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監大膽!”杜摯麵色漲紅,搶斷話題高聲道:“上大夫所言極是。名正則言順,六國會盟,周天子與秦國並天下諸侯同受欺侮。我秦國唯借天子名義聲討其荒謬,方可號召天下諸侯組成多國盟軍!得道多助,如何能說迂闊不通?”


    “杜大夫,”嬴虔冷冰冰道:“君上有言,群策群謀,言無顧忌,你急個甚來?”杜摯頓時語塞,“好好好,讓,讓他說。”


    公孫賈卻破例插了一句,“行則可行,然也確實無大用。君上明斷。”


    景監老老實實,“在下不讚同上大夫主張。但也還沒有想好的對策。”杜摯冷冷一笑,狠狠瞪了景監一眼,張張口欲言又止。


    左庶長嬴虔不斷輕叩書案皺眉沉思,這時抬頭道:“上大夫之策,天子下詔一點,可行而無用。聯兵抗衡一點,有用但難行。且不說倉促拚湊的盟軍根本沒有戰力,僅僅建立多國盟軍這一點,就極難做到。六國之外,天下尚有三十二個中小諸侯國,軍馬總計約在三十萬左右,的確是一個很大數目。但他們卻被六國分割在各個零碎夾縫中,兵馬根本無法越過大國而集結。即或越過,也無法進入函穀關。還有,六大戰國本來就虎視眈眈的要吞滅中小諸侯,這些蕞爾小國又豈敢激怒大國自送虎口?捉了我們的使者去大國邀功,倒是實實在在有可能。上大夫,嬴虔以為,還得再謀良策為是。”


    “嬴虔大哥雖說是武將,可是掄起謀略,可是比那什麽甘龍杜摯好太多。”秦風心中默默想著。


    甘龍有些尷尬,但還是嗬嗬一笑,“然也。若有高明良策,自當受教。”


    櫟陽令子岸冷笑道:“這些小不砬子諸侯,哼,讓他們跟在六國大軍後麵分秦塊肉倒是可能。要和秦國聯合,嘿嘿嘿,他們躲都躲不及呢。”


    “那你倒是有甚高明主張?拿出來啊。”杜摯麵紅耳赤,仿佛自己的主張被駁了一般。


    “要我說,就和六國拚個你死我活!”


    子岸霍然站起,將手中短劍嗆啷拔出,噌的插進地上方磚,咬牙罵道:“鳥!怕甚了?老秦人的血就是往戰場流的。當年老秦族還不是硬硬在戎狄包圍中殺出了一塊地盤?既沒退路,又沒辦法,說來說去還不是個打?還不是死戰到底一條路?請君上下令,做二十萬孝服,血戰六國!子岸請命做先鋒大將,不斬首十萬首級,誓不生還!”


    這個名臣後代慷慨激昂,聲淚俱下,顯然對這種廟堂庭議的絮叨極為不耐,竟忘記了這裏是政事堂。然則他這一番激昂怒罵與慷慨請戰的確是老秦人的本色,倒嚇得從來沒有打過血仗的杜摯和公孫賈瞠目結舌。


    左庶長嬴虔變色,“子岸,把劍收迴去。這裏是政事堂,不是戰場。”嬴虔是秦軍統帥,又是威震三軍的猛將,也隻有他才能震懾住老秦人特有的本色衝動。


    子岸默默拔出插在地上的短劍,沉著臉重重坐迴案前唏噓拭淚。


    秦風也是聽得心頭沉重。


    秦孝公麵色如常,對子岸的激烈慷慨仿佛沒有看見,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他此刻隻是感覺到,有嬴虔這位庶兄,他省了一半力氣。


    有嬴虔擋一擋,他便對每個人的主張都有充分思考的餘地。


    當然,對子岸那樣的主張是不用思考的。


    那是一條悲壯的殉國之路,退無可退時,也隻有拔劍而起浴血疆場與國家共存亡了。


    隻要有精神準備,那是用不著多想的。


    危難之際,主戰將士的勇烈剛猛永遠是最可貴的。他作為一國之君,可以不納其言,卻無論如何不能傷其心。


    他從座中站起,走到子岸麵前,遞給他一方白布汗巾,慨然一歎,“子岸哪,果真秦國無路可走時,我也會和你一樣血戰到底的。在座大臣們,也都會拔劍而起的。”


    “哇——”的一聲,子岸竟是放聲大哭。


    一時間,廳中君臣人人拭淚,個個唏噓。


    秦孝公站在廳中,緩慢沉重的問:“諸位,秦國真的是無路可走了麽?”他看著沒有講話的景監和秦風。隻要有一個人沒講話,秦孝公就不會講出自己的想法,他要最大限度的將自己的決策建立在臣下主張的基礎上,如果臣下闡述充分,他自己寧可不說而全盤采納。


    新君即位,要大臣們齊心協力,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在推行自己的主張。


    除非像昨夜那樣的緊急關頭必須當機立斷,秦孝公寧願讓臣下來斷事。這樣做,既是他的思謀結果,也是他的性格所致。


    “君上,列位大人,”景監和秦風幾乎是同時站起來說道,“我有一策,恐有失大雅,不知當講不當講。”


    秦孝公爽朗大笑道:“生死存亡,無所不用其極。隻要有用,就是大雅。說吧,我等聽聽這不雅之策。”


    杜摯憋不住“吭哧”一笑,又連忙捂住嘴低下頭。


    景監卻是落落大方,朗聲說道:“景監思謀,目下惟有一計可用:秘密遊說六國,重金收買權臣,分化六國,延緩時日,使六國分秦盟約自行瓦解。六國之中,齊國與我秦國不搭界,不會主動當頭羊。韓國燕國最弱,也不會單獨攻秦。魏楚趙三國分秦最力,也是最有實力最有可能單獨攻秦的。而魏楚趙三國,均有酷愛財色的權臣。尤其魏國,因魏王酷愛珠寶玉器,大臣多有貪風。我們隻要以重金美女賄賂,並許以其他好處,此等權臣決然不會令我們失望。若此三國不動,六國分秦自然拖延,拖則盟約自潰。”


    “諸位,果然是不雅之策啊。”秦孝公不禁一笑。


    廳中大臣一齊大笑。杜摯笑得眼淚鼻涕拭抹不及,連連咳嗽。甘龍則皺著眉大搖其頭,“美女重金?成何體統?豈不令天下恥笑?”


    公孫賈則隻是大笑,卻不說話。櫟陽令子岸嘖嘖嘖撇嘴,“景監哪景監,虧你想得出!”左庶長嬴虔微微一笑,卻是默然沉思。


    惟有秦風沒有一絲笑意,一臉正色地看著國君和大臣們。


    嬴虔霍然站起,“景監之策,醜歸醜,有大用。話說迴來,方今天下,那國不是陰狠歹毒挖牆腳?趙成侯錚錚一條漢子,為了爭取魏國,硬是將自己的美妾送給了魏王。楚國還不是賄賂齊國大將田忌三千金,才使齊楚罷兵?龐涓那小子號稱名士,為了做丞相,還賄賂魏王的狐姬呢。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有何忌諱?說到底,老秦人以往隻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屯,想不到使陰招罷了。目下六國逼我們用陰招,我們就用,怕他何來?”


    公孫賈沉吟道:“敢問上大夫,府庫有金幾多?秦國有美女幾多?”


    甘龍冷笑,“老夫隻知道金不足五千。美女幾多?哼哼,大約隻有長史知曉。”


    公孫賈仿佛沒察覺甘龍的嘲諷,自顧道:“五千金?設若魏楚趙三國各有兩名權臣,那就是六人。除去特使的秘密活動金、搜羅美女金,大約每個權臣隻能得到三百金。魏楚趙三國的權臣從國王那裏得到的賞賜,動輒就是數百金,胃口極為貪婪,三百金他們可能看都不看。若果沒有萬金之數,此計難行。景監將軍,你以為如何?”


    作為一個鏖戰沙場的低級將領,景監確實不知道國府拮據到如此地步。公孫賈所說,又的確是實情。而秦風則是來到這戰國之世也沒多久雖然也知道秦國政府貧困,但也是沒想過會窮到甚至不如六國一個權臣家中有錢。


    一時間景監和秦風都是愣在廳中,竟是無言以對。


    杜摯一副頗為認真的神情,“我倒是可以將先君賞賜的三百金,送給景監將軍,可也是杯水車薪,難以為繼啊。”


    甘龍冷笑,“老夫也可拿出八百金,夠麽?”


    突然之間,一直在踱步沉思的秦孝公卻眼睛發亮,似乎因此而悟到了什麽,站在那裏良久未動,似乎又在盤算什麽。


    一時間,他竟是目光炯炯的掃視廳中,“諸位,六國利劍已刺我咽喉,國家危亡決於旦夕之間,我等君臣不能拘泥。春秋宋襄公恪守仁義,不擊半渡之兵,敗師辱國,詒笑天下。但是,宋襄公失去的畢竟隻是小霸主地位。今日不然,一旦自縛手腳,老秦人就要亡國滅種。六國要滅秦分秦,最為歹毒的就是前後夾擊。東方大兵壓境,同時策動西方戎狄叛亂。那時侯,老秦人隻怕連迴到隴西河穀的退路都沒有了。他們要將老秦部族斬草除根,我們連投降都不會被接受。這就是亡國滅種,請諸位掂量。”猛然,他背過身子,肩膀一陣微微的顫動。


    一時間舉座動容,一股凜冽的冰涼驟然滲透每個人的脊梁骨。


    公孫賈亢聲道:“君上抉擇就是,臣等赴湯蹈刃,死不旋踵!”


    他本是極少鮮明表態之人,此刻竟也是滿麵通紅之喘粗氣。“赴湯蹈刃,死不旋踵”是流傳天下的墨家誓言,說得是墨家弟子追隨墨子,每臨危局,人人爭先赴險,死也不會轉過腳跟逃跑。


    今日公孫賈將這句誓言用在這裏倒是分外令人感奮。眾人不禁齊聲慷慨,“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秦孝公已經轉過身來,聲音略顯諳啞,“嬴渠梁的血,會與老秦人流在一起的。”


    “君上——”幾位大臣連同景監秦風,一起匍匐在地,哽咽不止。


    秦孝公長長的出了一口粗氣,語氣轉為平靜,“諸位請起,老秦人也不是好欺侮的,我等還是得拿出個主見來,否則,無顏麵對國人。”


    “但憑君上抉擇!”大臣們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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