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魏國逢澤湖畔。六國會盟的風光還遠遠沒有散去。


    逢澤湖畔豔陽高照,和風帶暖,正是圍獵的大好時光。


    逢澤岸邊是連綿起伏的山原,尤其是北麵的芒山碭山,遙遙相望而其間峻阪相連,恍若一體,時人統稱芒碭山。


    這片山澤密林蒼蒼葦草茫茫,其中又不乏起伏舒緩的大片草地,是各種野獸生存的上好水草之地,也是便於馳突狩獵的佳場勝地。


    芒碭山其所以成為中原圍獵的勝地,還在於它有兩種極為珍貴且奔跑如飛的靈物,一是麇,二是麋鹿。


    麇,後人稱為獐,似鹿卻沒有角,非但善於奔跑跳躍,而且可以逢水遊泳,正是對狩獵高手極具刺激的對手。


    麋鹿,當時人稱四不象,其角似鹿非鹿,其頭似馬非馬,其身似驢非驢,其蹄似牛非牛。這四不象溫順通靈,若能捕到馴養,那真是善解人意的罕見珍品。


    然而更吸引狩獵者的是,四不象的肉是天下難覓的補陽神物。會盟大典上魏惠王所說的“逢澤鹿肉”既正是此物。


    有天下聞名的獵場,六國會盟這樣的盛典,豈能沒有一場大型圍獵?


    魏惠王是個非常精於享樂之道的君主,更是大型圍獵的個中高手。


    祖父魏文侯和父親魏武侯已經創下了強盛基業,他的青少年時期都是在華麗的宮廷中度過的,既沒有帶兵打仗,也沒有出使奔波。


    雖不能說沉溺於聲色犬馬,卻也是實實在在的浸透了富貴奢華。


    三十年前,父親魏武侯病逝時,要不是弟弟公子緩密謀篡奪他的繼位權力,他也決不會打起精神與公子緩勢力周旋最後將其全部鏟除。


    即位以來,他一直以這次奪位大戰為驕傲,認為自己是天生奇才,自當統一天下。


    即位第二年他即宣布稱王,向天下顯示了他的勃勃雄心。列國嘲笑他“繼位八年,一事無成”,他哈哈大笑。在他看來,真正的王者是大氣揮灑,關鍵處一戰定乾坤,何在乎整天計較些許勝負?


    像六國分秦這樣的大謀劃,如果不是他這個魏王,誰能聚盟六大戰國?


    大計一旦確定,實施交給丞相和將軍們就行了,王者氣度在於揮灑富貴使天下仰望如萬仞高峰,始能震懾天下。


    正因如此,魏惠王對會盟圍獵異常重視,昨夜在王帳中與公子卬謀劃到四更天方睡。


    其間上將軍龐涓緊急晉見,報告趙國策動秦國叛亂遲滯和秦國陰雨連綿的事,意欲請魏惠王敦促六國從速集結兵馬等候機會。魏惠王大手一揮,“上將軍,明日再議可也,圍獵大事須得謀定。”龐涓悶悶不樂。他要龐涓坐下出謀劃策,龐涓卻說:“臣不通狩獵。臣告辭。”


    他知道龐涓出身寒門,確實不懂大型狩獵,也就沒有挽留。之後魏惠王又和公子卬琢磨了圍獵的每個細節,才打著哈欠去了後帳,撲到已經酣睡的狐姬身上。


    秦風與景監日夜兼程,加上又是騎得好馬,這次的速度著實比秦風上次趕來快很多。清晨時分秦風就已經到達了逢澤湖畔。


    晴空豔陽,魏惠王的心情特別舒暢。秦風獨自一人爬上了一處製高點,用軍用望遠鏡俯瞰著整個逢澤穀地。


    圍獵總帥公子卬一聲令下,魏國的三千鐵騎和臨時增調的七千步卒共一萬之眾,分作三麵浩浩蕩蕩的向芒碭山獵場進發。


    漫山遍野,鼓號震天,旗幡飄揚,場麵蔚為壯觀。


    魏惠王戎裝甲胄,身背硬弓長箭,踏上大梁工匠特為六國圍獵打造的王車隆隆出動了。


    明亮的陽光與王車鑲嵌的極品珠寶交相輝映,使車中的魏惠王像天神般燦爛威武。


    環視原野的壯闊氣勢,他覺得自己比周穆王神遊西天還要有氣魄。


    在他的王車後麵,是狐姬的一輛小巧精致的青銅軺車,狐姬內穿緊身紅裙,外罩一領價值連城的紅底金絲披風,在金燦燦的銅車蓋下盡獻嫵媚英武的風采。


    這是魏惠王的精心傑作。他沒有讓狐姬乘坐篷車,而是讓她乘一輛特製的軺車。這種軺車是天下通行的車輛,輕巧堅固,有一頂車蓋立在車廂中央。


    若是官車,則車蓋的高低以車主人品級的高低而定,最高六尺,最低三尺。狐姬的車蓋自然是六尺極品,站在車中亭亭玉立,裙帶招展,比坐在四麵遮擋的篷車中倍顯風姿。


    再後並行的是上將軍龐涓的戰車和圍獵總帥公子卬的華麗軺車。


    隻有龐涓固執,自己親自駕馭一輛戰車,腰係短兵,背負弓箭,竟是脫下了會盟大典時那身華麗的裝束,換上了一領黑色披風和戰場甲胄。


    正是這一點魏惠王奈何不得龐涓,也正是在這一點上魏惠王隱隱約約的有點兒不喜歡龐涓,覺得他有時莫名其妙的讓自己掃興。


    按照本心本性,魏惠王不大喜歡這種一天到晚國事不離口的死板僵硬人物。身邊一個丞相公叔痤,一個上將軍龐涓,恰恰都是這種人,令魏惠王經常感到很不自在。若非公叔痤和龐涓目下是魏國柱石,魏惠王可能根本不想見他們。


    轔轔隆隆的車聲和馬蹄聲、鼓號聲、腳步聲、四野驅趕野獸的唿喝聲混雜彌漫,等閑之人耳音閉塞,講話也不由自主的高聲大氣。


    車上的魏惠王卻是耳聰目明,不斷向四野了望。猛然,他眼睛一亮,長劍向高坡後一指,高聲命令,“四不象!快!”


    馭手一抖馬韁,四馬展蹄,王車便隆隆衝上高坡。坡下綠色的葦草中正有被軍士驅趕出來的幾頭四不象奔跑跳躍。王車向坡下衝鋒間,魏惠王已經取下硬弓搭上長箭,看看飛馳的王車漸漸接近四不象百步之遙,魏惠王一箭射出,領頭的那隻四不象悲鳴一聲,倒在葦草中掙紮!


    “這魏惠王打仗治國不行,沒想到狩獵這麽了得!”秦風不由得暗暗驚歎。


    “魏王萬歲!”四麵山頭上圍觀的軍士一齊歡唿。


    歡唿聲中,王車已經衝到,魏惠王左手抓著車軾,伏身一個魚鷹掠水般的動作,將那頭帶箭的四不象撈上王車。


    “萬歲!萬歲!魏王萬歲!”漫山遍野又是一陣歡唿跳躍。


    魏惠王對著剛剛趕到的狐姬大笑,“這隻四不象賞給狐兒了!”


    “狐兒謝過我王。”狐姬豔麗柔媚的笑了。


    公子卬在軺車上拱手讚歎,“我王不愧獵場高手,臣弟欽佩之至!”


    魏惠王大笑,“逢澤逐鹿,鹿死我手,吉兆也!”


    龐涓了望著北麵的廣闊山原,指著隱隱約約的紅藍色旗幟,“魏王,山後趙侯正向這邊圍過來了。”


    魏惠王豪氣大發:“好啊!翻過山去,會會趙種。”


    圍獵總帥公子卬高聲命令道:“獵場北移,會合趙國!”


    秦風此時身處整個逢澤最高峰,用望遠鏡可以清晰看到每一個君王狩獵的場景,此時魏惠王正是想要去會會在他北方的趙國狩獵軍團。


    大隊人馬轟轟隆隆向北麵的山頭圍來。翻過山頭,隻見葦草茫茫的山坡上奔馳著趙國的三千騎兵,他們是馳馬圍獵,趙成侯也是棄車換馬。若不是那一領翻飛舒卷的紅藍鬥篷和那麵隨他飄移的“趙”字大旗,偌大獵場還真是難以找到他的準確位置。魏惠王向龐涓一揮手,“走,追上趙種!”說完輕輕跺腳,王車向長長的山坡俯衝而下。龐涓一抖馬韁,兩馬戰車隆隆跟進。


    手搭涼棚一望,魏惠王眼見趙成侯在飛馬追趕一頭奔走如飛的獐子,便高聲命令,“斜插過去,截住那隻鹿!”但是,魏惠王的車尚在趙成侯的戰馬之後大約三箭之地,要斜插躍前,首先就要追上趙成侯。馭手一聲長嘯,四匹火紅色的西域良馬一齊嘶鳴飛奔,竟是直逼趙成侯的白色戰馬。


    趙成侯久經沙場,視野寬闊,早看見魏惠王駕車來追這頭獐子。


    假若這頭獐子果真被魏惠王截取獵獲,趙國顏麵何存?


    他自然知道魏惠王的王車寶馬皆是天下極品,尋常戰馬根本無法與之爭先。


    但他這匹白馬卻大非尋常,原是陰山草原的野馬馴化而來,非但有一日千裏的長腳耐力,短程衝擊的爆發力更是霹靂閃電。


    他冷冷一笑,打一個長長的唿哨,雄駿異常的白馬長嘶一聲,淩空展蹄,貼著茫茫葦草幾乎是飛了起來!


    雖然如此,魏惠王的王車也已經從三箭之外趕了上來,駟馬嘶鳴,車輪隆隆,氣勢非凡。堪堪接近,王車企圖斜插超前。豈知白馬靈動異常,趙成侯外側的腳輕輕一貼,白馬箭一般竄出半頭截住了斜插之路。狩獵競賽,魏惠王的王車自然不能去硬撞趙成侯戰馬。


    王車馭手一聲尖嘯,駟馬鼓勇飛起,竟是要靠更快的速度迂迴超前。


    一旦超出,三丈之外的獐子魏惠王便可一箭射中。千鈞一發之時,前麵突然現出一條小溪,王車駟馬不避溪流,竟是隆隆衝入水中。此時白馬卻是一聲長嘶,騰空而起,飛過小溪。


    在白馬下落的瞬息之間,趙成侯也從馬上淩空飛躍,象一隻大鳥般疾撲獐子,竟是活活將飛縱的獐子一把抱住!趙成侯雙手提起獐子哈哈大笑,“魏王,承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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