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再無相見之日。


    沈珺托起景昱的手臂,景寧雖有感訣別之意,但依舊不死心地問道:「那你何時迴觀?」


    景昱淡淡一笑,將手上紙張遞到景寧掌中,「數年修習所學不過皮毛,誠恐鯫生筆舌,難登大雅之堂,我卻始終記憶著初修之課,卷首第一語:捨棄俗世紛擾。今後我出山入仕,便復歸一介凡夫俗子,於你,我是俗世牽絆;於我,與修道者交集易招朝中忌憚。」


    景寧竟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一時間好似喉嚨裏哽了口氣,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語畢一拂衣袖,仍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俯首向眾人道:「諸位,保重。」


    如此,便是道別。映雪劍的劍鋒銳利無雙,銀光凝作一線,流星般駛向天際。景寧展開薄薄絹紙,紙上是景昱端正雋永的字跡,他還以為會是什麽真情流露的囑咐之語,不料內容眼熟至極,墨痕謄抄的首句為「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末句為「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景寧抹了抹眼睛,嘁一聲,懷疑景昱在暗搓搓地占他便宜。


    不過同窗共讀諸多年,怎會不清楚景昱向來視臥龍先生為古今賢相,可不知為何,他腦海內忽然湧現的,是段川對他說謝炎追求的是英雄義氣、秉刀行俠,一日看盡長安花。


    今日他到長安了,而謝炎如今又在哪裏呢?


    入秋後蟬鳴逐漸消散、隱沒,空餘落葉紛飛,片片如刃——


    剖斷這一瞬的橫截麵。景寧合上絹紙,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南枝極目遠眺,似有感傷道:「你笑什麽。」


    景寧搖搖頭。隻是想到他曾一手拍拍景昱,一手遙指景祁:「景昱是經法考核的榜首,景祁蟬聯多年劍道考核的第一名,我才不和他們比試呢。」


    短短數月,就已各奔前程。


    幾人目送景昱背影遠去,沈珺替他將佩劍正了正,鏡明若凝霜銀白,柄篆繁紋,菩提謁語格外醒目。「你也該迴卻月觀了。」


    「仙君...」


    觀那臭蛇的架勢,像不論如何都要讓所謂「那個人」困死抱犢山中,哪怕為此湮滅整座山也在所不惜,他自是不願仙君與洛餚去淌這趟渾水。


    「迴去罷,校服都破成這樣。」沈珺看出他的顧慮,在他袖上豁口一勾,「今後記得要聽玉衡宗主的話,當然,也不必事事都聽。」


    他又將視線投向洛餚,「洛餚...」


    洛餚心知拗不過沈珺,終於捋直了身子立定,從軟骨頭的菟絲子搖身一變,罕見正色:「放心,有本堂堂羅浮尊在呢。」


    景寧隻得禦起劍,這迴當真是由他孤身一人踏上歸程,南枝沖他揮揮手,說記得她和景芸的桂花糕,他喊到:「知道啦——」高空的風聲喧囂,也不曉得南枝那討厭鬼聽見沒有。此刻的日光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往後人千裏,倒是夢沉書遠了。


    洛餚說著「放心」,自己卻是放心不下。那人能輕而易舉地滅抱犢山滿門,能進出鬼域門如無險之境,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卻月觀將他抹殺,若非地府替他收斂屍骸,怕是連個迴魂的全屍都留不住,本該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現在非要往人家刀口上撞,如何能夠放心?


    有「猛獸」在前,有「追兵」在後,地府讓他尋找的四件器物,不過是最終借靈蛇之鱗,指向抱犢山的幌子罷了。那人將鬼域門關後,世間陰氣滯澀,以至天道失衡,而地府要平生死帳目自是要開鬼域門的,曾經他打開過,現在地府欲利用他再開一次,可孰知蛇鱗之機緣,是否是被書在命薄中的命定之事。


    都不用他卜卦,無論如何演算,此行的吉兇禍福都是兇禍遠大於吉福,他連一絲、一毫都不願沈珺身陷如此危險境地,青竹不撞南牆不死心,沈珺跟著瞎湊什麽熱鬧。


    洛餚這般想著,剛鬆開的雙臂又纏了迴去,就恨沒能多長幾條胳膊將人抱得嚴嚴實實,也不知沈珺聯想到什麽,抿著唇笑個沒停,他把腦袋埋到對方頸窩,還被順手薅了一把,他嘟囔道:「做什麽,把我英俊的頭髮絲都給弄亂了。」


    「洛公子的臉皮厚度真是更上一層樓。」


    他手上力道又緊了緊,說「別去」,奈何得到的迴答仍舊斬釘截鐵:「不行。」


    「你是如何想的,我便是亦是如何想的,若要勸我,怕隻是白費口舌。」沈珺在他眉心印堂輕點,「好了,乖乖隨我走吧。」


    【作者有話說】


    (三月初三的加更)


    第0128章 和棋


    抱犢山是座閑逸遊山,倘若要往山中去,勢必需要一些機緣。隻是機緣這事素來說不準,有時無意間便會轉角相逢,有時汲汲追求倒是無絲毫結果。


    沈珺憑陣法借靈脈之力時,洛餚在一旁閑閑撐著臉,暗自猜想沈珺到底是何時布下的陣法。


    於崑崙許是見靈殊仙主之後,西涼山或許是尋周乞之前,那不周山呢,是銘巳與段川打上景祁主意的同時,沈珺也打上了靈脈的主意?


    洛餚才走了一會兒神,就被倏爾好似無休止的疾風卷迴神識,大陣落成的瞬間宛若鋪開萬丈虹霓,四下林木發出焦脆一般的折斷聲,令他不由站起身,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視著陣中之人。


    怪不得修真界覬覦靈脈者如過江之鯽、怪不得連景寧都知曉染指此物的後果,充沛的靈力震盪開來,就好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甚至雷聲陣陣,徹耳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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