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們默默勞作,誰也沒有抬頭看他。


    “敢問諸位父老,這裏是什麽地方?”衛鞅恭敬的拱手相問。


    一個中年男子抬起頭,在強烈的陽光下眯起雙眼,用腰帶上拴著的一塊髒汙的大布擦擦汗水,打量著他喘息道:“迴大人,這裏是白村,屬驪邑管。”


    “父老們,夏日炎炎,在樹下歇息片刻吧。”


    中年人道:“也好,大人說了,就歇息片刻吧。”話音落點,溝中的十幾個農夫帶泥帶水的爬上來,癱坐在樹旁地上喘息擦汗。


    衛鞅舉舉手中皮袋笑道:“我是遊學布衣,不是大人。來,喝一碗清涼米酒。”說著便將樹下農夫們飲水的一摞陶碗擺開,逐次注滿了米酒,笑道:“莫得客氣,來,一起幹。”雙手向那個中年人遞過一碗,“請吧。”


    中年人惶恐的接過,憨厚的笑笑,“先生請酒,大家就喝吧。”


    農夫們紛紛端起碗來,齊聲道:“多謝先生。”一飲而盡。


    衛鞅也飲盡一碗,笑問:“敢問父老,你等這是合夥耕田麽?”


    中年人又是憨厚的一笑,“先生遊學,有所不知。我等八家是一井,今日是合耕公田的日子。官府指派,淘這條水溝,我等便來淘了。”


    “這兒沒有耕地,水溝有何用處?”


    “先生你看,”中年人一指白茫茫灘地,“這渭水兩岸的鹽堿灘,忒煞怪了,光長草,不長糧。那灘地上的汪汪清水,可是又鹹又苦,不能吃,也不能灌田,害死人哩。淘幾條毛溝毛渠,苦鹹水慢慢從溝渠中流走,灘上便會生出幾塊薄田。你看,那幾塊長莊稼的都是。”


    衛鞅一看,幾塊一兩畝大的田中,搖曳著低矮弱小的大麥,不禁問道:“一畝地能打幾鬥?”


    “幾鬥?能收迴種子,就托天之福了。”一個老人高聲插話。


    “哪還種它?加上人力,豈不大大折本?”衛鞅頗有疑惑。


    中年人歎息道:“新君下令墾荒,想多收點兒糧食。可他哪兒知道,這堿灘不生五穀啊?”


    衛鞅看看農夫們,除了這個中年人,其餘幾乎全是兩鬢班白的老人,不禁問:“這位大哥,我看盡是老人耕田,丁壯田力呢?”


    “你說後生呀,都當兵了。”中年人淡漠迴答。


    “你是井正,沒有當兵,對麽?”


    “對,一井留一壯。咳,還不如當兵戰死,一了百了。”


    “這位大哥,這裏為何叫白村?和這白灘地有關麽?”


    一個老人麵色漲紅,粗聲大氣道:“白灘地?扯!我白村是功臣兒孫呢。”


    衛鞅連忙拱手笑道:“在下無知,請老伯包涵。可是穆公時大將白乙丙?”


    中年人微笑點頭:“白氏一族,祖居眉縣。獻公東遷櫟陽,把西邊的老秦人遷了許多到東邊,白氏遷了一半,老根還在眉縣呢。”


    “白村距魏國大軍如此近,你們怕不怕?”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怕個甚來?”中年人憨厚的淡淡一笑,起身道:“不敢說了,活計要緊呢。”


    衛鞅向農夫們深深一躬:“諸位父老,多有叨擾,就此別過。”農夫們拱拱手,紛紛跳下了水溝,趟泥踩水的又幹了起來。


    衛鞅站在溝邊,默默看了許久,兩眼卻不由濕潤了。他突然生出一種願望——盡快到櫟陽去,不能再耽延了。


    白馬放開四蹄奔馳,走走歇歇,暮色降臨時終於到了櫟陽。殘留的晚霞映照著黑色的城堡,沉重悠揚的閉城號角已經吹了兩遍,吊橋兩邊的鐵索已經哐啷啷放下,未入城的歸耕農夫們也加快了腳步。衛鞅遠遠打量了一陣這雄峻怪異的黑色城堡,終於在第三遍號角之前走馬入城了。


    秦風自然在後麵也跟著進入櫟陽。引得看門守衛忙不迭地躬身行禮。


    進得城來,衛鞅便牽馬步行。櫟陽城很小,大約隻有魏國一個中等縣城的樣子。


    也不用問路,衛鞅便憑著一路上農人對櫟陽的點滴介紹,轉悠了僅有的四條街道。這四條街都很短很窄,交織成“井”字形,秦國國府便在這“井”字的最上方口內,也就是最北邊。在國府右手的南北街上,衛鞅沒費力氣便撞到了白雪說的那家客棧。


    這條小街上隻有五六家店鋪和兩三家作坊,都是低矮的青磚房。


    這家客棧雖然也是青磚房屋,但卻比其他店鋪高出一大截。門廳用青石砌成,門口蹲著兩隻石牛。


    廊下高懸兩隻鬥大的白絲風燈,“渭風”兩字遠遠可見。門廳內迎麵一道高大的影壁,擋住了庭院內的景象。


    聽沿路老秦人說,這家客棧的大門從來不關閉,門廳下則永遠站著一個麵無表情的黑衣侍者。


    目下看來,果然如此。要在安邑,這家客棧隻能算個末流小店,供小商販們下榻而已。


    然則在這裏,在這條街上,它卻顯赫突出,猶如鶴立雞群一般。衛鞅打量一番,覺得住在這裏似乎太過招搖,急切間卻又無處可去,想想先住下再說,確實不合適,過幾日再搬出不遲。


    衛鞅牽馬來到門前。燈籠下的黑衣侍者向他一瞄,臉上便漏出驚喜的笑容,抱拳一拱手,便伸手接過馬韁,又伸手示意衛鞅自己進去,他要牽馬從邊門進後院的馬廄。


    一通比劃,竟是一句話也沒有,可意思卻是絲毫無差。


    秦風看到這黑衣人卻是麵色大變,因為他之前見過此人,此人功夫可謂是高深莫測,若是衛鞅在這裏出什麽危險,他秦風若是用武功恐怕隻能夠自己全身而退,想要保護一人卻是萬萬不能,因此秦風也是有些緊張。


    衛鞅微微一笑,知道此人是個啞巴,便將馬韁交到他手,自己進了院內。


    繞過影壁,便見兩排客房夾著深深的庭院,整潔異常,隻是房間都黑著燈,顯然沒有客人。


    衛鞅正在打量,一個年輕侍者走過來問:“敢問先生,可是從安邑來?”衛鞅點點頭。侍者恭敬道:“我家主人已經等候先生多日,請隨我來。”


    便領衛鞅穿過客房庭院,來到最後邊的小院。婆娑燈影下,可見這小院子方磚鋪地,中有兩棵大槐樹,幽靜整潔。侍者走到中間亮著燈的一間屋前高聲道:“先生,安邑先生到了。”


    房內主人朗聲笑道:“貴客來臨,有失遠迎了。”


    隨著話音,人已掀簾而出向衛鞅拱手施禮,“先生請進,侯贏等候多日了。”


    衛鞅便也拱手笑道:“煩勞費心,衛鞅謝過了。”侯贏笑道:“莫得客氣,請進屋內敘談。”又對侍者吩咐,“即刻準備肥羊燉,酒菜搬到屋裏來,我與先生接風洗塵。”侍者答應一聲,快步去了。


    主人侯贏的正屋是三開間兩進,外間是一個小客廳,樸實得看不出任何特點,與客棧門麵以及客房庭院的高雅古樸迥然相異。


    侯贏則是那種說不準年齡的中年男子,須發黑中間白,舉止談吐皆剛健清朗。


    侯贏稍稍打量了衛鞅一眼,拱手笑道:“一見先生,方知白姑娘慧眼不虛也。來,請坐。”


    衛鞅坐進木幾前,侯贏親自沏了茶水送到衛鞅麵前,衛鞅歉意笑道:“匆匆來秦。多有叨擾了。”


    侯贏爽朗大笑,“鞅兄卻莫要見外。我原是白圭大人弟子,做過幾日相府曹官。後因母親過世,我迴到故鄉大梁守喪,便沒有再迴安邑相府。後來大人臥病,我重迴安邑,不想大人卻已經去了。我也便離開魏國,到秦國開了這家小店。十多年了,我竟是一直未與白姑娘見過麵呢。不想上月她竟星夜而來,我都不認識了。我在安邑時,白姑娘才四五歲,這麽高一點兒。光陰如白駒過隙,一晃啊,人就老去了。能為你等後,進盡綿薄之力,我委實高興啊。”


    衛鞅見侯贏以朋友口吻稱他為“鞅兄”,又主動講述自己經曆,心知便是個胸無塊壘的俠士,便也不再客套,笑道:“侯兄棄官經商,卻為何選在秦國?”侯贏搖頭苦笑,“一言難盡,日後細講吧。”


    這時,侍者在門外道:“先生,酒菜齊備了。”


    “拿進來吧。”侯贏打起了布簾。


    兩名侍者托盤提藍而入,將酒菜擺上長大的木案,卻是簡單實惠,一派秦地習俗。中間一個大陶盆,盛著一整隻熱氣蒸騰湯汁鮮亮的燉肥羊腿。旁邊四大碗素菜,分別是綠葵、藿菜、鮮韭、一盤無名野菜。另有兩隻小銅碗,卻盛著紅亮的米醋和黃亮的卵蒜泥。


    邊上一個大木盤,擺著一摞熱騰騰的白麵餅。酒器卻是大大的陶杯。


    侯贏笑道:“秦人無華,大盆大碗,鞅兄莫嫌粗簡。”


    衛鞅內心卻是大感欣慰,仿佛嗅到了山中與老師一起過的那段粗獷簡樸的生活。他和老師一起種菜,務葵割韭摘藿挑蒜,至今記憶猶新。看到麵前簡樸的餐具和鮮綠的青菜,頓感一陣清新,不由慨然道:“秦風真本色,羞殺世間珍饈也。”


    侯贏大笑道:“好!看來鞅兄也是個秦人種子。來,先幹一杯,為兄洗塵。”


    衛鞅端起造型憨撲的陶杯,笑道:“好!幹一杯。”倆人碰杯,便一飲而盡。


    “酒力如何?”侯贏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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