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英娥依靜思之言將紅繩係在樹上,當日便有人來取走書信,不消三日連同元熙遺書一起送至爾朱榮大營。剛剛結束大戰的爾朱榮正與部眾商討下步作戰策略,接過士兵呈上的書信,忙打開閱讀,越看眉頭越緊鎖,最後竟怒的將信拍在案上。


    一旁的慕容紹宗見爾朱榮勃然大怒,心已明白三分,定是英娥出了大事,他詢問道,“將軍,是不是小姐有什麽事?”


    圍侍在側的爾朱度律、爾朱世隆、爾朱兆和爾朱天光一聽紛紛跟著七嘴八舌追問,爾朱兆更是暴躁的把劍都拔出來擲於地上,拍著胸脯請求去救爾朱英娥。爾朱榮手握成拳,捏的關節哢哢作響,他低沉的聲音,充滿著寒意,“劉騰元乂發動宮中政變,太後被囚北宮,清河王被暗殺於永巷,元熙為救駕起義兵敗也慘死,隻有英娥暫時還安全,被太後送去了瑤光寺。如今她派人送了書信與我,還有一封元熙的遺書,望我迴京救弛。”


    慕容紹宗摸須低眉道,“怪道如今許久未見太後懿旨,鄴城距洛陽甚遠,消息閉塞了些。隻是劉騰元乂之流如何能讓朝臣信服,這麽久都沒有片語流出洛陽?”


    爾朱榮道,“他們控製了皇上,對外謊稱太後清修祈福,娥兒先入冷宮,後進瑤光寺就是為了方便給我送出這封信,讓我去救太後。”


    慕容紹宗聽後未語,捋捋腰間佩劍的纓絡。爾朱世隆從不喜慕容紹宗,他覺得跟自己豪放的性格相差太遠,而且在他看來爾朱榮除了讓他教習英娥,並未做其他重用,他故意道,“到底不是姓我們爾朱的,跟咱們不是一條心,我們跟著大哥著急,這家夥還跟個娘們似得摸穗子,那又不是女人,摸摸就讓你有感覺了?”


    這句話一出,爾朱兆瞬間繃不住剛哈哈大笑兩聲,看見爾朱度律示意的表情,生生咽了下去,可控製不住自己的肩膀抖動,低頭悄悄笑完了。


    爾朱榮臉色鐵青,蔚藍色的眼珠開始透著寒光,似乎想將世間萬物冰封在他的眼中,沒人敢直視他的目光。


    慕容紹宗輕了下嗓子,拱手道,“將軍,屬下隻是想知道將軍是為太後著急,還是為小姐擔心,得到將軍明示,屬下才好行事。”


    爾朱榮緩緩繞過書案走到慕容紹宗麵前,低沉的聲音問道,“你覺得本將軍希望你們做什麽?”


    慕容紹宗微一沉吟,“將軍若是擔心小姐,我等隻需數騎,便可以帶大小姐迴來。將軍若是擔心太後,隻能將軍親去洛陽,屬下等可以策應。”


    爾朱榮狼似的目光環顧一周,“爾朱兆聽令,你速去瑤光寺護應英娥,保她萬全。隻是這聯絡哪位權貴上書為我請功,怕是還要等我見過夫人,你們先行散去。”


    眾將應諾告退,爾朱兆立時召集十餘名精銳喬裝連夜趕往瑤光寺,護衛英娥,並做策應。


    爾朱榮則攥著元熙的遺書,快馬加鞭返迴爾朱川府邸。北鄉公主見丈夫突然迴來忙出門迎接,正欲行禮,被爾朱榮一把扶住,他撤去左右,牽著公主的手進入臥房。


    北鄉公主看著爾朱榮那寒霜的臉,心中料想出了什麽事情,她開始擔心是不是英娥,隻是在外庭丈夫不說話,她也不敢發一言,若木偶般跟著他走進內室,方才小心翼翼問道,“夫君,是出了什麽事情嗎?不會是娥兒有什麽事情?”。


    爾朱榮輕輕摟著她的肩,將元熙的遺書遞於她說,“娥兒無礙,隻是你的內侄們,唉,你自己看吧。”


    北鄉公主聽見母家有事,哆嗦著手接過信,看著信封上元熙熟悉的字體寫著“徐紇兄親啟”,她忍不住未讀先泣不成聲,“熙兒。”


    爾朱榮不忍她悲戚如此,以手拍其背,“我收到信連夜趕迴於你,事出突然,事發半年我亦未得知,可見這消息封鎖的卻是心思深重。”


    北鄉公主淚眼婆娑,用手輕拭淚水,顫抖著手打開,隻見信內寫到:“吾與弟並蒙皇太後知遇,兄據大州,弟則入侍,殷勤言色,恩同慈母。今皇太後見廢北宮,太傅清河王橫受屠酷,主上幼年,獨在前殿。君親如此,無以自安,故率兵民建大義於天下。但智力淺短,旋見囚執,上慚朝廷,下愧相知。本以名義幹心,不得不爾,流腸碎首,複何言哉!昔李斯憶上蔡黃犬,陸機想華亭鶴唳,豈不以恍惚無際,一去不還者乎?今欲對秋月,臨春風,藉芳草,蔭花樹,廣召名勝,賦詩洛濱,其可得乎?凡百君子,各敬爾宜,為國為身,善勖名節,立功立事,為身而已,吾何言哉!”


    閱完北鄉公主大慟,“夫君,除了熙兒還有誰,不,我哥哥家還剩下何人了。”


    爾朱榮攬住她的腰,道。“朝中政局動蕩,元乂、劉騰發動政變,囚太後於北宮。清河王被屠於永巷,控製皇上於內廷。你侄兒元熙素與清河王交好,聞此噩耗,即聯合城陽王元徽、元淵等大將,起兵於鄴城,號稱義兵八萬人馬,上表列述元叉二十大罪狀,聲稱不誅元乂,難平民憤。可惜舉兵那天,元徽等並沒有響應,元熙被手下人捉住送交給元乂,即日被斬於鄴街,元纂也被處死,所幸元略聞的先機潛行,如今逃到南梁,被封為中山王。你莫要太過悲傷,至少你哥哥家血脈未斷,而劉騰元乂等輩尚不敢趕盡殺絕。”


    北鄉公主畢竟是見慣了宮中風雨的,她知道事情定不會如此簡單,“我娥兒現在如何?怕是也受了牽連了吧。”


    爾朱榮隱隱嗅出了她的醋意,安撫道:“娥兒沒事,我已經派兆兒前去照應,如今政局不定,當今皇上獨寵潘外憐,夫人就不擔心重演高肇時屠殺宗親的慘劇?如今你們元家的骨血還剩幾人?”


    北鄉公主哽咽,她哀怨的抬起頭問道,“將軍想我做什麽,你知道我從來不會反駁你,你說的我都會去做,哪怕,哪怕有天將軍把那個人帶迴來,我也是可以居妾位。”


    爾朱榮心底最深處的欲望被挑撥起,他多少個夜晚夢想著可以將仙真擁入懷中,嗅著她的芬芳,撫摸她的凝脂,親吻她的每寸肌膚,如今這個夢想又近了一步,元懌死了,兒子不孝,她該再也沒有牽掛了,他要帶她迴來,為她爭迴她想要的一切。眼前這個他不愛,卻為他綿延子嗣的女人願意讓出正室之位,他心裏有絲絲愧疚,溫柔的為她擦去眼淚,“你別多想,你永遠是我爾朱榮的女人。隻是我現在需要你想清楚如今朝中誰可為我請功,讓我進京。”


    北鄉公主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妾這就修書一封給丞相,將軍可派得力之人再送去一些珍寶,相信他定會為將軍說話。隻是將軍務必答應要保護我娥兒,如果有危險把她接迴來,好麽?”爾朱榮點點頭,這一夜他留了下來,算是補償,也算是報答。


    翌日一早,爾朱榮便帶著書信和在府中搜羅的五大箱金銀珍寶、古玩玉器返迴大營,命慕容紹宗親自押送入洛陽,自己在營中等待消息。元雍雖然貪腐成性,早年間還與河間王元琛鬥富,但是卻是不屑與元乂劉騰此輩為伍,位居丞相之職,也是元乂不敢相左之人。隻是生性懶散,隻愛錢財,初時元乂將宮中秘寶相送,便樂得清閑。慕容紹宗言以大義,以元懌、元熙、元纂之死為由頭,訴之以前事,元雍思之方恐,特別是胡太後臨朝之時政事清朗,而現在一片烏煙瘴氣。元雍當即草擬奏折,同時聯絡另外一個忠君之臣奚康生前來共謀除元乂劉騰大計。一時間洛陽城雖似朝陽若升,卻仍被烏雲所遮,若想撥亂反正還是需要一場好東風。


    早朝之時,元雍當眾提出爾朱榮平叛有功,元詡應該嘉獎前線戰士,元乂自是不願意爾朱榮入京,他在朝上以北方戰事未穩,統帥不適宜離開,而且爾朱榮並未徹底剿除葛榮為由拒絕。


    元雍諷刺道,“元大人身為領軍將軍,統領禁軍,也是武將之職,隻怕手中的劍都未嚐過血腥,如何能知道士氣需要鼓舞和激勵,怕是更不知道兵法所雲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的道理。將士浴血,為的是大魏江山穩固,也為的是自己光宗耀祖,葛榮之輩雖是草寇,卻手下頗有能人異士,如高歡、獨孤信等輩,故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消融除冰更不是一蹴而就。爾朱將軍邊境平亂,每每殺伐之後,多少我大魏的好男兒戰死沙場,不得再奉雙親;又有多少抱著殘肢,再無法正常生活,這些將士不該嘉獎嗎?爾朱將軍為國征戰,戰績斐然,卻功不加身,不讓將士寒心嗎?若按照元大人這麽說,那麽元大人從散騎侍郎到光祿卿,再遷侍中,加領軍將軍,雲大人是建功了,還是立業了,不過以太後妹夫身份平步青雲。如今太後被囚,按說元大人應該感同身受與太後共進退啊,為何還對太後落井下石?是想學曹孟德嗎?”


    元雍說到激動處,漲的滿臉通紅,青筋暴露。元乂正欲分辨,卻見奚康生上前搶白:“元侍中你和劉騰到底將太後怎麽了,太後果如你們所說修佛,為何宣光殿走水之時,有人看見太後形容枯槁,左右侍從衣不蔽體。皇上,皇上啊,太後被奸人所害,三餐不繼,這些您知道嗎?”


    元詡懷疑的眼神掃過身邊的劉騰,階下站立的元乂,怒而拍案,“朕的母後果如奚將軍所言嗎?你們二人是如何報於朕的。”


    劉騰慌忙低聲答道,“皇上莫聽別人構陷老奴啊,太後是懊悔重用反臣元懌,以致社稷動蕩,罪己而自願為民祈福,自請清修的。而修行之時以苦修最得福報,故太後責令爾等不得供奉,卻是與臣等無幹啊。”


    元乂附和道,“正是如此,皇上若我等真如丞相所說想做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臣為何如今都未能在朝上隻手遮天,臣對皇上的忠心,皇上您還不知道嗎?”


    元雍怒道,“你不能隻手遮天,不過是越不過我這道坎,當初我昏了頭才信你對太後的汙蔑,宮中流出的傳言你真的當我不知道嗎?隻是那關乎太後的清譽,我不能與你爭辯,爾等饕餮之徒,權欲熏心,竟敢在永巷直接誅殺親王,日後是不是還想尋個罪名把我也殺了?如今你敢請出太後臨朝對質嗎?”


    元乂見元雍步步緊逼,急的低聲問道,“丞相,你到底想怎樣。”


    元雍低聲迴道,“既然侍中大人不重視我們這些習武之人,寒了眾將士的心,那咱們就自然想起當年太後的恩典,想請太後迴朝。”


    元詡見他們二人低語,立從坐起,走到階前指著他們二人道,“你們有何言不能讓朕聽?”


    元乂思量了一下,權衡利弊,道,“臣等無言敢欺瞞皇上,剛剛丞相告訴微臣爾朱將軍連番征戰,刀傷無數,且忠君之心日月可照,故臣悔之前言,如此忠臣理應嘉獎。”


    元詡雖不信,卻也想著在繼續追究太後之事,會使太後聲譽受損,“行,就照丞相之前所表,傳旨犒賞三軍,著爾朱榮入京謝恩。至於太後清修一事,劉騰你要好生照料,不能聽任太後損了自己的身體,一應用度按之前送去,聽清楚沒有。”


    劉騰叩首應諾,當日便依旨給宣光殿增加了用度。隻是這番失利,讓劉騰元乂更加不敢掉以輕心,對瑤光寺的監視也愈加嚴密。


    散朝後,元雍親自擬旨再請元詡用印,並讓元乂心腹當年陷害元懌的宋維前去宣旨,宋維知元懌與爾朱榮有交情,當日送了百金並一美婦人藏於食輿中,上麵用布帕覆蓋,送入禁中,隻求元乂在元詡麵前進言免其欽差之職。元乂接了黃金,享用了美女,卻不想與元雍撕破臉麵,隨便尋了個借口搪塞了宋維,可憐的宋維還是乖乖在期限內啟程去鄴城。


    到了鄴城,爾朱榮帶眾將士接了聖旨,讓爾朱世隆帶他去市集吃飯。最繁華處,爾朱世隆大聲讚其誣陷元懌之事,元懌的賢名和遭遇深受百姓惋惜,如今遇見這個陷害賢王的奸臣便奔走相告,瞬時聚集數百民眾,要打宋維。爾朱世隆裝作攔不住,退到人群後,笑著看宋維被拳打腳踢,中間還偷偷踹了他幾腳。眼見宋維殺豬般嚎叫,幾乎被揍死,他才命士兵遣散人群,將手腳皆斷、奄奄一息的宋維送到醫館。當夜爾朱榮便以鄴城無良醫,讓爾朱世隆拉著他迴洛陽醫治,這一路折騰的宋維成了殘廢,卻是實在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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