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議事大廳。


    今日墨家全體管事,無一缺席,除開上位的墨笑三人,下方兩排共十個座上赫然都是墨家的實權長老。


    “族長,我們已經將所有的賠償處理完畢,除開剛才那兩人是分別賠償了三萬和一萬金幣,其餘的都是按照原價的三倍進行了賠償,總計十五萬金幣。”開口向上方的那名黑衫男子匯報賠款結果的,是墨家的賬房管事墨複寶,在他稟報出最後的總數目時,很清楚的能聽到他聲音裏的微微顫抖。


    在座的同樣有不少人,聽到賠款總數為“十五萬”後,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饒是墨家家大業大,也經不住這般龐大的損耗。


    演武堂長老墨熊重重地一排桌案,哼聲道:“依我看先前那兩人就是仗著此刻我族正處在風口浪尖,篤定我們會處處忍讓,所以才敢獅子大開口。要不是剛才你們攔著我,看我不把他們揍得連親娘都認不出來。”


    “讓家族蒙受如此的屈辱,過錯全在我。墨千,愧對家族栽培。”滿懷歉意的英偉男子,雙手緊緊攥著膝蓋,低垂眼眸神色暗淡,盡顯憔悴之態。他便是墨家廟會的管事,事發於他所管轄的區域,無論出於什麽原因,必然難辭其咎。此時他的壓力與愧疚之大,可想而知。


    “廟會的監管出現了這麽大的閃失,你是時候該反省反省了。安逸了這麽久,血性都快磨沒了,那群酒囊飯袋做事有多懶散,巡查有多敷衍了事,你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更清楚!”有一老者冷聲說道,字字誅心,分毫情麵未留。是一向視族規為生存根本不容丁點逾越的紀律堂長老,墨守規。


    “了結此事後,我會自行去紀律堂接受處罰。”墨千手背之上青筋暴起,不過倒不是對老者言語刻薄的不滿,更多是自責,與及憤怒於罪魁禍首的手段奸詐下流。


    “哼。”墨守規冷哼一聲,沒再咄咄逼人。


    其餘幾位長老麵麵相覷,即沒人出麵當和事老,緩和眼下的陰鬱沉悶氣氛,但也沒人火上澆油。於是大廳之內,就陷入了沉默。


    “咳咳……”墨笑輕咳兩聲,說,“墨家是所有人的墨家,不是每個長老管轄區域湊合而成的墨家。我族立身之根本,在於‘休戚與共’四字。所以出了事情,大家都各責任,若是一旦橫生禍端便全然推卸到一個人身上,我們這些做大的,還怎麽去向下麵的族人傳承這一理念?墨千負主要責任,我們再座的各位也應當警醒,肅清各自管轄境內的鬆散之風,將此次的教訓牢牢記到骨子裏去。這次事件已是給了我們當頭一棒,是時候該醒醒了,也趁此機會,重整墨家族風,嚴陣禦敵!”


    “是……”下方十人異口同聲道,隻是聲音有高低輕重不同。


    “段鐵大師那邊怎麽說?”墨笑看向墨千問道。


    “段鐵大師分析是鐵器內的鐵物質結構遭到了破壞,同時鐵器之中蘊含的鐵礦髓被一種極其詭譎的手法抽離了出來,致使鐵器鈍化,就如同草木被抽空了水分,必然就要麵臨枯竭破敗了。”墨千迴答道。


    “可有解決的辦法?”墨笑問。


    “段鐵大師一直在研究,目前來看……不是很順利。”墨千說完,長歎了一口氣。


    墨穀忍不住破口大罵:“特娘這群狗日的,使的哪門子鬼邪妖術!”


    這時,從頭到尾未置一詞的黑衫男子驀然睜開了緊閉雙眼,望向大廳外,眉間一沉。下一刻,少女攙扶著滿身血汙的少年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當中。黑衫男子噌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少女衝著大廳這邊失聲痛哭道:“爹爹,快救救墨霄哥哥,他……他快不行了……”


    妖獸山脈。


    叢林疊嶂,林蔭蔽日。此刻茂林間,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在樹木枝幹間飛躍竄動,不時用餘光觀察後方情況,氣息紊亂,心神低沉且緊繃。


    “清河,你還好嗎?”墨淩問,說話間,爬在清秀臉頰上的那幾道血痕痛苦扭動,不顯可怖,隻剩狼狽。衣衫破爛,被撕開的錦衣在被奔掠疾風鼓起之時,隱綽可見錦衣之下的鮮血橫流。


    在他身後的墨清河情況似乎較他還要差上幾分,鮮血淋漓的右手不斷顫抖,卻仍死死地握緊那杆烏黑寒槍,淩厲冷峻的臉龐上,因為劇痛而雙眉緊緊地鎖在了一起。


    “我沒事。”冷漠少年倔強地迴答道。


    墨淩咬了咬牙,“幾個陰險狡詐的臭蟲,陰魂不散。”


    他們後方,幾道破風之聲傳來,茂密的枝葉當中,五道身影陡然撕開葉幕破空而出。


    為首的男子對著前方的墨淩兩人高聲喊道:“放棄吧,這裏青山綠水,掘墓立碑不是剛剛好?”


    墨淩迴頭戲謔道:“要立自己立去,你要肯葬在這,今後每年我都來給你上墳,風雨無阻那種。”


    “算我一個。”墨清河附和說。


    墨淩笑得更大聲了:“聽到沒有,連我家清河都說要給你上墳了,也不知道你這個王八蛋上輩子踩了多少坨狗屎,能有這好運氣。”


    那人氣的直咬牙,麵目猙獰道:“死到臨頭還嘴硬,看我不把你的舌頭整根拔下來!”


    墨淩哎喲哎喲的作出一臉驚恐表情,“清河你聽到沒有,他說要拔我的舌頭誒,你說木家的人都是這麽變態嗎?看來我更不能栽在這了,萬一他對我身體的其他部位也感興趣怎麽辦?”


    “以前我一槍捅穿的那個陰陽人也有這種怪癖嗜好。”墨清河說。


    墨淩哈哈大笑道:“你是說他也是個陰陽人?”


    “會爛屁股的。”墨清河補充了一句。


    墨淩露出憐憫的表情迴頭對著身後喊道:“聽到沒有,我家清河說了,會爛屁股的,我勸你趁早迴去請翠春閣的大夫看看,不然耽擱的時間久了,病入膏肓連妙手迴春的柳老神醫都救不了你。”


    那人臉色鐵青,差點沒一腳踩空腳下樹幹,憤怒道:“夠膽的別跑,我倒要試試是我手裏的刀硬,還是你的一口伶牙俐齒硬!”


    “你說別跑就別跑,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墨淩撇了撇嘴說。


    不過下一刻,他卻真的踩住一根樹幹,止下了腳步,臉上的玩笑瞬間凝固。


    因為前方不遠處,一個中年男子正負手微笑望向他們二人,似乎是守株待兔已久了。


    墨淩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一滴冷汗順著額角慌忙滑落。墨清河長槍一橫,站到墨淩身旁,雙眸之中生出視死如歸的滔滔戰意。


    “要是墨家最鮮活的兩顆種子今日夭折於此,你說墨烈鋒他們會不會悲憤欲絕到想要自盡而死?”中年男子嘴角咧到了一個誇張的角度,興奮到幾乎忘我。


    墨淩冷笑一聲,“木家還真是看得起我二人,連二長老都親自出馬了?!”


    ——


    “柳老,霄兒的情況怎麽樣了?”


    墨家二長老墨穀,彎下腰,焦急又語氣溫和地,詢問坐在床邊的柳春風。這位醫術卓絕的翠春閣閣主,一手搭在床上昏迷的墨霄脈搏上,不時蹙緊眉頭,又不時舒展,這一變幻已經持續了良久。


    柳春風捋了捋胡須,慢慢收迴手,緩緩說道:“五髒六腑皆有損傷,最要緊的是丹田,險些破裂。隻怕,九死……”


    戛然而止。


    沒了?一生呢?難道九死無一生?


    一旁的墨穀幾乎都要絕望,他眼睛裏滲出了幾縷血絲,聲音顫抖地問:“柳老就當真沒有其他辦法了?您可是遙北城醫術最精湛之人呐,若是連您都束手無策,那還能有誰可以救我家霄兒啊?柳老,請您一定要再想想辦法,隻要您能留住我小兒的一條性命,他日就算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墨穀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說到最後,墨穀竟然直接對著柳春風雙手抱拳單膝下跪,“懇請柳老妙施聖手,挽救我兒!”


    身後的侍女見狀當即也是跪了下去,齊聲道:“懇請柳老。”


    柳春風的眼眸之中閃過了一瞬間的陰晴不定,旋即迅速起身將墨穀攙扶了起來,“墨穀長老這是為何,救死扶傷本就是我們醫者的職責,就是墨穀長老不說,我也定會竭盡畢生所學去醫救墨霄公子,何須你行此大禮相求?你快快起來!”


    “墨某無能,隻能以此感激柳老的大恩大德。”墨笑悲愴聲說。


    “若是老夫當真能挽救貴公子於鬼門關前,二長老再感謝我不遲。”柳春風轉過身去沉吟聲道,“但因來時太過倉促,準備不當,故此還請墨穀長老容我先行迴去,待擬定好完善的醫治方案後,再來給墨霄公子治療。此事容不得半點馬虎,必須萬事俱備才行。”


    墨穀的心弦稍稍放鬆了些,既是有辦法那便還有希望,當即說:“還是柳老考慮周到,是墨某心急糊塗了,讓柳老多費心了。既然如此,我命人先送柳老返迴閣內,期間若是有用得到或是需要之處,隻需派遣人來墨家相告,墨某定當竭心盡力相助於您。”


    柳春風說:“事不宜遲,我這就動身。。”


    “我送柳老。”


    墨家議事大廳。


    除了分別離開去照料兒子、女兒的墨穀和墨笑,剩下其餘人仍舊坐在原位。隻是大廳內的氣氛,多了更多的焦慮。


    此時墨笑走了進來,麵色沉得可怕。


    墨千率先問:“大長老,青函和墨霄的情況怎麽樣了?”


    墨笑在座位坐下,沉聲說道:“霄兒的情況很糟,先前柳老過來的時候都是被嚇得一驚,木家的人,手段竟然可以殘忍到這般地步,簡直令人發指!”


    墨笑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杯傾倒,茶水四濺。


    片刻後,墨笑調整了下情緒,繼續說:“青函隻是受了驚嚇昏了過去,她母親在照料著。”


    “我覺得當下我們最應該做的就是派人前去營救墨淩和墨清河。”紀律堂長老墨守規說道。


    演武堂長老墨熊怒然起身,對著中間的黑衫男子振聲說:“族長,讓我帶隊去吧,正好我也很久沒有出去活動活動筋骨了!木家這群王八蛋,耍陰謀詭計在行得很,我倒要試試,他們的本事是不是也同樣看得過去!”


    黑衫男子五指在桌麵上來迴落下抬起,發出輕微的響聲,他緩緩睜開眼,說:“妖獸山脈地勢複雜,危險叢生,我們對於那裏的了解微乎甚微,若是貿然前往,隻怕非但救不了他們,還會將自身拖入險境。這件事情,還需再議,急不得。”


    “可是族長,現在哪裏還有那麽多時間留給我們從長計議?多待在這裏商議一刻,他二人的危險就多上一重。我老熊不怕死,我去!”墨熊狠狠捶了捶胸膛,說道。


    緊接著,又有幾人站了起來,“族長,我等也是。墨淩和清河都是我族翹楚,是我族的希望,我們可以死,但是他們不行!”


    墨笑拍案起身,厲聲訓斥道:“胡鬧!生死豈是兒戲,他二人的性命重要不假,可你們同樣是我族中流砥柱,容不得閃失。難道你們沒有想過,這很可能也是木家的陰謀之一嗎,若是你們一個個折損於妖獸山脈,城中的千百家族子弟,何人來保護?!”


    “可是大長老,刻不容緩呐!”幾人齊聲說。


    墨笑剛要繼續訓斥,一旁的黑衫男子出聲說:“好了,沒有一個萬全之策,你們誰也休想踏出墨家大門一步。我意已決,莫要堅持。有這份氣力,不如省下來好好想想對策。”


    “族長……”幾人聲音悲憤。


    “夠了!”黑衫男子神色驟然一冷,一股雄渾的靈力陡然席卷開來,頭頂上空,一座巍峨山嶽虛影衝天而起。


    包括墨笑在內,所有人皆是神色一驚,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過如此盛怒的族長。不過很快他們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症結所在,深陷妖獸山脈困境的其中一人,是這位家族族長的獨子啊。


    黑衫男子緩緩收迴靈力,目光透過門外遙望遠方,滿是滄桑,“我相信我兒。”


    大廳內無人再開口說話,乖乖坐迴各自位置,思量對策。


    直到又過了一炷香時間,眾人依舊一籌莫展之際,一道中年男子的聲音自大廳外傳了進來,打破了這僵局,眾人一聞言,頓時喜出望外。


    像是深陷泥沼的人,抓住了岸上遞下來的一根竹竿一般。


    “墨族長,妖獸山脈那裏,我雷戰傭兵團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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