得天色巨變。許證緩緩抬手,招了人來為二皇子斂屍,不再發一語,退迴了槐延關。


    白溪橋直到城門關閉才大大鬆了口氣:“……艸,嚇死我了!方才我們可都在弓弩射程之內,許證大臂一揮,我們就成刺蝟啦!你發什麽毛病?!”


    祁霄勒馬調頭往駐地慢吞吞迴去,一邊向白溪橋解釋道:“許證不會下令放箭的。”


    “嗬!你殺了他們二皇子,城樓上群情激奮,說不定哪個莽夫就放箭了呢?再說了,你猜許證不會放箭,他就不放了?”


    “不是猜的。齊國要議和,殺了我,就議不成了,這個皇子更是白死了。”


    白溪橋連連搖頭:“兵臨城下了,還議個狗屁。真是荒唐。”


    祁霄一笑:“誰說不是呢。”


    ***


    齊國二皇子被殺的消息傳迴碩梁,分明已經入夏,而整個碩粱皇都仿佛墮入寒冰死域,宮中行走的都是行屍走肉,連喘口氣都是戰戰兢兢。


    群臣不再提遷都,而是紛紛上奏對議和之事指手畫腳,有的說割地、有的說和親,可不管何種說法齊國皇帝都沒給出任何迴應,一道聖旨傳到槐延關,讓鄒聖務必穩住祁霄,與陳達成協議,令陳退兵。


    鄒聖顫顫巍巍地接下聖旨,扭頭迴到房裏枯坐半日,差點扯了腰帶將自己吊死在屋裏,幸虧許證去找他,將還剩了半口氣的人救了下來。


    “鄒大人……您這……”


    鄒聖傷了咽喉說不出話來,看著許證,默默流下兩道清淚,他無能為力、無力迴天啊!


    祁霄殺二皇子的時候,鄒聖就在城關上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楚王根本沒有一點要議和的意思,陳國更沒有要退兵的意思,否則定會留有餘地,饒過二皇子一命,畢竟二皇子已經落敗,勝負分明,槐延關的將士們心裏都清楚,青狼旗下的敵人有多強大,祁霄根本不必多此一舉,必須殺了二皇子。


    而祁霄還是殺了他,當著許證的麵殺了二皇子,原因顯而易見,一,告訴所有人,他既然來了,就是要滅掉齊國,並沒有談和的餘地,二,是試探許證的反應,若許證拚死一戰,就是困獸之鬥,而執死誌應戰的齊軍並不容易對付。但許證在眼見二皇子慘死之後、悲怒之際,居然還是不戰,那便是告訴了祁霄,齊國無心再戰也無力再戰了。


    “鄒大人……”許證沉沉歎息道,“死並不能解決問題,反而徒惹聖上生氣、牽連家族啊。”


    鄒聖看著許證,微微牽了牽嘴角,慢慢說:“國破……家亡……”


    鄒聖的聲音像是用鏽鈍的鋸子鋸木頭,聽著瘮人。


    “鄒大人好生休息吧。”


    許證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他自陳軍南下領兵禦敵,這數月來一直都在第一線,齊國現在的狀況他比誰都清楚。


    若是舉國一心,拚著你死我亡的心一戰到底,非是不可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碩粱皇都裏的人都怕了祁霄,根本沒有打仗的心思了,自從聖上向周國割讓了柳江以東三州五郡,齊國就如同是放棄了掙紮、待宰的羔羊。


    好不容易二皇子仍有忠勇骨氣,願意一搏,卻是螳臂當車的結局。


    “報。”


    許證剛走出鄒聖的房間,兵士就來報信。


    “何事?”


    “有陳軍軍中的消息。”


    許證迴到書房,才細問:“說吧,有什麽消息?”


    “迴大將軍,楚王命肴山軍開墾荒地、務農。鳳林山山道已開,除了給陳軍的補給,還運來了許多糧食種子,已分派給了肴山軍。”


    肴山軍本就多是農民,打仗他們不行,種田可難不倒他們。何況比起打打殺殺,種糧食才讓他們歡唿雀躍。


    許證癱坐在太師椅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祁霄把肴山軍集結來槐延關,根本就沒想過讓他們來拚命,難怪肴山軍肯投了陳國,難怪他們肯來槐延,難怪越來越多流民往肴山軍裏投。倘若他許證隻是個平頭老百姓,他也願意選一條安生活命的路啊。


    “報!”


    許證還沒緩過勁來,外頭急匆匆跑進來個兵士。


    “何事?”


    “大將軍!守軍出了逃兵。”


    自從開始打仗,逃兵就沒少過,每一營時不時都會鬧一出,但軍中有紀律,出逃兵是要連坐的,被抓到都是杖斃,總有一兩個不怕死的,卻也不會真出多大亂子。


    許證一皺眉頭,槐延關出逃兵報得這樣急,怕不尋常:“仔細說。”


    “跑了……兩隊人,都往陳軍營地方向去了。”


    兩隊人,便是整兩百人,去投敵?!


    “還不去追?!”


    “追……追了,但他們離陳軍營地太近,陳軍吹了號,我們……”不敢再靠近了。


    小兵沒敢把後麵半句話說完,前去追捕的百夫長說他們穿著齊軍的軍服去衝陳軍大營,定會被射成刺蝟,有陳軍料理那些叛徒,他們不必追了。但追去的一隊人裏傳出碎語,說看著那些逃兵自己在陳軍大營門口丟了兵刃,被放了進去,毫發無傷。


    許證看那小兵吞吞吐吐,臉色有異,他不再追問,而是令親衛細查,很快就知道全部。他治軍三十年,從未有一時一刻如現在這樣心涼,仿佛一個嗅見了死亡的垂暮老者,絕望而平靜。他不畏死,卻不知道怎麽死才能不顯得那麽淒涼。


    鄒聖懸梁自縊的時候,許證心驚之餘感受到了鄒聖的悲壯,他不願意親手將自己的國家屈辱地送出去,他做不到、不甘心,甚至連看都不忍看,唯有一死了之。


    許證又何嚐不是。


    百年前,八國戰亂時期出過多少名將,許證年少時也曾是雄心壯誌,也曾有狂傲之時,他與白柳、荀安侯唐峘都是當世名將,誰也無法將他的功績從史書上消磨掉半分。


    出將入相、功成名就,許證都做到了,可他的結局與齊國的國運綁在一起,最終隻能是屈辱。


    ***


    “槐延關又有逃兵跑來我們這裏了。不是一個兩個,是整整二百人。”白溪橋值夜迴來,哈氣連天。


    祁霄剛起不久,正在吃早飯,見白溪橋來了,順手給他盛了碗粥,不必他說什麽白溪橋很自覺坐到他對麵,端起碗一口喝了半碗粥下肚。


    “唿,有口熱粥真是舒暢。”


    “下了值你不趕著迴去睡覺,非到我這裏蹭飯,是還有其他事情要說吧?昨夜發生什麽了?”


    “昨夜?什麽都沒發生,好著呢。不過槐延關就不怎麽好了。昨夜逃過來的齊軍說,碩粱皇都的聖旨到了,讓鄒聖無論如何促成議和,勸你退兵,鄒聖接了聖旨就跑去上吊。你說說,你把人老先生都嚇成什麽樣子了。”


    “……”


    祁霄吃完了自己碗裏的粥,擦了擦嘴,對白溪橋說:“看你挺精神的,隨我去攻城吧。”


    “什麽?!咳咳咳咳……”白溪橋差點被一口白粥噎死。


    “你不是一直在催問我何時攻城嗎?擇日不如撞日了。”


    “霄兒,你是開玩笑的吧?!打仗是兒戲嗎?!說打就打?我們可一點準備也沒有呢。”


    “要準備什麽?不是早就都準備好了?”


    “你……認真的?”


    祁霄看著白溪橋,迴道:“打仗豈是兒戲。”


    “……你不是說你不打算攻城?”


    祁霄搖頭,說道:“許證是不會投降的,或者說他寧可拖著,也不會投降,需要在刺激他一下。而且昨夜裏收到了池越的信,碩粱已經都安排好了,時機不可錯過。”


    白溪橋歎了一聲:“行吧。你是主帥,你下軍令便是。”


    “師兄莫慌,不是立刻馬上,是今夜子時。讓將士們都休整一番,我們等月黑風高時去。”


    白溪橋眼神一亮:“像我們入嘉林關和刑天關一樣?”


    “不,是像許證奪霸山一樣。”


    白溪橋露出一個了然的神色,忍不住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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