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鄭太妃後,元子攸拉起英娥的手柔聲問道,“為何那般不小心,還疼嗎?”


    英娥欲抽迴手,卻被元子攸死拉住不放,掙紮間觸碰到傷口,她皺緊眉頭低唿,“皇上您弄疼臣妾了。”元子攸趕緊放鬆了力道,英娥趁機抽迴,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十指還是通紅,還有幾根手指撩起了水泡。她見元子攸也在看著自己的手,眼裏那關切的眼神卻和以前不一樣,她說不出來,卻不再有感動。她將手背到身後,突然想起什麽,叫道,“如織,如織。”


    殿外的如織聽見英娥叫自己,慌忙掀開門簾進入,“皇後,有何吩咐。”


    “馥枝呢,怎麽這半日的不見人,她有說去哪嗎?”英娥擔憂道。


    如織看著元子攸不敢迴答,隻作搖頭不知時,元子攸搭話道,“你這性子調教出來的宮女都膽大包天,就是她闖了太極殿說你傷了手,這才有人將話傳給了太妃,今日的這番風波和她脫不了幹係。如此不分輕重,膽大妄為的奴才,朕讓她去慎刑司領罰自省去了,你若是要人伺候,朕便將那個李廣安發迴來繼續服侍你。”


    英娥不由苦笑,“臣妾便是個不配人伺候的,隨便誰跟了臣妾都不長久,還是別再禍害人了,皇上您就饒了那個李廣安吧,臣妾不想連累別人了。”


    元子攸知她生氣,揮手讓如織退下,按捺住性子,輕聲細語道,“朕知道你還在惱朕,隻是朕想問你,那綺菬已然為咱們的孩子填了性命,難不成你還讓朕殺了太妃不成?她是欺瞞在先,算計在後,可是畢竟是她在父母過世後撐起了衰敗的彭城王府,給我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子母親的溫暖。特別是大哥,自小和她感情深厚,便是看在大哥的麵子,朕也不能殺了她。朕希望你可以大度一點,她這年紀不過苟延殘喘罷了,而且已經禁足,也傷不了你了。”


    英娥看著眼前這個她深愛了那麽多年的男人,他外表仁義的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心境,也許對他而言,現在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的父親,其他的都無關痛癢,輕輕帶過吧,“是啊,因為她算計的是臣妾,所以便是做了再多傷害臣妾的事,也是臣妾活該有那樣一個父親,就當臣妾替父贖罪吧。”


    “你這又是在賭氣,若沒有你父親,這江山早歸了元顥,朕是感激嶽父的。”元子攸輕描淡寫地表達了心跡,他知道英娥不再容易輕信,隻是他早先已得到通報,青苧剛剛誕下了個兒子,而元寬卻未將孩子送走。李彧打聽到爾朱榮有想立元寬為帝的想法,已經將他們夫妻倆接進了太原王府,隔絕起來。便是因為無法傳遞消息,不知道元寬的想法,元子攸才不得不與群臣連夜商議對策。沒想到這個時候英娥卻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元子攸本不想再依靠一個女人保住自己的江山,如今卻在元彧的勸諫下不得不再度迴到她的身邊,扮演一個噓寒問暖深愛她的丈夫,元子攸深深的虧欠著英娥,如果他還是當初那個侍讀,也許他們可以遠離這一切逍遙江湖。可是現在他知道再也迴不去了,他和爾朱榮已經勢不兩立,他現在需要英娥為他爭取準備的時間,便隻能繼續對不起這個女人。他看見桌上的藥,將英娥拉到自己身邊,捧起她的雙手,“疼嗎?”他問。


    英娥淡淡迴道,“不疼,是臣妾該罰的,皇上政務繁忙就不用在臣妾這裏耽誤時間,臣妾恭送皇上。”


    “又在胡說,再多的政務也比不過你在朕心裏的位置,你最重要,知道嗎?”元子攸解開她手上纏著的紗布,看見傷口果然很深,因剛剛被開水燙過,傷口處又開始滲血。他輕輕捧著,見英娥要躲,輕聲道,“乖,聽話,都這樣的還亂動,朕給你上藥。”


    英娥心裏雖然一軟,但是嘴仍硬道,“不要,臣妾自己可以。皇上如今對臣妾的心忽冷忽熱,想是隨著那前朝的事變化著。臣妾有時在想,左右皇上心的到底是什麽,不管是什麽,已不再是英娥當年的子攸。”


    “當年的英娥不如現在你惹朕憐惜,朕喜歡現在的你識大體,懂分寸的樣子。別亂動,朕怕弄疼你。”元子攸小心翼翼地塗抹著藥,見英娥因疼痛輕咬嘴唇之時,他輕輕為她吹著傷口,不停問道,“這樣是不是好點,以後別這麽傻,在保護自己這點,朕還是希望你是瑤光寺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娥兒。”


    “皇上當年可是嫌棄臣妾亂殺無辜的,臣妾活成了皇上需要的樣子,如今皇上卻要臣妾再活迴去?皇上不覺得您把臣妾當成泥塑的了,隨意讓皇上拿捏?”英娥不滿地頂撞,她知道他不過是一直在利用著自己的愛,用言語去束縛自己,用心眼算計自己,她已經不想再欺騙自己,幻想他有多愛她,多憐惜她。


    元子攸沒有答言,他在忍耐英娥的無禮,他拿著紗布一圈一圈的纏繞,心裏在消化著英娥的話,等英娥的雙手被纏成兩個粽子一樣時,元子攸小心捧著衝著英娥一笑道,“這下看你還能被傷著不,朕包的如何?”


    “皇上不覺得自己虛偽嗎?您是君,您做什麽都是對的,您讓臣妾做什麽都是應當,何必和臣妾如此虛情假意,讓臣妾還心存幻想?”英娥話說出口便覺得失言,她有些心虛,卻仍倔強地將臉別過一邊,不看元子攸的表情。


    元子攸一絲不悅一閃而過,英娥的那句虛情假意說的有何錯,他都覺得自己有些可恥,對著深愛自己的人一再的算計和傷害。他心裏泛起愧疚,潤濕了眼眶,他張開雙臂將英娥緊緊摟住,“對不起,對不起,如果你這樣認為朕,那是朕做的不好,朕錯了。”


    英娥被元子攸的道歉愣住了神,她料想了千萬種可能就是元子攸發火後怎麽處置自己,便是最好的結果也是立即拂袖而去,他竟然抱著自己說對不起,英娥頓時失了主意。她臉深埋在元子攸的胸膛,他的心跳如此清晰,“皇,皇上,您剛剛說什麽?”英娥此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愚蠢的話出口,她再次後悔了,他明明說了對不起,難道她還想讓他再說一次嗎?


    “朕說對不起,娥兒,朕這些日子想了很多,與你的諸多爭執,都是朕的心不靜。若沒有當初胡太後的永巷托付,朕便做個普通的宗室王爺,你做王妃,該有多好。可是現在朕不行,朕要戰戰兢兢地替我們元家守住這個江山,朕便不能隨性而為,要不斷權衡。朕希望你能體諒朕,便是對你,朕也有很多不得已,還有那麽多大臣在盯著朕,容不得朕行差踏錯。”元子攸緊閉雙眼,一字一句地說著,他知道這句是自己的肺腑之言,隻是盯著他的大臣都是爾朱榮的親信罷了。


    英娥將臉抬起,輕輕將他推開,坐直了身子,看著他問道,“那用《黃庭經》皇上也是不得已?也是要權衡?還是怕這個孩子會取代您的皇位?”


    “娥兒,你是不是傻,你生的孩子便是太子,自然是要接替朕的皇位。朕是看過《黃庭經》,也確實開始不敢有孩子,因為朕的命都朝不保夕,何苦害了自己的孩子,設想一下,咱們的孩子自出生起就要小心謹慎的活著。但是後來朕不怕了,朕想跟你有孩子,因為便是朕死了,至少給你留下一個念想,還有一個人陪著你,替朕守護你。還有一件事朕本不想告訴你,如今太妃的事已敗露,便是告訴你也無妨。”元子攸說完起身走到佛龕前,指著佛像道,“你每日在此念經,竟然沒發現不同之處?”


    英娥看著佛像狐疑地問道,“謝謝皇上跟臣妾說實話,臣妾知道您忌諱阿爹,臣妾不怨你。隻是佛像是皇上所贈,難道皇上說您送給臣妾的佛像有問題不成?”


    “不錯,佛像是朕所贈,可是你卻不知道朕送了你兩尊。第一尊佛像被掉包了,裏麵被填上了麝香,因這珊瑚本就被染上香料,所以燃香之時,你不易察覺。幸得小頌子發現,朕便趕緊給你換了一尊,可惜你的身體還是受了損傷,那個孩子本就是保不住的。你怨朕無情,卻不知朕心也傷透。”


    英娥竟不知道中間還有這許多故事,原來鄭太妃一早便想絕了自己孩子的念想,綺菬更是一直在自己身邊謀害自己。這一切太可怕,英娥恍然悟出,原來這後宮中隻有她一人是個癡人,被人拿捏到如此地步。“臣妾竟不知皇上如此耳聰目明,卻獨獨臣妾一人做了傻子,即是皇上了然於心,何苦今日再告訴於臣妾。便讓臣妾繼續做這個傻子豈不是更好,為什麽要臣妾知道這些,臣妾被如此算計,真的原因隻是因為臣妾的阿爹?還是臣妾在皇上的心中也是一步棋子,等著幫皇上吃了別人的子?”


    元子攸見英娥受不住快要奔潰的樣子,心裏開始不忍,他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將她騙下去,是的,她說的每句話都是他曾經做的和正在做的,她是他手上是個誘餌,誘敵深入後又可成為一步絕殺,隻是最後她也是那個要被犧牲掉的棋子。元子攸覺得自己卑鄙,眼前這個聲淚俱下,痛不欲生的女人為了他的皇位犧牲太多,可是他還想從她身上取得更多,他要取了她父親的性命,就還要將她做為誘餌。元子攸在心底暗暗問自己,到底對她還有幾分真心,事成之後又將如何麵對她?想到這裏他想抽身離去,不再去傷害她,可是元徽剛剛奏報的萬俟醜奴攻陷了東秦城,殺死刺史高子朗,蕭寶夤率部投降,如今涇水、渭水之間的大部分地區都被萬俟醜奴的民族軍所控製。如此情況危殆之際,元子攸手無大將可用,隻能依賴爾朱榮去收拾殘局,此時帝後不和傳出去後果將不堪設想,惹怒了爾朱榮,元子攸不想重演河陰慘劇,那麽大魏真的要亡了。


    窗外暮色漸濃,元子攸此時不知道說什麽可以讓英娥迴心轉意,他抬眼看見供於床頭的九皋笛,心下有了主意。他將笛子取過,放於唇邊,雙眸微閉,手指翻飛處一曲悠揚的《鳳求凰》徐徐奏起。英娥沒想到此時元子攸竟有這樣的心境,她不明白他想做什麽,隻是那本該激昂的旋律卻因壓低了音調,顯得那麽的淒涼婉轉。一行清淚順著元子攸那好看的輪廓滑落,英娥猜不透他心裏到底有多少的無奈和孤寂,那始終不願睜開的雙目,濃密的睫毛已被淚水潤濕。


    笛聲停止時,元子攸緊握著骨笛,以袖掩麵,背對英娥。“你手這些日子別碰東西了,早些安置吧,朕還有些政務要處理。馥枝朕一會安排小頌子將她送迴來,這個丫頭膽子太大,卻是十分忠心,朕也放心了。”說完,不待英娥反應過來,便推門出去,他沒有上鑾輿,遣退了所有隨從,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步行而去。


    英娥困惑了,她想衝上去問個清楚,可是腿卻邁不開,今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是該給彼此一個時間好好消化,她已經分不清他的真情和假意,也許這才是夫妻間最可怕的不信任。她默默關上門,背靠著殿門抽泣著,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為元子攸做的一首詩,“執劍巔峰笑群雄,身自逍遙氣如虹。一杯濁酒貫狼煙,弑敵何須用角弓!”那曾是對他的讚美和期許,卻一直沒有機會讓他知道,當這次提筆寫下後,心底湧起的再也不是想他執劍笑傲群雄的豪邁,那把劍隻會指向自己的父親。看著因為手傷,歪歪扭扭的字體,英娥絕望的閉緊雙眼,將紙在火盆中燃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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