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員外又做善事了。”


    “快去領粥,林老員外真是好人啊!這些年多虧了他,減了地稅,咱們苑縣的窮苦人才有個安身的地方。”


    “可不是嘛,眼瞅著又要打仗了……唉,咱魯國什麽時候才能永遠真正太平啊……”


    一位鬢發斑白的老人站在粥棚旁,他的年齡約莫已過50,可是腰背卻一點也不駝,整個人站在那兒,倒是比起眾多前來領粥的孩童還要更有精神。他背手而立,望著麵前排著長隊的人流,下意識握緊了背後的手。這樣的場麵有多久沒有見過了?這些年的安穩讓他以為,日子隻會越來越好,他驀然想起那年,那位,曾說的話:


    “安穩要靠後代去守,他們不努力,咱們的基業……”


    話還在耳邊迴旋,還有一張張稚嫩的麵孔衝著他笑,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人——


    “祖父,你在摸什麽?”腿上傳來軟糯的觸感,孩童的詢問聲將老人拉迴了現實。


    老人彎下腰將還沒到腰部的孩童抱起,“多謝林員外。”一個個經過的人影朝著老人頷首道謝。


    “祖父在和一些老朋友打招唿。”林老員外此刻才迴複小孫子的問話。


    “老朋友?那那些爺爺在哪兒呢?”孩童一邊問一邊揉了揉眼睛。他怎麽沒發現呢?


    “那些人啊……他們,在這裏……”林老員外瞧了瞧揚起塵埃的地麵,接著低下頭,看了看胸膛。


    他們,血撒魯國邊境,身埋魯國疆土,魂歸魯人心中。


    “快下來,找娘親去。怎麽又讓祖父抱你。”一老婦人自林府走出,遠遠瞧見了孩童和林老員外。


    “祖父再見。”孩童有些怕這老婦人,吐吐舌頭,慌亂從林老員外懷中掙下,繞著遠路,跑到老婦人的身後。一溜煙竄進了林府。


    林老員外望著小孫子消失的身影笑笑,隨即將目光落在走近的老婦人身上。


    “你老兇他做甚?”


    “自己年紀多少心頭沒點數?他有多重,你再抱,一會兒閃了腰還不得我服侍。”


    “是是是,夫人說的都對。”林老員外也有些怵老婦人,連連點頭微笑。


    老婦人嗔怪看他一眼,倒是不好再繼續數落。


    兩個人並排站著,天幕已經變得血紅,夕陽的紅暈將天空染成大片大片白紅交雜的奇形怪狀。


    不遠處碗勺的碰撞聲,人**頭接耳的唏噓聲,重複著一遍又一遍的感激聲。一切又一切將整個場景分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喧囂熱鬧而又充滿煙火的塵世,和寂寥壓抑而又充滿堅硬的荒原。


    “你決定了?還是要去?”老婦人開了口。


    “嗯。”僅迴複了這一個字。


    “你還當是四十年前呢……現在這把歲數,你去了能做什麽?上陣殺敵怕還是個累贅……”老婦人再次開口,說出的話卻有些傷人。


    站著的林老員外麵上並沒有一分惱怒,深色依舊堅毅。


    “總有我能做的事,去做飯亦或是喂馬,都行。”


    老婦人抬眸看了他一眼,林老員外的話並沒有讓老婦人意外,更像是卸下了老婦人帶著的麵具,婦人的眼眶瞬間變得濕潤。


    “你去吧,我知道我攔不住你。家裏有我,隻要我活一天,這個家就為你守一天。隻要你不死,迴來咱好好過一天是一天。”老婦人說完不等林老員外的迴音,抬腳就往林府走去。


    不同於林老員外一直挺拔的身軀,林老婦人的背影略微有些佝僂。但是她在努力挺直背脊。林老員外原本背在身後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收於兩側,緊緊握住。


    苑縣征兵處,清晨收入一名將滿56歲高齡的老兵。


    次日,烏河郡下所有縣、州征兵所得人員啟程趕往郡府集合。


    “老伯,您也是征兵?”


    “是。”林老員外點頭應答。


    “此有此理!您如此年紀怎能被征?!老伯別怕,您是哪個州縣?我倒要看看,這縣府大人難道為了湊齊人數,竟如此行事了嗎?”跟在林老員外身後的少年因為氣憤漲的滿臉通紅。他不小的嗓門引來四周無數的關注。而看到林老員外後,多數少年發出同他一樣的憤懣。


    “歇口氣。我不是征兵所得,我是自願報名參軍的。”林老員外靜靜說道。


    他此言一出,倒是引得在場少年有些愣神。


    林老員外接著開口:“始皇開國之戰,我有幸參與。”此言一出,在場少年看向他的眼光瞬間一變,林老員外衝著他們搖搖頭,示意他們接著聽他所言。


    “我隻是個小兵罷了。但是,始皇曾經說過,魯國開國之戰,是每一個魯國人的功勳。我亦深覺。我,運氣好點,活了下來。看到了咱魯國難得的平和……”說到這兒,林老員外目光有些渙散,似乎陷入了迴憶之中。


    “你們知道,始皇沒打開國之戰前,咱魯國是什麽樣嗎?”問出此話,林老員外從迴憶中抽身,得空望了望四周,都是些稚嫩的麵孔,約莫二十多歲,年紀最大的也不過三十來歲。哪兒經曆過那時的日子。他有些自嘲笑笑。


    “那時,教書先生餓死的多,不,應該說,魯國大部分人都吃不飽飯。那時,我家裏還有些閑錢,娘親疼惜,生日那天給我烙了酥餅。那天,我得穿過一個縣城去到另一州才能讀書。而酥餅,絕不可帶出家門。因為外麵全是饑腸轆轆的流民。我隻能在家將酥餅吃掉。


    走出家門,我往學堂走,卻發現越走越不對勁,我身上並未踹任何銀兩和食物,這已經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那一雙雙目光卻仍舊死死釘在我的身上。我害怕極了,攥緊手中的書,加快腳步——


    然而,剛出城門,卻還是有兩三個流民撲向了我。’我沒有錢,也沒有任何吃的。’那時,害怕被搶,出門都不會背包,隻會拿上學堂當日要用的課本。我當時怕極了,也怎麽都想不通那些流民到底看上我什麽了。”


    “他們到底看上什麽了?”聽著故事的少年也有些入了迷。


    “看上了我衣服上殘留的酥餅渣。兩個瘦的骨頭都有些往外凸的小孩,蹲在我身前的地上,伸出舌頭將我抖落在地的酥餅渣舔入嘴裏。塵埃飛揚,我那時,竟是不知他們究竟在吃塵土還是那小到不能再小已經消失不見的酥餅渣……”


    林老員外的話說到這兒陷入了停頓,周遭一片寂靜,沒人吱聲,如此場景,讓人心中難免不忍。


    林老員外將麵前的少年一一望過,似乎望見了當年一同參軍的老友。那時依舊年少,依舊風發。


    “看見遠處那是什麽了嗎?”林老員外伸出手指向不遠處的宏偉建築。


    “那是州府。”一少年迴答。


    “當年,那裏是一片廢墟。在戰火中,那裏,甚至是這整個州府都曾經是人間煉獄。而今,它恢宏偉岸。我們現在所踩的每寸疆土,都曾灑有當年魯國子民、官兵的鮮血,在這片廢墟殘垣之上,是無數你們的先輩用最柔軟的血肉之軀所建造的,整個天下最堅硬的泥土。”


    “先輩窮盡一生所維係的安定平和,吾等後輩定竭力為之保護,哪怕付出性命,吾心所向亦無悔。”少年們起身朝著林老員外深深作揖,他們中有一部分人也並非是征兵而來,他們也同林老員外一樣,自願參軍。


    林老員外望著周遭得少年們,伸出手迴禮作揖,然那雙手卻抖得不成樣子。


    老友們,你們可看見可聽見了。你們用命換來的魯國平和,這些孩子們同樣會用性命去守護。我?我呀,我老了。不能像以前那樣去砍去殺了,但是你們也別瞧不起人。我還能動,我還有用!我的肩上背著你們呐,我要帶你們去看看,看看咱魯國再一次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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