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腦袋一邊好奇地扭轉了一百八十度


    ——這無常鬼生前做了許多好事,但卻被惡人所害扭斷了脖子,是以讓他當了地府鬼差,也算是補償他一生的善舉功德。


    但不知怎麽的,就落下了一走神腦袋就開始亂扭的毛病。


    這場麵別說一個孩子了,就算一個成年人過來恐怕也是嚇得屁滾尿流的程度。


    溪白的下唇都要被他自己咬出血了,連伸直的手臂都在顫抖,他後悔自己為什麽一衝動就跑了出來,但當他的視線觸及無常鬼身後被勾魂索捆了個嚴實,一雙裝滿了悲傷與痛苦的眼睛時,害怕在這一瞬間,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衝散了。


    用力閉著眼睛,溪白大聲道:「你旁邊的那個人,他是被冒名頂替的,他有一個雙胞胎哥哥殺了人,找了個邪道士算出自己快死了,就用邪·術讓弟弟頂罪!」


    漂浮在半空,借著夜色隱匿的顧弛微微挑了挑眉。


    這小孩怎麽知道的?看著身上沒有靈力,打扮也不像修士。


    他琢磨著,而底下的無常鬼已經皺著眉開始翻生死簿了。


    當無常鬼中的白無常拿著哭喪棒念起了咒語,一道金光自書頁上亮起,指向那生魂。


    真的抓錯了!


    無常鬼連忙傳訊給城隍,請北城的城隍爺來斷判。


    當他們忙完,想要拉著溪白好好感謝一番——否則若是把錯誤的生魂送去地府,後續被發現了還得把人接迴來,麻煩不說,他們倆是要背鍋的。


    但是一低頭,兩個無常愣住,麵麵相覷。


    那小孩兒呢?


    人不見了!


    直到城隍爺到來,無常鬼也沒找到剛剛和他們說明真相的那小孩。


    當他倆想和城隍並報時,卻見城隍爺突然飛至一座建築物後的半空之中,晃蕩了一圈後又落下來,嘴裏還嘀咕。


    「感知錯了?」


    ……


    「所以,你說的那位鬼王,當時跟著那個……小孩,一起離開了?」溪白的視線從四周收了迴來。


    他終於知道,這從下車開始就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究竟是從哪來的了。


    顧弛嗯了一聲,「自此,鬼王便關注起了那小孩。」


    「那個明明自己很害怕,但為了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被抓錯卻無法辯駁的生魂,敢於直麵無常鬼的小孩。」顧弛轉頭朝溪白笑了笑。


    對上視線的那一刻,兩人像是默契地一併進入了一種奇特的,安靜的狀態。


    溪白看著那雙淺褐色的眼睛,這一次,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想要從中看出什麽隱藏的秘密,他隻是靜靜地注視著顧弛。


    注視著他的男朋友。


    「那後來呢?」溪白輕聲問了一句,抿了抿唇。


    他像是本還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把話咽了迴去,安靜地等待顧弛的敘述。


    「一開始的他,隻是單純地覺得那個小孩很有意思。」


    作為地府的掌權者,華夏所有人類死去後魂魄需要歸去的終點,每一任鬼王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也最是明白一個道理。


    人心,和鬼沒什麽兩樣。


    所以,究竟是什麽樣的一顆心,能驅使著那個膽小的漂亮娃娃,做出最違背自己「本能」的事情呢?


    「未來的幾年,鬼王看到了那小孩生活裏的點點滴滴。」


    被孤兒院的壞孩子排擠,自己搬出來住,第一次租房被房東欺騙了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筆錢……


    顧弛講的,明明是鬼王的故事。


    但記憶深處的碎片卻如風吹動積起的雪花一般,接連不斷地出現在了溪白的眼前。


    「鬼王本以為,經歷了那麽多事情的小孩,會變得和他見過的大多數人一樣。」


    和大多數被人心傷害過的其他人一樣,開始學會收迴善良,封閉自己的心。


    「但並沒有。」顧弛牽起了溪白的手,牢牢抓進了掌心裏,「他還是鬼王最初見到的,雖然膽小,但是為了無辜蒙了冤屈的生魂,會大著膽子用自己的方式去幫助他們的人。」


    溪白忍不住反駁了一句。


    「怕鬼不代表膽子小!」


    顧弛被逗笑了。


    溫熱的氣流隨著笑音落在耳畔,吹紅了溪白的耳朵。


    他用胳膊撞了撞顧弛,「你繼續說呀,然後呢?」


    「然後在某一天,現任鬼王突然發現:他的心態好像不太對了。」


    那天,鬼王有事來得晚了,但到了男生的小出租屋邊,卻看到屋裏雖亮著燈,但沒有人。


    他好奇地湊近,卻聽見門開的聲響。


    浴室裏走出來的,是一片直接撞進他眼睛裏,撞得他唿吸一滯的,猶如羊脂白玉一般的細膩雪白。


    時值夏秋之間,天氣熱卻也沒那麽難忍,屋內隻開了一盞小風扇。


    身材清瘦的男生穿著一條白色的小褲頭,站在陽台的水池邊上,仔細地清洗著自己換下來的校服。


    鬼王直接跑了。


    他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一想到那不小心撞到的場景,整隻鬼就開始不斷升溫,為此連地府的公務都耽擱了一段時間。


    他決定讓自己先冷靜一下。


    也得花時間搞搞清楚,那種從未有過的,奇怪的失控感究竟是什麽。


    而這一躲,就是兩年。


    再次見麵時,男生已經長高了不少,整個人像一株挺拔的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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