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迴到熱鬧而又喧囂的城中,看著那些服飾各異,往來川流不息的人群,言寧心中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那種頗為警惕不安的焦躁情緒。


    一路閑逛,趕在夜幕之前,迴到了吳家為他們提供的落腳洞府。


    莫璃站在院內的樹梢尖上,雙手後背,看著天邊紅得嬌豔的火燒雲朵,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白衣勝雪,晚風拂麵,腰間的絲帶輕柔飄散,鬢間青絲飛舞,露出那輪廓分明的英美側顏。劍中仙子般的絕美身影,隨著樹梢擺動微微起伏,映襯著天邊晚霞彌天的紅豔,兩者似乎相容在了一起,如詩如畫,美不勝收。


    言寧不覺又被驚豔到了,每次見到莫璃,他都有種高山仰止的感覺,無關於男女之間的情感,是被對方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吸引。


    難道是因為每次她出場,都站在需要仰望的角度?


    言寧在心中,為自己默默找了個還說得過去的借口....


    坐在庭院石桌前的謝坤,愣愣的看著不遠處樹梢上的莫璃,眼中的愛慕神色柔情似水,毫不掩飾,時不時木然的點點頭,算是在迴應一旁嘰嘰喳喳,為他出謀劃策的嶽靈兒,也不知道究竟聽進去了多少。


    一路行來,謝大少對莫璃的情意,便是商隊中瞎了隻眼的牛管事,也看得明明白白。奈何莫璃始終都視而不見的樣子,對他與旁人無異。


    萬般無奈的謝大少,見嶽靈兒竟然與莫璃異常投緣,兩人大有相見恨晚之勢,於是如獲至寶般果斷用一根五彩發簪,成功拉攏嶽靈兒為他出謀劃策,也算是從側翼迂迴,尋求突破。


    那可是一件讓言寧都有幾分眼紅的極品法器,更勿論一向視財如命的嶽靈兒了。兩人當即一拍即合,熟絡無比的以兄弟相稱,大有狼狽為奸的意思。


    就不知若是謝坤知道嶽靈兒收了法器之後,轉頭就將他這番謀劃賣給莫璃之後,該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兩位沒出去逛逛麽?”


    徐徐走進庭院的言寧,開口打破了庭院的寧靜。


    “言大哥,你迴來啦!”


    “言兄!”


    謝坤懶洋洋的靠在石凳上行了一禮,算是打過招唿。言寧也不在意,從初見他時便是這幅模樣,像是除了莫璃,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嶽靈兒輕快的跳到言寧身邊,撅著嘴巴說道:“不是你讓靈兒在這等你交令迴來嘛,我怎好一個人出去閑逛!”


    言語間對言寧撇下她一人,獨自出去顯得很是不滿,語氣充滿了埋怨的意味。


    “我是在問莫道友與謝道友,你想多了吧?”言寧不找痕跡的將被扯住的衣袖拉了迴來,眨了眨眼,像是在告知她出去有了收獲。


    嶽靈兒默契十足的收到暗示,做了個鬼臉,一臉欣喜模樣。


    隨後對著翩然而下的莫璃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唿。


    “哎,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麽好逛的?萬一遇上些不開眼的,不僅惹來一肚子氣,還引得一身騷,豈不是晦氣!”謝坤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說道。


    言寧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現在的‘壟玉洲’,可以說是魚龍混雜,各大勢力的弟子都盤踞其中,等待著‘鏡門光緣’的開啟。這其中總有那麽些自持背景深厚,手段高超的年輕氣盛之輩,一言不合,便出手相向。更有甚者,還是專門為了揚名而來。


    像莫璃與謝坤這種無論走到哪兒都耀眼的人物,定然會成為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雖然以他們的實力和背景,肯定不怵那些自找麻煩的人,但這類事情一旦沾染上,卻是無比頭疼!


    打了小的,出來老的,最後把祖宗的名號拿出來一亮,自知實力不夠的,便立時悔恨不已,卑躬屈膝的道歉求饒;獲勝的一方,馬上就引來眾人追捧,連篇稱頌,這樣的局麵卻也惡心人不是?


    想必兩人也是為刻意避開可能發生的這種局麵,這也才有了謝坤的這番抱怨。


    這也使得言寧對謝坤的印象大有改觀。


    原本以為他這種眼高於頂的闊氣大少形象,正是該去外麵一抖威風,霸氣外露時候,沒想到卻是行事張弛有度,氣度教養極深的模樣。


    言寧外出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心情大好,又有心從謝坤和莫璃身上,再打探些有關‘鏡門光緣’的消息,坐下之後,難得少見的拿出一套精美茶具,擺出一番相邀坐而論道的樣子。


    “言某心中有一疑問,不知謝道友能否賜教。”邀約眾人坐下後,言寧淡淡的開口問道。


    “言兄不必客氣,隻要是能說的,本少絕不藏著掖著!”謝坤把手腕上的幾個鐲子晃得‘咣當’作響,豪氣十足的說到。


    “以謝道友的身家,想來對‘鏡門’裏的東西,也不太能看得上眼。為何會不遠數萬年之遙,來此偏遠地方謀求機緣呢?”言寧指尖輕拈跳動,熟練無比的一邊烹茶布具,一邊看似隨意的提問。


    “嗨!我還以為言兄要問什麽呢!”謝坤輕笑一歎,接著拂麵抬手,感慨萬分的說道:“修仙之路,漫漫兮遠,怎能偏安一隅,故步自封自滿!紅塵煉心,仙路問道,隻有經曆過機緣劫難,方能看清來路,認準去向,惟心之所往,砥礪前行!”


    言寧手中動作一滯,心中猶如醍醐灌頂般震撼之餘,又有些覺得難以置信!!


    不著調的謝坤,竟然能說出這番令他有些警醒的言論。


    然而接下來的這段話,卻讓這剛開始有些莊重的氣氛,瞬間化為烏有!


    隻見他感慨之餘,摸出一把折扇搖晃,仰天長歎的繼續說道:“哎,似本大少這等天縱之才,即便是氣運如虹,受萬人敬仰,也仍絲毫不敢自滿懈怠。唯有用我睿智的雙眼,看遍這世間百態;再以區區血肉之軀,踏足這千般綠洲;以一腔熱血,悲憫心思去體驗萬物疾苦,方能不負上天對我的厚愛,問道於青雲之上!!哎...慚愧,慚愧,讓言兄見笑了!”


    震驚於謝坤的自吹自擂,言寧當真是有些瞠目結舌。


    如此不要臉的舉動,簡直刷新了他對於厚顏無恥的認知,一時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將他這話接下去,便是從他嘴裏說出了什麽,自己恐怕也不能相信了吧.....


    “你不是追著莫璃姐姐來的麽?”嶽靈兒不合時宜的插言,眼帶鄙夷,語氣真誠。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耳光,將散發著神聖光輝的天選之子,一巴掌扇迴凡塵....


    “咳,咳..!!”謝坤被懟得臉頰通紅,瞬間破功。


    “喝茶,喝茶,兩位嚐嚐言某的手藝。”言寧及時化解了眼下這份尷尬。


    “嗯....不錯,不錯!香氣清幽,凝而悠長,言道友是此中高手啊!”謝坤取過茶杯,又跟沒事人一般評頭論足起來。


    “娛興而已,當不得高手之稱!”言寧很是謙虛的迴應。


    “確實不俗,此茶還有提神醒腦的功效!”莫璃小口品嚐過後,同樣開口讚歎,接著望向言寧問道:“言道友是想問些關於‘鏡門光緣’之事吧?”


    莫璃就是莫璃,一點不拐彎抹角,從來都是這般直來直去。


    言寧報澀說道:“言某確實是有這樣的想法,還望兩位能不吝告知。”


    “可能要讓道友失望了,莫璃其實對‘鏡門’之事了解得並不多,隻是在‘鳳鳴閣’中聽人提起過,便抱著遊曆獵奇的心思,前來一探究竟,並沒有什麽特殊目的。”莫璃的語氣輕巧從容,毫不遮掩。


    正當言寧有些失望之時,隻聽莫璃又繼續開口說道:“不過到時有謝坤頂在前麵,我們幾人一起行動,想來應該會有不錯的收獲。”


    言寧被她這段沒頭沒腦的話,弄得有些雲裏霧裏的不明其意,但見對方說得隱晦,也不好繼續追問。


    反倒是謝坤難得被莫璃提及一迴,還是很正麵的肯定,一時間心花怒放,樣子看上去很是自得,一個勁的擺著胸脯保證,跟著他定然讓大夥兒此行賺得盆滿缽滿。


    嶽靈兒似乎極為不忿他這幅極度自大的模樣,頻頻出言譏諷,兩人唇槍舌戰,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氣氛倒也顯得歡快融洽。


    話題很快就從‘鏡門’遺址,聊到奇聞趣事,隨後又轉到修行之路的探討中來。


    莫璃和謝坤二人,俱是背景深厚,所學淵源的年輕一輩翹楚;而言寧作為南域大派的真傳弟子,自幼便接受精心培養,不僅涉獵廣泛,各種見解同樣深厚;便是嶽靈兒,主要以煉丹為主,對於修行煉丹一事,也有她極為獨到的見解。


    每個人都各抒己見,闡述各自在修行之時的心得體會,以及所遇到的問題和感悟,時而拍案叫絕,時而歎息悔悟,又有針鋒相對的各持己見,也有引來一片讚歎的侃侃而談。


    通過這次深談,幾人也更為熟絡了起來,彼此之間有了更為深入的了解,算是真正意義上有了一些認同。


    言寧也知道了莫璃和謝坤二人,之所以不遠數萬裏遊曆到赤沙大陸東部,不僅僅是為了領略不同的風土人情,增強閱曆那麽簡單。最主要的目的,也希望通過長時間的曆練沉澱,徹底明確之後的修行之路,該如何行進,怎樣的方式,才是最適合自己的方向。


    兩人修為,都已經到了該為凝結金丹做準備的地步。隻有進一步審視自身,洗滌虛妄去偽存真,才能讓之後的修行之路走得更遠,更順。


    這一步便如同灰暗中撥開迷霧直見青天,誌強者,智必達!


    謝坤之前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紅塵煉心,仙路問道....隻有在經曆過機緣和劫難之後,方能看清來路,認準去向。


    一味地埋頭苦修,便是將修為堆砌到金丹境界,看起來光芒萬丈,實則卻如同無根之萍,無源之水一般虛無縹緲,毫無根基可言,一觸即破。若想再有精進,便是連心魔那一關,也難以渡過。


    這些大勢力傳承的精英弟子,哪一個不是雄心萬丈的天之驕子,又怎麽會滿足與將境界停留在金丹境界,數百年之後便化為枯骨。


    這一步,也就是修行之人口中常常提及的凝練道心!!


    無論你傳承如何久遠驚人,資源背景如何強大,終需通過自身一步步腳踏實地的去體驗、印證。師承和背景資源,可以替你引路,讓人眼界更寬,看得更遠,但終是無法代替你前行。


    然而言寧同樣捫心自問,自己的修行目標又該在何處?


    以前在蒼雲宗時,日子過得輕鬆愜意,那時想著能按部就班的逍遙修行下去,光耀宗門,不負師恩,便是最大願望和期盼;如今遭遇變故之後,迴到靈元大陸報仇雪恨,就是自己目前最大的修行動力!


    但這顯然不是可以推動和承載他自身修為一路向前的目標方向。


    同輩中的精英,已然在為以後的修行之路走得更遠而努力,自己又該將何去何從?


    修行道路漫漫兮遠,在見識過這世間數不盡的繁華和精彩紛呈之後,言寧早已不是那個曾經隻將眼光放在蒼雲宗內的稚嫩青年。


    心中那一腔自認不弱他人的傲氣,被這兩個赤沙大陸的天子驕子,激蕩得沸騰滾燙!!


    大道爭鋒,青雲之巔,他言寧同樣想奮然而上,去看看這絕巔上的風景!


    然而自己又該以怎樣的姿態,去拚荊斬棘,勇往直前?


    承載和支撐這一切的向道之心,又該是什麽?


    言寧修行數十年,真正第一次開始審視自身,去找尋自己該走的那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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