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溟弓著背,手裏的東西帶著他一直沉到膝蓋才穩住肩,是一把□□。


    剛才還攥著筆的右手穩穩地握著槍,手裏的筆被擠壓得裂成幾瓣。金溟不明所以,鬆了鬆手指,細碎的渣滓從指縫裏稀稀拉拉漏出來,在那縷微弱的光線中如塵埃般跌跌撞撞地飄落。


    「手挺穩。」黎青抱著手臂,揚了揚下巴,「那天槍怎麽脫手了。」


    金溟避開黎青的目光,側身把衝鋒鎗擺迴架子上。


    「人得活下去,」黎青固執地把槍又塞進金溟手裏,背台詞似的試圖強行給金溟灌雞湯,「遇到多大的坎兒,就邁多大的步。不管發生過什麽,都得先活著。人類在地球上存在了幾千萬年,什麽沒遇到過。隻要還有一個人活著,就是人類的勝利。」


    金溟繃直了手指,任由黎青白費力氣,他忽然說:「那你知道地球存在了多久嗎?」


    冰冷的槍柄在兩個人的手裏攥久了,似乎沾染了一絲不屬於金屬的溫度。黎青屈指點在槍身上,像是在思考答案。


    「46億年。」金溟輕輕嘆了口氣,「幾千萬年又怎樣,人類覺得自己創造了幾千萬年的文明,對地球而言不過是滄海一粟。地球的歷史本就不由人類決定。」


    「可是……」黎青攥著槍愣了好一會兒,茫然抬頭,「地球多大,關人活著什麽事兒?」


    「……」金溟把筆記本塞進黎青懷裏,「清點好了。」


    沒關上的壁燈「啪」一下又亮起來,接著繼續閃爍。


    「那邊兩箱呢?」黎青靠著牆坐下來翻本子,在光與暗的間歇中抬手指著角落裏並列的兩隻大箱子。


    「那兩個空了,我剛才整理過。」金溟頓了頓,輕輕道。


    筆記本嘩啦啦地翻到空白頁,又啪嗒闔上。黎青冒失地跳起來,把壁架撞得叮噹響。他捂著頭哎喲兩聲,抬起手肘頂滅了壁燈,屈臂攬住金溟的脖子,帶著終於完成任務的敷衍和輕鬆,「走,去看看那些笨蛋把電瓶修好了沒,這燈晃得人眼疼。」


    艙門被黎青一腳踹關,金屬鎖舌卡在鎖芯上,發出「哢嗒」一聲,彈藥艙裏頓時暗淡下來,安靜地流淌著一絲淡淡的混著奇怪味道的血腥氣。


    **


    「和獅子打的……」


    金溟的動作不算粗魯,但絕稱不上溫柔,這讓海玉卿感到一種難以解釋的害怕。


    金溟靜靜地看著它,一言不發,目光中帶著冰冷的審視。


    海玉卿的傷口上混了其他的東西,使得創麵無法自然癒合,潰爛不止。


    其實這很明顯。


    異常的潰爛散發出的氣味與正常創麵有些許不同,以他的經驗仔細分辨是可以察覺出的。


    金溟在心裏嘲笑自己,這樣拙劣的騙術,他竟會一而再地上當。


    海玉卿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一下,如履薄冰的表情卻並不怎麽討喜。它輕輕撫上金溟的心口,小心翼翼地撒嬌,「我以後會小心的,不擔心,不疼。」


    它當時看到那隻獅子拿著地圖,沾血的爪子上還掛著幾根折斷的羽毛,淩亂的毛齒泛著熟悉的金光。


    一時血氣上頭,同歸於盡的打法,根本沒有躲避任何一下攻擊。


    金溟不喜歡它陷入危險,他會心疼。海玉卿想到這兒,為金溟的冷漠表現找到了理由,又忍不住開心起來。


    「怎麽這麽久還沒好,」金溟低頭看著海玉卿,暗自竊喜的表情一覽無餘。他似乎也跟著笑了一下,但眼底難掩的冷漠讓勾起的嘴角看上去有些扭曲,「傷得很嚴重?」


    「嗯,嚴重,照顧我一會兒好不好。」


    再給它一點點溫暖,它就能有足夠的力氣繼續飛下去。


    然而金溟的臉色卻頓時沉下來,仿佛失去了溫度,「就一會兒嗎?那之後呢,你還想幹什麽?」


    海玉卿覷著金溟的臉色,有些分不清楚金溟是不是在關心它,開口愈發謹慎,可是越追趕越遙遠的溫暖不停地引誘著它——


    「然後跟你去北方。」


    金溟直接笑出聲來,但那絕對不是一種表示愉快的聲音,「北方,你知道我要去的是什麽地方,還敢跟去。」


    金溟終於可以確定,中部動物口中的「北方」是哪裏了。


    這裏已經進入北極圈,再往北,「北方」就隻能是一個含義——北方基地。


    人類最後的居住地。


    海玉卿望著金溟身後的皚皚積雪,漫天飄雪在這裏並不浪漫。北極圈其實極少下雪,寒風捲起的是積年的冰渣,刮在臉上生冷刺疼,白茫茫的天地甚至連目光都找不到一個焦點,這是一個讓所有生命都深知自己如此渺小而脆弱的地方。


    一個讓它在迴憶中都不敢想起的地方。


    「和你在一起,」海玉卿點頭,討好地笑著,臉色愈發蒼白。它說著「不怕」,聲音卻抑製不住地發顫。


    金溟把海玉卿架起來,微微仰視它,「隻是這樣,還有呢?」


    這樣的姿勢讓海玉卿感覺自己就像被綁在十字架上,隻能等待著無處可逃的審判。它目光閃躲,「沒,沒有了。」


    腋下的傷口翻著淡淡的血痕,在白羽間格外刺眼。


    壓抑的憤怒從牙縫裏溢出來,金溟難以自控地收緊力道,「海玉卿,誰教你的,連你也要騙我。」


    「沒有騙你。」此刻的金溟陌生到恐怖,海玉卿幾乎分不清楚自己不停的發抖是因為冷還是害怕。它朝金溟伸了伸翅膀,想要乞求一點庇護,但近在咫尺的溫度卻遙遠得無法碰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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