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榮死後,爾朱榮留在京中的黨羽越發的肆無忌憚,而眾多的求官之人紛紛前往晉陽拜會爾朱榮,北鄉公主看著夫君的如日中天,心中卻隱隱擔憂著皇宮內的英娥,漸漸得了抑鬱之症。為了疏解母親的煩憂,青苧住迴了太原王府每日寬解母親,元寬正好趁這個時機開始考察晉陽軍事布防,每到夜間悄悄勾勒,以備不時之需。


    元子攸這日又接到爾朱榮推薦官員任職的文書,見此次爾朱榮推薦的官員任職之地竟是自己最後的屏障河南諸地,終於忍無可忍直接禦筆駁迴。爾朱榮大怒,讓元天穆早朝之時前來遊說,鄭重重申自己的立場,卻不料元子攸寸土不讓,態度堅決。


    元天穆竟惱羞成怒,說出了大逆不道之語:“柱國大將軍於國有功,既然已是宰相之位,那麽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由他普選我們大魏所有的官員,皇上你都不能說句不字。如今柱國大將軍不過是推薦了幾個人做河南的州官,皇上你竟然駁迴不用,皇上忘了這江山的擎天之柱是何人嗎?”


    元子攸聽此狂妄之語,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壓抑多年的怒火,麵對元天穆這赤裸裸的威脅,再不願裝出自己的外表軟弱,直接拍案針鋒相對:“放肆,你元天穆作為臣子,竟敢犯上,對朕說出如此不敬之語,是真的覺得朕不敢動你不成?他爾朱榮若心裏想著不願為臣,那麽就直接逆天而行,將朕廢了,他來坐這個皇位;如果他覺得自己坐不了這個位子,就做好一個人臣的本分,不要妄想著他可以定天下百官的人選。因為朕是皇帝,是這大魏的皇帝,朕的天命所歸,萬民擁戴。你元天穆今日的狂妄之語,朕絕不姑息,來人啊,將元天穆推出去斬了。”


    奚毅聽令,直接帶著侍衛衝入大殿,綁了元天穆便要拖出斬首。


    元天穆這才了然奚毅已經歸順了元子攸,怒從中起,嗬斥奚毅道,“柱國大將軍看錯你了,原來你是這皇帝小兒的走狗,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奚毅一刀柄砸在元天穆後背,讓他彎腰,“上黨王,您老現在知道還不晚,末將是吃朝廷俸祿的,自然凡事聽皇上的。您這吃著朝廷的俸祿,辦著他爾朱榮的差事,您這才是吃裏扒外吧。”


    元子攸雷霆大怒,“奚將軍,速速將他帶出,就在城門口斬首示眾。”


    元天穆大叫,“元子攸,你敢殺我!”


    朝廷之上,爾朱世隆再也按捺不住,站出來阻攔道,“皇上,您就是這樣對一個戰功累累的將軍嗎?如今河北邢杲戰亂未平,身在梁國的元顥蠢蠢欲動,探子傳信,梁國皇帝準備支持他打迴國內,再說那萬俟醜奴在高平鎮已自立為帝。皇上,您在此時殺功臣豈不是讓戰士寒心,外敵痛快。還不如打開了大門,讓他們進來得了。您今日若是殺了上黨王,我這就出洛陽,將實情一五一十報知柱國大將軍,讓他帶領我們迴爾朱川去,您自己守著這大魏江山吧。”


    其餘爾朱榮黨羽紛紛應和,求元子攸收迴成命。元天穆得意洋洋的看著元子攸那憋得通紅的臉,元彧見事態發展一發不可收拾,趕緊緩和道,“皇上,上黨王昨夜在臣的府邸多喝了幾杯,想是宿醉未醒,故言語冒犯了皇上。求皇上念在上黨王赫赫戰功的份上,想他初犯,便從輕處罰吧。”


    元徽和李彧也怕事情發展不可收拾,且現在國內戰事不斷,還不能與爾朱榮黨徹底決裂也跪請元子攸收迴成命。


    元子攸看著滿朝文武為元天穆求情,心裏雖然憤懣,但是漸漸壓下怒火,知道自己太急進了,此時撕破臉麵對江山社稷無益。他深吸一口氣,慢慢緩和態度,言辭仍然犀利道,“便是酒醉之言也是大不敬之語,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自領一百仗刑,罰奉三年,著令即日出兵攻打邢杲,若獲全勝刑罰可免,若是失敗,軍法處置。”


    新歸降的高乾、高昂兩兄弟也迫切想立軍功,主動請纓隨元天穆出征,元子攸準奏退朝。


    看著滿朝仍然群情激奮的爾朱榮黨羽們,張郜頌給奚毅使了個眼色,奚毅鬆開元天穆,說了聲,“上黨王,請。”


    元天穆鼻腔中哼了一聲,趾高氣昂地步出殿門,去兵部領了一百軍棍。爾朱世隆帶著百官在兵部門外迎接他受刑出來,用八抬大轎一路敲鑼打鼓地送迴府中,沿路百姓不明真相還以為皇上出巡。


    身處晉陽的爾朱榮聽聞此事,惱怒交加,說出了心裏話:“天子由誰得立!今乃不用我語!”


    剛從鄭太妃處請安迴來的英娥聽說了朝堂之事,心裏雖知道現在元子攸必然惱她,卻還是忍不住想前去安慰,喚來綺菬欲同去。


    綺菬勸道,“娘娘,如今皇上正在氣頭上,若娘娘此時前去,萬一皇上怒氣未消豈不傷了彼此感情。不若先由奴婢前去探聽一下皇上消息,報於娘娘後再做定奪?”


    英娥想了想,覺得綺菬說的有理,便不再堅持,“你悄悄去問問張郜頌,卻別讓皇上知道本宮派你去的,別讓皇上白白生惱了。還有聽說皇上自散朝之後便一直未進飲食,你也讓張郜頌好生勸勸吧,若傷了龍體,豈不是本宮的錯處。你一會再將小廚房做的點心帶上,皇上若不願進食,吃些點心也是好的。去了之後,速速迴來告訴本宮,切莫耽擱。”


    綺菬一一答應了,安排賽婇伺候英娥,便去了太極殿。一個時辰過去了也未見綺菬迴來,英娥心下疑惑不禁嘀咕,“這便是伺候皇上吃完飯,也該迴來了,賽婇,你跟本宮去看看。”


    賽婇見綺菬遲遲未歸,心裏猜到幾分,忙道,“皇後娘娘,您看這天都快黑了,想是綺菬姐姐這便迴來了,許是路上有事耽擱了吧。您要是著急,奴婢給皇後娘娘看看去?”


    英娥搖搖頭,“皇上今日對本宮既無責怪,又無言語,卻和之前不同,皇上這次應該是真的怒了,本宮還是自己去請罪,心裏才踏實些。”


    說完不顧賽婇阻攔,對著鏡子去了自己釵飾,披發赤足,步行前去請罪。快到太極殿之時,遠遠看見張郜頌倚靠門口守著,見了英娥來,竟未先上來請安,反而轉身對著門內小聲說著什麽。


    英娥心下犯疑,快步小跑而去,欲一探究竟。


    張郜頌見英娥已近,忙大聲叩拜,“奴才張郜頌給皇後娘娘請安。”


    英娥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張公公今日這般大聲請安,不怕驚著皇上嗎?皇上在裏麵是嗎?跟皇上說,本宮前來替父請罪。”


    張皓頌答道,“啟稟皇後娘娘,皇上已經就寢來了,皇後娘娘明日再來請安吧。”


    賽婇輕聲說著,“娘娘,咱們還是迴去吧,張公公都說皇上已經休息了。”


    正說話間,元子攸的聲音從殿內傳來,“小頌子,讓她進來。”


    當門開的那瞬間,英娥徹底崩潰了,隻見元子攸未著上衣,坐在床邊。而床榻之上一個女子背著身子慌亂的披著衣服,那個背影如此熟悉,英娥聲音顫抖地叫道,“綺菬,你對得起本宮嗎?”


    元子攸一把拉過衣服剛穿了一半的綺菬,半抱在自己腿上,挑釁地笑道,“朕是皇帝,寵幸個宮女還要皇後的容許嗎?朕想要何人,是皇後都能管束的嗎?”


    英娥語噎,“臣妾不能置喙皇上寵幸何人,隻是皇上您寵幸的是臣妾的宮女,臣妾連問一句都不行嗎?”


    綺菬在元子攸懷中如同一隻小貓一樣柔順,長長的秀發半掩著麵,英娥第一次發現她的皮膚是那麽的白皙,如果不是這樣的情景之下,也許還會和她調笑幾句。綺菬始終不發一言,因為此時她深知,自己不過是帝後之間治氣的道具,她以後再也不能帶著麵具去伺候英娥了。


    元子攸冷冷地看著英娥,“皇後還不退下,是想與朕和宓妃一起就寢嗎?”


    “宓妃,宓妃,皇上,您連封號都給她選好了?您是把她當洛神了嗎?還是您是想說您和臣妾宮女的愛情,堪比當年胡太後和清河王的愛情?那麽,皇上,您將臣妾置於何地?您和臣妾的那還是不是愛情?”英娥感覺自己快窒息了,她氣得渾身發抖,身子搖搖欲墜,身邊的賽婇上前扶住了她。


    張郜頌輕聲勸道,“皇後娘娘,夜深了,您還是先迴去吧。”


    “迴去?本宮迴哪去?皇上,您是跟臣妾治氣,還是跟臣妾的父親治氣?您忘了這個皇位是誰給您的嗎?”英娥氣悶,開始口不擇言。


    元子攸再次被這句話激怒,“爾朱英娥,你是不是又想說朕的這個皇位是你和你父親給的?”


    英娥一把推開要阻止她繼續說的張郜頌,指著元子攸的鼻子哭道,“臣妾待您的心從當年骨笛相贈開始就沒變過,年少時的懵懂之情,危難時的知音之誼,夫妻時的白首之願。我爾朱英娥待您始終如一,我父親縱有不臣之心,但是我爾朱英娥是不是一直站在您的位置,為您百般謀劃?高歡告訴臣妾塑金人的秘法之時,是想臣妾幫他在父親麵前請功,但是臣妾轉身告訴皇上,才能鑄成金人,讓您做了天命之主。如今您與父親在前朝相爭,您幾次想過臣妾的左右為難,臣妾對你的忠心和愛,可以背負著父親對臣妾不孝的指責。可是今日,您到底有沒有把臣妾當您的妻子,當這個大魏的皇後?我父親就是萬般不是,至少此時他是在為了你的江山穩固四處征戰,他若真要取代,您今天能安安穩穩坐在這洛陽皇宮嗎?”


    元子攸嗬嗬冷笑道,“不錯,不錯,爾朱英娥,你是想讓朕覺得負了你的心,還是負了你父親的輔佐?朕今日明白告訴你,宓妃,朕是封定了,她的宮殿就定在徽音殿,朕便偏偏要抬舉她。”


    “哈哈哈好,皇上這是連演戲都不願意跟臣妾演了,您是徹底想與臣妾疏了這情分是嗎?好,好,皇上若是看臣妾不順眼,便廢了臣妾,臣妾也省心了。”說完,英娥再難抑製內心的崩潰,癱倒在地絕望而泣。


    綺菬見事情發展至此,不能不說話了,輕聲勸元子攸道,“皇上,奴婢是罪臣之女,皇上便是給奴婢位份,也不過該是個禦女。這直接賜到妃位和一宮之主,是沒有前例的,奴婢受不起。皇後心情不好,奴婢先將皇後送迴,跟皇後請罪後,讓皇後定奪吧。”


    元子攸此時的臉已經失去了曾經的儒雅,陰翳的雙眼,斂去所有的溫度,如寒冰一樣刺痛英娥的心,他一字一句的繼續讓英娥心沉淪,“賽婇,你把你們的皇後帶走,別在朕麵前哭鬧,讓朕心煩。張郜頌,明日記得去內務府傳旨,將宓妃的徽音殿收拾好,再安排伶俐的宮女伺候好。”


    賽婇領旨邊說邊拉起英娥,“皇後,咱們還是先迴宮吧。”


    英娥木然地被賽婇和張郜頌扶起,踉踉蹌蹌地走出宮去,身後傳來元子攸對綺菬的調笑之聲,她忽然覺得似乎自己真的從沒好好認識過他,漸漸哭不出來。她推開賽婇的攙扶,命令所有人不許跟隨,一個人扶著宮牆走著。她單薄的衣衫在寒風中飄舞,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第一次覺得自己無比孤單,最愛的人和最信任的人一起背叛了她,而他卻撕碎了一切美好的夢境,讓自己看著愛的毀滅。恍惚中,她走到了宣光殿,那個她付出三年青春的地方,她赤著足癡癡呆呆地坐在地上,耳邊似乎又聽見九皋笛的笛聲,那悠揚的笛聲陪伴了多少個無眠的夜。她喃喃道,“元子攸,我是你的妻子,可是你對我到底幾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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