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的賬本祁霄看不出問題,至少數目上是沒錯的,但問題在時間上。三年來的賬都有相同的問題,核算錢銀出入庫的時間都特別長,就算是一錠一錠銀子稱十遍,初一點核,三十入庫,這一個月的時間銀子是放戶部院子裏曬太陽了?又或十五批款,次月初一才離庫,中間這十五天銀子是卡門縫裏了?


    戶部四司賬目是分開的,度支和庫司的賬若不是合在一起一筆一筆算,根本瞧不出什麽貓膩來,尤其重大款項一般都是分批點算、清賬、再入庫,時間上有那麽幾日甚至十幾日拖延很正常。


    但這些時間差出現的太過頻繁了,而且是越來越頻密,肯定是有人將錢銀挪做他用,然後再用之前挪出去的錢補迴庫中,來來迴迴倒騰,數額上是清清楚楚,可實際上,一月流在外麵的庫銀竟能有數十萬兩之多。


    按黑市上放印子的三分利,一個月就能至少掙十萬兩出來,夠養一支虎威軍了,這可不是尋常貪墨案能比的。


    祁霄看著裴浩,這麽大的案子,陛下沒將整個戶部都拉出去砍頭已是慈悲了。可光憑大皇子,能有辦法讓戶部上上下下串通一氣幹抄家滅族的事?


    裴浩走過來,在祁霄對首坐下,沉沉歎了口氣:“沉屙難醫。”


    僅四個字,祁霄就全明白了。戶部挪庫銀以做他用不是近幾年才有的事情,而是一直都有,不過數額不大,便無人察覺,即便有人察覺,戶部掌管天下錢財,誰還能跟錢過不去,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這裏頭絕不是大皇子一人能做主的,朝廷六部相互協作又相互製約,秦氏和公孫氏肯定心知肚明,或許根本就不想捅破,可這次是老六祁霽差點在遼山郡出了事,恨不過才找上了戶部的麻煩。


    戶部尚書席祖成曆經兩朝,任戶部尚書十五年之久,不過席祖成年事已高,多數時候戶部之事不會親力親為,事務皆由侍郎孟懷傑主持,而孟懷傑近些年越發不知收斂,戶部四司一個都跑不掉。但若真把整個戶部的人都砍了頭,那可就成了大陳國史上最驚天動地的血案了,不僅元京城要血流成河,朝政都得廢了,尚書、侍郎、四司主事全不能留,出缺三分之一已經讓戶部難以為繼,內閣暫時監看戶部不過一時,選任新人執掌戶部才是讓陛下最頭疼的事情。


    戶部一案陛下以軍餉為借口雷厲風行,大理寺抓人、審訊、定案、判刑統共花了一個月時間,刑部批複隻用了三日,這無異於刮骨療毒,祁霄僅僅是看著賬簿已是額間冒汗,覺得驚心動魄。


    來元京之前,他怎麽也想不到大陳朝局竟然是這副模樣。


    “錢都去哪兒了?”祁霄抬眼問了裴浩最重要的問題,那麽多銀子,經年累月,足夠養起一支虎威軍的銀子,都去哪兒了?


    裴浩喝了口茶,三緘其口。祁霄盯著裴浩,好半天終於還是放棄了。裴浩不說就是不能說的意思,那些銀子肯定是追不迴來了。大皇子雖然是長子,但非弟子,生母門第不顯,不過作為陛下的第一個孩子,還是得了陛下疼愛的,至少小時候是被疼愛的。隻不過後來陛下得了嫡子,最寵的昭妃又給他添了老六和老七這一對雙胞胎,陛下的恩寵被分了七七八八。大皇子想要拉攏朝臣、穩固力量,錢銀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他既然執掌戶部,豈有不用的道理。


    那些銀兩的去處,裴浩恐怕根本就不敢查,萬一細查之下將半個朝廷都查進去了,那陛下是要將滿朝文武斬殺一半嗎?


    既然是借著軍餉案的名頭查的戶部,那便以軍餉案做了結,旁的就不再牽扯。戶部這些蹲在大獄裏的就當是殺雞儆猴了。


    祁霄歎了一聲,忍不住揉了揉額角。


    裴浩見祁霄如此神情,心念一動,這位楚王殿下常年不在元京城中,從未涉入黨爭朝局,局外人反而比局內人看得更通透、想得更明白,最初一刻的震驚、之後的憤怒、此刻的壓抑,他很聰明而且像極了陛下,他的神情與陛下當初看到戶部案卷時的神情簡直有九分相似。


    “不瞞殿下,微臣曾主張詳查,羅大人則說需以軍餉案為第一要務……微臣心中執念心思都在賬冊上,羅大人提及軍餉案密報之時並未在意,否則……就算救不下羅大人,此刻也該能幫得上忙。”


    祁霄微微搖頭:“裴大人不必自責。昨夜之事裴大人想必已經聽說了,半夜我又悄悄去過一次羅府,一開始成功繞開了哨崗和巡夜值守的五城衛,之後又在羅府放了支煙花,以京畿都護府和五城衛趕來的速度看,完全可以確認,刺殺羅大人的殺手和之後縱火的並非一人。我的手下一早已去了京畿都護府助曹大人捉拿羅府內鬼,相信不久便有新的線索。”


    祁霄小小年紀,剛迴到元京城就遇上這滔天大案,還領了聖命插手其中,居然不見驚懼、不露慌亂、不顯畏縮,如此心思沉穩、行事利落,簡直比裴浩這個大理寺少卿辦事都老辣,令裴浩不由得刮目相看,難怪陛下讓他來查,並非隻為讓他端一個天策營的玉牌。


    二人正說著話,曹巍山急匆匆趕來大理寺,身後跟著宗盛和池越,還鎖來了個羅府家仆。


    池越檢查了羅瑜的屍身,將推斷向曹巍山說明,曹巍山原本就覺得那些供詞有不妥之處,一時半會兒又想不明白,得了池越給的推斷,立刻就醒了神,將放火的內鬼抓了出來,提到了大理寺受審。


    夜裏祁霄迴同會館比昨日早了許多,還能趕上晚膳,馬車直接停在了華溪別院那一側的偏門,祁霄誰也沒帶自己就往唐綾那處去。


    祁霄走後,白溪橋看了池越一眼,池越嘻嘻一笑,轉過頭看宗盛,宗盛目不斜視仿佛一切如常,什麽都沒發生。


    白溪橋沒弄明白是什麽個意思,但還是得了池越一句:“與案子無關,那便與我無關。”


    華溪別院內,青嵐入屋,喚了一聲:“公子。”


    “迴來了嗎?”這一句話唐綾一日問了許多遍,隻要青嵐在他眼前就問一迴,弄得青嵐都不敢進屋了。


    青嵐張了張口,有點懨懨的,唐綾輕輕歎了一聲,道:“沒事,先吃吧。”


    “不等我了?”祁霄從外麵進來,讓唐綾又驚又喜,忙起身去迎他。


    “迴來了?”唐綾忍不住笑,“我還以為你今天又會很晚。”


    青嵐看著唐綾歡喜的樣子,他甚至都要懷疑這還是不是他從小伺候到大的公子了,素常公子對誰都謙和有禮,可也未曾對誰有這般關切熱絡,喜歡祁霄就轉了性了?可對旁人公子還是原來的公子啊。


    唐綾讓祁霄坐下吃飯,給青嵐使了個眼色將人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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