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皓頌領了釋放馥枝的命令後,忙不迭地親自去慎刑司把馥枝接出,本就是元子攸一時氣憤丟了她進去,也沒說懲罰,所以她一絲損傷都沒有的出來了。張皓頌仍是不放心地問了獄卒三次有沒有磕碰,又拉著她轉了三個圈的審視,見衣服角都沒破一塊,心裏便安心了,絮絮叨叨地埋怨道,“你這次是命大,下次再沒這好運氣了,一個姑娘家家的,怎麽半分端莊穩重都沒有,如此莽撞,真出了事,你後悔都晚了。”


    馥枝見張皓頌這樣囉嗦,不由噗嗤笑出來,“你真比我娘還囉嗦,忘了告訴你,我家自小把我當男孩養。除了穿的用的是女孩家的,其他教的可都是騎馬投壺還有蹴鞠,便是射箭也會些,就是女紅、插花半點不會的。你竟要求我有姑娘家的行為舉止,不是難為了我麽。”


    張皓頌被她說的語塞,不住搖頭,憋了半天終於說道,“從慎刑司出來的,隻怕就你一個還能說笑的,可見還是管教的不夠,這宮廷禮儀,得找個嬤嬤好好教教你了。”


    “我可是皇後親自教授的,你的意思是皇後教的不好麽?”馥枝逗著他,“能得到張公公的如此關心,我有些受寵若驚呢。”


    馥枝這句話,說的張皓頌是麵紅耳赤,他表現出的關心是非比尋常,他自卑地低下了頭,隻拖著她趕緊前行,直送入了嘉福殿才迴去,“有這功夫打趣我,還不趕緊迴去伺候皇後娘娘,這場風波惹的,皇後娘娘因你也著實受了不少委屈。”


    他邊走邊將鄭太妃在嘉福殿的所作所為,一五一十告訴了馥枝,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才知道自己惹了大禍,連累了英娥。馥枝心下擔心,也沒時間和他打趣,趕緊跑迴去看英娥。


    門口伺候的如織見了她忙上來說道,“阿彌陀佛,姐姐可是迴來了,皇後娘娘正生你氣呢,說這場風波都是姐姐惹的,要將姐姐打出宮去,姐姐快去求求娘娘吧。”


    馥枝也不驚不怕,她直接近了殿內,見了英娥斜靠在榻上養神,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請罪道,“是奴婢自作主張,險些害了皇後娘娘,奴婢該死,請娘娘治罪。”


    英娥懶得看她,“你知道自己錯了?是何人借了你膽子,去闖太極殿,跟皇上說本宮自戕?”


    馥枝連忙解釋,“皇後娘娘,奴婢便是找滿天神佛接了佛膽,也不敢說皇後自戕啊。奴婢說娘娘是傷了心,不小心損傷了身體,奴婢敢對天發誓。都是被那太妃安插的眼線故意報了說皇後自戕,奴婢在慎刑司聽張公公說時,幾乎給嚇死,心裏悔極了。皇後娘娘便是因此罰奴婢,奴婢都是心甘情願的。”


    “你哪裏是個奴婢,膽子卻是大的,你便是為了本宮,就沒想動動腦子想想,會不會因此害了本宮?你這毛糙的脾氣還想著扳倒城陽王?你一個眼神便把心思全暴露了,還沒等你動手,人家先把你了結了。”英娥心裏雖惱她,但是此刻她更多的是心煩意亂,滿腦子都是元子攸那雙淚眼,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哭泣,哪怕是元子直為他而死,他都沒有落下一滴眼淚,亦或是他的淚落在了心裏。她怔了下神,突然有個可怕的想法,是不是父親又有了動作。她開始有些驚慌,又有些失落,不行,她要找人打聽清楚最近的時局。


    馥枝看著英娥的表情,時喜時悲,時怒時愁,暗暗揣測著,小心問道,“皇後娘娘,奴婢去太極殿跟皇上說娘娘受傷,皇上第一句是怕奴婢連累了皇後娘娘,當時就斥責了奴婢。”


    英娥“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馥枝不死心地又多嘴問道,“皇後娘娘,不打算和皇上和好了嗎?其實依奴婢看,皇上對皇後的還是關心的,隻是中間隔了一條河,奴婢想隻要夫妻齊心,造條船過河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多了嗎?本宮和皇上中間隔的不是河,是刀山,是火海,便是過去了都要脫一層皮,說不定還得灰飛煙滅。本宮知道皇上心裏苦,本宮心裏更苦,可是本宮能如何,那畢竟是本宮的阿爹。這些日子,本宮時常在想,這個孩子沒了倒好,若是一日皇上與父親兵戎相見,本宮不知道那時還能不能和以前一樣擋在他的身前。這麽久的愛,漸漸的淡了,消退了,如何迴得去?”英娥看著元子攸走後放在桌上的九皋笛,忍不住擦著眼淚,“你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本宮和你說這些做什麽,你如何聽得懂。”


    馥枝跪在英娥麵前,抬著頭真誠地說道,“皇後娘娘,奴婢是沒經過兒女之事,但是奴婢知道皇後娘娘的心,對皇上的真心。皇後娘娘若不是和皇上一條心,便也不會有今日的皇上,那黃河邊上鑄金人成功的便是天柱大將軍了。縱使大將軍不是皇室血脈,那上天旨意在百姓心中也是順應天命,就和那漢朝取代秦朝,三國取代漢朝一樣,這天下不過是分分合合,過段日子,誰還記得自己的哪個朝代的。都是誰給的日子好,便跟著誰過。這雖是奴婢的蠢心思,卻是跟受了這麽多年戰亂之苦的百姓想著、念著的是一樣的。可是皇後卻深明大義,一直維護著元氏正統,便是奴婢聽二夫人說後都十分敬佩的。那麽皇上既然坐了這天下,便是這天下的九五之尊,他想著勵精圖治、任賢革新。可惜大將軍的威名顯赫,皇上擔心西漢呂、霍之亂重演,卻也是為了維持天道,本無可厚非。隻是苦了皇後娘娘夾在其中,左右為難。這便是皇後心裏的苦,也是皇上心裏的刺。既然都苦,何不相濡以沫,攜手圖治呢?這天下已然千瘡百孔,餓殍遍野,加上連年的戰亂,戰場上的累累白骨,連裹屍的草席都沒有,一任堆積如山,野獸啖食。若是再發生叛亂,那麽百姓都沒了活路。皇後娘娘乃是修佛之人,懷著普度眾生的菩薩心腸,國之安定,還要靠著皇後娘娘內外修持,穩大將軍之心,佐皇上定千秋萬代之世啊。”


    英娥被馥枝的一番話說得不免感歎,“你這丫頭小小年紀,看的卻是通透,果然是酈公教育的好。本宮的二娘還跟你提過這些,竟是不知道她如此讚本宮。”


    馥枝點點頭,向前跪了幾步,輕輕為英娥捶著腿,“二夫人是極敬重您的,每次提起您時便是讚不絕口,說您處事豁達,寬宥待人,事事以大局為重,一心為了皇上。便是挑選奴婢來伺候您,也是再三叮囑奴婢要盡心盡力輔助,凡事都得看細了,想明了,做全了。”


    英娥淡淡一笑,“她看別人倒是看的齊全,卻讓別人看不透她。也罷,你今日跟本宮說了這許多,本宮也明白你的心思,本宮不是不想做那孝平皇後,隻是皇上不是漢平帝。本宮真心害怕看見他們兵戎相見,皇上不說,本宮卻是知道河陰的仇散不去,阿爹心裏更是清楚。雖然這是他們兩個男人的博弈,本宮無能為力,本宮真心愛著皇上,當年的誓言仍在心中,隻是皇上不要罷了。”英娥苦澀一笑,那個笑是硬牽扯著嘴角擺出的弧度,滿滿的淒涼,看見馥枝還想說什麽,她疲倦地說道,“好了,今日本宮累了,你也說的夠多了,都歇著吧。”


    馥枝不敢多言,伺候英娥躺下。看著她背轉過身子緊閉著雙眼,輕輕為她放下幔帳,沒有吹熄榻前的燈,隻是將燈芯弄暗些,因為她知道英娥不過是裝睡,留盞燈,可以讓英娥的心裏敞亮些。


    又過了十日,元子攸沒再到嘉福殿來,鄭太妃向元子攸遞了呈請去萬安寺靜修,也算是給自己留了臉麵。元子攸故意去太華殿挽留一次,鄭太妃如何看不出那不過是裝裝樣子的客套,執意離去。元子攸便囑咐月如好好伺候,安排李彧護送,鄭太妃臨行時隻帶了茹綺菬的牌位,“這孩子活了二十多年,老身今日才能光明正大地認了她,老身將她帶走,也好做個伴。老身不礙皇帝的眼,此番去了怕再無相見的日子,老身想最後跟皇帝說幾句話。皇帝胸懷大誌,必會實現心中所願,隻是待女子太過寡情,把皇後的心傷的太狠,於江山社稷無益,畢竟皇帝羽翼尚未豐,還有爾朱榮的眼線在京。這是老身寫的認罪書,皇帝拿去跟皇後修好吧,罪責全由老身擔著,老身是看著皇帝長大的,這份情誼不假。先皇在時曾與老身言,那城陽王隻是初通吏政,性行佞媚,不是一個堪托大事之人。也許皇帝不再信任老身,但是此言卻是千真萬確,老身不敢偽造一字。”


    元子攸見鄭太妃質疑自己的識人能力,還對自己的行事置喙,心生不滿,不耐煩地說道,“太妃說的是,明日出宮,朕安排李彧護送,您這宮裏的人挑選些得力的都帶上,閑暇之時朕迴去看您。至於其他之事,太妃就不用擔心了。”


    鄭太妃見他不悅,想想還是湊上前去,請求道,“寬兒那孩子是最孝順皇帝的,也是個最做不得自己主的人,求皇帝看在他爹的麵上,隻要不是他自己想去做的,皇帝都饒了他吧,給他一個安身立命的處所,也不枉了他爹這一輩子為皇帝鞠躬盡瘁。”


    “太妃果然耳聰目明,這遠在晉陽的事都被您知道了,朕那傻皇後都還是朕派人告訴才知的。看來太妃是該清心養性,若每日如此操勞,真熬壞了身子,卻是兒子的不孝了。”元子攸說完,頓了一頓,“至於寬兒的事情無須您多言,朕自是知道他的身不由己,朕已經安排人去送了賀禮,也去父皇和兄長靈位前稟告了,這是喜事。”


    鄭太妃見元子攸嘲諷自己裝病之事,心裏羞愧,卻得了元子攸對元寬的承諾,心裏的石頭卻是放下了,“老身不需要那麽多人伺候,老身不是帶發修行,是實實在在剃了頭發做姑子,便得了月如就好了。皇帝公務繁忙,也不需在老身這裏浪費時間了,明日就不必送了。”


    元子攸起身欲走,臨走時丟下一句,“太妃自是想做什麽都可以,隻是這剃發先暫緩吧,給自己留些顏麵,安排的奴婢都帶著,以後都跟著您一起出家了。這幾日政務繁忙,朕明日也不去送您了,今日便是告辭了,兒子祝願太妃身體康健,事事順意。”


    鄭太妃看著元子攸決絕而去的背影不禁說道,“好,好,這才是文穆帝的好兒子,胡太後沒選錯人,真是和她一樣的無情無義。”


    月如見她哀痛,緩緩勸道,“太妃,咱們畢竟是瞞了皇上,他惱怒些也是應當,過些日子便好了,還會和以前一樣孝敬您的。”


    鄭太妃轉臉冷笑道,“你呀,你是最愛和稀泥的,哀家也不能怪你,畢竟你是跟著文穆皇後的,不過這輩子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哀家就是要帶著你一起去出這個家。”


    月如滿臉誠懇地說道,“太妃救了奴婢,便是要奴婢的命都使得,何況是去修行。”


    鄭太妃臉上露出一絲陰翳,讓月如看了不寒而栗,“當年並不想救你,如今不怕你知道。那日見你被人欲行羞辱之事時,哀家如何敢出來,不過運氣不好被一隻蜘蛛爬到身上,哀家是驚慌撞出櫃內。見那慶威看哀家的眼神淫蕩,隻能賭一把順手拿過了花瓶將他砸暈,卻是做了你這些年恩人,也是挺受用的。哈哈哈哈...”


    月如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眼前這個女人,原來她的心思如此之深,可是如今她已經失了元子攸的信任,別無選擇地跟著鄭太妃一起去了永安寺,此後她隻能日日夜夜在佛前懺悔,為英娥死去的孩子超度,為自己助紂為虐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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