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伯母,你們也不要太傷心了,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莫要傷了身體……”


    躑躅了好半天,吳清明才鼓起勇氣走到那對老夫妻麵前,擠出這麽一句安慰的話來。


    “你、你是誰?你認識…我們家娜娜?”


    甄娜娜的父親哽咽著開口,婦人沒說話,但也同樣含淚看著這個瘦小的男人。


    “我是甄娜娜的同事……之前受過她的一點小幫助。嗯,她是個好姑娘,可惜就是……”


    “可惜什麽?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她有沒有留下什麽遺言?”甄父激動道,“你快告訴我們,你快說啊!”


    “沒有,沒什麽,甄娜娜沒有遺言,那種情況下,她根本什麽都來不及說……”吳清明慨歎一聲,“不過我覺得,如果她有機會留下遺言,她應該希望伯父伯母你們能夠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


    “那種情況?是什麽情況?”甄父神色微變,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不是說加班猝死的嗎,難道不是?其實她是被人給害死的?是誰?你告訴我,我要讓他償命,我要讓他償命啊!”


    吳清明愣住了,他呆若木雞地看著憤怒的甄父,又看向旁邊的橫幅,上麵用紅色的顏料寫著‘加班猝死’四個大字。


    最後看了眼身後的李歸一,隻見李歸一暗示般搖了搖頭。


    “沒有,沒有人害他,確實……確實是加班猝死的,是加班猝死的……”


    吳清明頓了頓說道,他蠟黃的臉上寫滿了苦澀,還有濃濃的悲哀,隱隱夾雜著幾分不解。


    “不可能,不可能!”甄父突然瞪大了眼睛,渾黃的眼珠上麵布滿了血絲,“我就說這事情有些不對勁,怎麽可能一下子猝死這麽多人,這太邪門了!是不是有人在水裏投毒了,你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不是,不是的,沒人投毒,要是有人投毒,那我現在也死了……”


    “那是什麽,為什麽會一下子死這麽多人,為什麽?為什麽啊?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好不好?娜娜她到底是怎麽死的啊!”


    聽到甄父歇斯底裏的狂吼,周圍那些討債人也都好奇地看了過來,心底也對自己兒女的死產生了些許疑惑。


    一個兩個人加班猝死還勉強可以接受,但好幾十人加班猝死,但凡仔細琢磨琢磨,就會發現這也太荒謬了。


    他們才不過二三十歲,正值身體最好的壯年時期,哪能這麽容易就猝死了?


    那得是怎樣離譜的工作強度啊!


    吳清明不作聲了,他也不知道該怎樣解釋為好。


    那麽詭異的事情,就算跟他們直說了,估計也不可能相信,甚至還會懷疑自己在欺騙他們。


    他作局促不安狀,四下張望著,偷偷看向李歸一求助,卻看到李歸一故意避開了自己的視線,仿佛在漫不經心地看著風景,儼然一副“與我無關你別看我”的樣子。


    “……”


    吳清明深吸了一口氣,苦笑著說道:


    “伯父,是猝死的,說實話我也差點就跟著猝死了。”


    “您看我這臉色,您看我這細胳膊細腿,還有這手上的針孔,剛打完營養液從醫院裏出來呢。”


    “您是不知道啊,那個黑心公司,那簡直不是人幹的活啊……”


    說著他擼起袖子,把胳膊上麵的針孔和淤青展示給甄父看。


    “這……”


    甄父愣愣地看著那些傷痕,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啊?我的娜娜,我可憐的娜娜,嗚嗚嗚~為什麽死了那麽多人,可偏偏你還活著啊!為什麽!?”


    始終一言不發的甄母冷不丁拽住了吳清明,聲嘶力竭地哭喊著,無比憤怒地質問起來:


    “你說啊,為什麽你還活著,為什麽活下來的人不能是娜娜……”


    “我……”吳清明瞬間語塞。


    是啊,為什麽他還活著?


    他當初是想過要自殺的,可是卻下不了那個狠心,他不敢。


    再後來聽了甄娜娜的一席話,見證了李歸一的果斷自殺,他忽然就悟了。


    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場遊戲,無論成功或者失敗,順境或者絕路,都是獨一無二的體驗。


    既然是體驗,那自然分開心的、傷心的、絕望的、激動的、溫馨的、無聊的,等等等等。


    但歸根到底,這些又有什麽區別呢?


    花非花,霧非霧,到頭來都不過是來這遊戲裏走一遭。


    沒有什麽好與不好的。


    大家都一樣,不管取得多大的成功,遊戲總歸是要結束的,獲得的一切都要還迴去。


    重要的不是結局,而是過程。


    隻要在這個過程中,我努力了,我拚盡全力了,我全身心地去體驗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冷暖炎寒……


    人生百味,皆是生活。


    與榮辱成敗無關,我來過,我活過,這便足矣。


    “你說話啊!為什麽死的不是你,你還我的娜娜,我的娜娜啊,嗚嗚嗚……”


    吳清明緘默不語,任憑女人發泄著心中的憤怒與苦楚。


    他知道,她並不是真的要咒自己死,她隻是……


    她隻是太過傷心了,傷心到不能自已。


    人在極度傷心的時候,是會說一些胡話歹話的。


    這個他不久前就剛剛體驗過。


    “伯母,節哀,保重身體,我想甄娜娜她要是在天有靈的話,也不願意看到您這樣……”


    “你還有臉說,我的娜娜,為什麽,為什麽你死的不是你,為什麽我的娜娜不能活下來啊,為什麽!”


    婦女依舊死死地抓住吳清明的胳膊,兇狠的眼神中充滿了仇恨與怨懟。


    “喂,你還講不講理了?本來人家吳清明還想著以後要是能夠東山再起,就打算替甄娜娜照顧你們,結果他好心過來安慰你們,你們就是這樣對他的?”


    張齊實在看不起下去了,走過來指著甄母的鼻子,冷笑著罵道:


    “狼心狗肺的東西!要是甄娜娜知道她有這樣一個蠻不講理的媽,怕是棺材蓋都得壓不住吧——氣活過來了!”


    “你你你……”


    這一番話可謂是不殺人也誅心,女人眼睛一翻,當場氣昏了過去。


    “老伴,老伴,你這是怎麽了?娜娜才走沒幾天,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啊……你要是也走了,我可怎麽活啊!我怎麽活啊……”


    甄父嚇得大驚失色,趕緊把女人抱在懷裏,慌慌張張地唿喊著。


    張齊傻眼了,這這這這尼瑪的也太不經罵了吧?是誰他媽說當代老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普遍較強的?


    他看了看吳清明,又看向李歸一,抬手指天,急忙澄清道:


    “我隻是說了幾句公道話而已,沒有要氣死人的意思,蒼天在上,你們可要為我作證啊!”


    吳清明:我謝謝你,但我不認識你。


    李歸一:你在說什麽?我沒聽清楚。啊不對,大哥你誰啊?


    就在這時,“嘭”的一聲巨響。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精準地落在張齊身後,碎肉與冰屑濺得他滿背都是,強烈的劇痛疼得他牙齒打顫。


    “臥槽,誰他媽的拿東西砸我!找死是吧?”


    張齊怒目迴頭,卻見一具碎成了渣的屍體,散發出徹骨的寒意。


    “哎呦呦我嘞個去喲!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


    這不是找死,這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步一步,張齊雙手合十,踏著小碎步往後退,邊退邊向那具屍體鞠躬道歉,轉眼便退出十米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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