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涓的軺車轔轔駛進寬闊的白玉廣場,在巍峨燦爛的正殿前沒有停留,直駛東側火德門前停下。他跳下軺車,第一次向護衛領軍微笑拱手,慌得領軍忙不迭躬身高報“上將軍入宮——!”龐涓笑笑,大步走進火德門。


    繞過巨大的影壁,第一進是環形排列的二十三座官署,每座官署六開間。第二進是魏王專門召集重臣議事的兩座小型殿堂,東西各一。第三進是魏王處理日常國務的書房、出令廳、掌書廳等樞要重地。這一進不能從中間穿過,而必須從東西兩側的拱門進入再向後。第四進是一座精美的庭院園林,亭台樓榭,綠蔭幽幽,池水粼粼。穿過園林,最後一進才是占地三百多畝的魏王後宮。


    往昔龐涓從來不到後宮晉見魏王,原因簡單得會令安邑官場的任何一個小吏失笑,那就是他對這些曲曲折折的穿廊過廳感到很不舒服。所以他是魏國重臣中唯一沒有來過後宮的。盡管如此,他憑著一流將領兵法戰陣的直覺一眼便明白了路徑結構,竟是輕車熟路般直入後宮。


    後宮一大半是一片湖泊,魏王的寢宮在湖中半島的樹林中。


    初夏豔陽,綠樹碧水映襯著金黃的屋頂,幽靜得恍入夢境。龐涓走進林中小道時,一個侍女走來恭敬的躬身道:“上將軍,大王在寢宮。”


    龐涓略一點頭,徑自向寢宮而來。這魏惠王在行止起居上頗為豁達,後宮從來不要護衛甲士而隻要侍女,也沒有大臣不許進入後宮的迂腐規矩。他經常將大臣召到後宮議事,而且命令侍女,凡大臣來見不許阻攔也無須通稟。在戰國時代,魏惠王待臣下之寬是很有名的。


    盡管龐涓對魏王的侈糜已經有所預料,但當他走進寢宮時,還是被深深震撼了。


    寬闊豪華的寢宮,格調奇特,華貴侈糜,具有一種神秘的誘惑力。最顯眼的是一麵巨大的銅鏡立在臥榻對麵,臥榻區域的一切活動都在鏡中呈現出來。


    臥榻的左方是一根酷似的挺拔閃亮的銅柱,顯赫而孤立,右方是一個幾類女陰的高高的卷邊銅花盤,使人一望即生非非之想。四周各色紗帳長垂曳地,風吹紗動,撲朔迷離,使人飄忽神醉。透過飄忽朦朧的紗帳,龐涓看見狐姬正偎在魏王大腿根上……驟然之間,龐涓熱血奔湧,舉步唯艱。


    狐姬是魏惠王最為鍾愛的妃子,也是以種種逸聞趣事聞名於魏國朝野的風流女人。她原本是晉文公時代名臣狐偃的後代。韓趙魏三家分晉時,狐氏早已經衰落了。魏文侯眼光非同尋常,將老晉國大部分名臣的後裔爭奪到了魏國。


    五十年後,狐氏部族出了一個豔名四播的少女,就是這個狐姬。當時還是貴公子的魏惠王與親信謀劃良久,在狐氏部族所在的絳城東部的白馬山紫穀河紮營狩獵一月,以他在獵奇獵豔方麵特有的耐心與機敏等待著機會。有一天,美豔的獵物終於出現在紫穀河畔的綠樹野花中!


    這時,一隻山豬突然從嶙峋怪石後撲向美豔的獵物。又是突然之間,魏罌匹馬長劍衝到,奮力殺死了山豬,用帶血的雙臂抱起了昏迷的美豔女子。在山月高照的紫穀河畔,美豔的獵物感激不盡的撲進了公子魏罌的懷中。黎明時分,河穀中的帳篷和美豔的獵物一起神秘的消失了。


    三年之後,魏罌稱王冊封,人們才知道那美豔的狐氏少女竟然成了王妃!從此,她便成了安邑人茶餘酒後的談資,色彩繽紛,葷素皆宜。坊間傳聞,說她柔若至水,媚若野狐,嬌若嬰兒,妖若鬼魅,魏王一天也離不開她。


    龐涓在逢澤獵場也見過狐姬。不過他對女人從來很遲鈍,竟看不出這個女人有何過人之處,甚至連她的樣子也記不清楚了。目下正當午時,炎炎白晝,如何竟讓他遇上了如此難堪?


    狐姬正蜷伏在魏惠王麵前,柔媚的為魏王捏腳,間或伸出細長濕潤的舌頭舔了他的腳趾,小嘴兒嬌聲叨叨,“還國王呢,整天忙亂,多累呀。”魏惠王情不自禁,一把拉過狐姬摟在懷中摸弄狐姬臉頰,又從腰間摸出一顆隨身夜明珠在狐姬雪白的上滾撫。狐姬嬌聲妮語,尖聲笑叫著鑽進魏惠王懷中。魏惠王不禁大樂起來。


    龐涓終於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剛咳嗽完又大大後悔,這不是說明自己看見了不堪麽?然也無法,不能再遲延了,便拱手高聲道:“上將軍龐涓晉見我王——!”


    魏惠王卻似乎渾然無覺,哈哈笑道:“上將軍嗬,進來吧。”


    龐涓大步走進,目不斜視,深深一躬,“臣有要事,稟報我王。”


    魏惠王摟著狐姬沒動,微笑問道:“龐卿,有何大事嗬?”


    龐涓沉默。魏惠王恍然大悟,笑著拍拍狐姬的屁股,“乖乖臥去吧,等會兒再射箭,嗬。”狐姬嚶嚀一聲,竟然象狗一樣爬到高大的玉石屏風後去了。


    龐涓心中一陣膩歪,竟自忘記了來時的準備,不禁深深皺眉。


    魏惠王卻是哈哈大笑,“上將軍嗬,今日你來我後宮,本王可是很感欣慰啊。我也知道,上將軍乃鬼穀子之高徒,不喜奢華。然簡樸也好,奢華也好,總當以時世定高低。魏國若貧弱如秦國,本王也會苦行奮發的。然則魏國富庶強大,若一味拘泥苦行之道,豈非讓列國小瞧?”


    “上將軍哪,這人生一世,要建功立業,但也不能固守一理啊。魏國強大,我等君臣就要做一番大事。魏國富庶,我等君臣就要盡興享受這富庶。否則,豈非暴殄天物?譬如這狩獵、飲宴、把玩珠寶、高車駿馬、錦衣玉食、湖光山色、宮殿廣廈,哪一件不是人生之樂?更有這女人,乃上天賜給男子的尤物,不把玩更是虛度一生。”


    “上將軍看見我這狐姬了吧,柔妮馴順得象一隻母狗,跟她在一起啊,可真是妙不可言,大是消愁解乏。龐卿啊,你日後再來,大可不必咳嗽緊張,就走進來看看她是何等卑賤,豈不好事?我這後宮啊,隻許你和公子卬進出隨意,可惜你不知道,也沒來過。公子卬要是來了啊,可要躲在後麵看個夠,然後還要和本王品評一番呢,啊哈哈哈哈哈。”魏惠王侃侃開導,大笑不止,覺得這是改變龐涓的一個絕好機會。


    龐涓聽得頭皮發麻喉頭發幹,身上直起雞皮疙瘩。魏惠王這一番高談闊論當真令他匪夷所思。


    他也知道,要想和魏王融洽起來,目下就是最佳的機會,何況他幾日思慮,為的本來就是達到這個目的。他應該笑,應該迎合,應該表示茅塞頓開,甚至應當欣然請狐姬出來品評一番,就勢成為魏王不避任何嫌疑的玩伴兒與肱骨大臣,如此君臣一定會信任有加其樂無窮。


    然後再加上自己的才華實力,戰勝公子卬當是易如反掌……可就是不行,龐涓笑不出來,更迎合不出半句,反倒是臉色鐵青嘴角抽動,一副要嘔吐出來的難堪和尷尬。刹那間他一身冷汗,很後悔自己到後宮裏來!然而,龐涓畢竟有強毅的忍耐力,他咬緊牙關強使自己平靜下來,拱手徐徐道:“魏王明鑒,臣久居山野,孤陋寡聞如村夫一般。我王之高論,容臣假以時日,慢慢品味領悟。”


    魏惠王開心的大笑,“上將軍,今日難為你了,啊。說說,何事?”


    龐涓拱手道:“魏王,臣昨日去探視了公叔夫人,一則撫慰老夫人;二則想聽聽老丞相可否有過對兵事的叮囑。不想老丞相竟對我隻字皆無。”


    魏惠王慨然一歎,“老丞相久病無治,去了也好嗬。他彌留之時已經失心了,不會有什麽話留下的。”


    “難道,他對後任丞相的國事都沒有提及?”


    魏惠王恍然想起似的,“龐卿,你可知丞相府那個中庶子?名字?噢,對了,好象叫衛鞅。”


    “中庶子?臣如何能知道一個小吏?不知我王所問何意?”


    魏惠王哈哈大笑,“上將軍你說,老丞相是不是失心病發昏了?他派特使請本王從逢澤火急趕迴安邑,竟然就是為了這個中庶子。人之將死,其言也昏哪。”


    龐涓一怔,“臣推測,老丞相要我王重用這個中庶子。”


    魏惠王點頭,“還真讓你說對了。老丞相勸本王重用這個小吏,說讓他做魏國丞相,還說不用他就要殺掉他。你說,堂堂大魏的國王丞相,折騰一個小小中庶子,豈不貽笑大方?”


    龐涓:“人才難得,我王當對老丞相之言三思而後行。”


    魏惠王豁達自信的笑道:“不用人才,大魏國能有今天麽?可人才,尤其是宰輔之才,就那麽容易得到麽?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魏王,臣請查核丞相府這個中庶子。”龐涓一臉肅然。


    “算了算了,一個中庶子還用你上將軍出麵?大魏國要有點兒胸懷天下的氣度嘛,要走就走。你要留他,反倒使豎子成名也。”


    “臣請大王不要忘記孫臏逃齊的舊事,不能讓奇智之士逃到他國,反為魏國樹敵。”龐涓頗有些固執。


    “啊哈哈哈,”魏惠王一陣大笑,“好好好,那就請上將軍去查核吧。”


    “臣謹遵王命。”龐涓深深一躬,轉身大步走了。他覺得在這樣的後宮再談什麽國事,未免不倫不類,連自己都覺得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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