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被壓迫得太久,奴性根深了?


    「丟了什麽東西?」海玉卿突兀地出聲問道。


    它剛才就已經很不滿意金溟把第一碗魚湯先給了穿山甲而沒有給它,現在金溟又一直跟穿山甲說話而不理它。


    它很想插句嘴表現一下存在感,但又完全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麽。冥思苦想了半天,終於讓它想起來剛才的問題穿山甲還沒迴答它。


    穿山甲低頭慢慢啜著魚湯,下了半碗後才抬起眼,它的目光從海玉卿身上滑過,看完了整個山洞,又迴到金溟身上,一字一句道——


    「丟了——培養皿。」


    第61章 激進


    哐當一聲, 魚湯灑落。


    金溟跟著聲音機械地低下頭。


    防水的羽毛讓湯汁看上去很輕盈,蜿蜒的細流一瞬間便從他身上凝結滑落。


    金溟怔怔地看著濃湯流過的痕跡。


    但其實已經沒有痕跡了。


    竹筒砸在地上滾出去,被石灶擋住又彈了迴來。


    中空的竹筒敲擊在石頭上發出的聲音很清脆, 也很吵。蓋過了讓人放鬆的魚湯沸騰聲, 聽上去有些莫名的煩躁。


    海玉卿把滾動不止的竹筒按住, 裏麵的魚湯盛出來有一會兒了,已經不算熱。


    開始它並不擔心金溟有被燙到,但是很快它就發現了不對勁。


    把竹筒遞給金溟,海玉卿輕聲問:「還喝嗎?」


    金溟依舊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 像是沒有聽到它的話。


    白翅膀溫柔地覆過來,擋住了金溟的視線, 他沿著充斥眼底的白色抬起頭,看著海玉卿的眼睛, 但他的眼睛裏卻沒有一點神采。


    好像他忽然間,死掉了。


    「好疼。」他說,很平靜地說。


    如果沒有聽清他的話,這樣的語氣會讓人以為他在說「沒事」。


    「燙到了?肚子疼?」


    海玉卿頓時慌了,抬起翅膀看了看金溟的肚子,撒掉的魚湯已經全部流下去了,連味道都沒留下。


    「哪裏疼?」海玉卿不知所措。


    「啊,」金溟仿佛是才迴過神,「沒有, 不燙。」


    他坐直身子, 像是已經忘記自己剛才說了什麽,拿起那隻空了的竹筒就到石鍋旁, 轉頭問:「你還要喝湯?」


    「我?」海玉卿用餘光瞟了一眼身旁那隻自己的竹筒,錯愕道。


    「哦, 」金溟也看到了那隻竹筒,他仿佛詫異了一瞬,又解釋道,「我是想問你要不要吃魚。」


    說完他就用石勺把鍋裏的魚分成段,舀了一勺倒進海玉卿的竹筒裏,接著又舀了一勺,遞給穿山甲。


    穿山甲把手裏的竹筒伸過來,接下魚肉,給了金溟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


    這個山洞就一眼所見這麽大,它剛才連條縫都沒找到,根本藏不下任何東西。這讓它的懷疑有所動搖。


    所以它剛才冒險說出那個詞,其實是想要試探一下金溟。


    結果沒有讓它失望,金溟的表現簡直是把心虛寫在了臉上。


    果然是他偷的。


    不過穿山甲心裏還是十分詫異,西邊丟的竟然是培養皿。或者說,培養皿竟然真的在中部。


    老虎沒漏一點口風,誰也不知道他要找什麽,連銀角也未必確定。這本來隻是它從驚天動地的陣仗裏猜測的。


    但它現在找到了賊,賊的反應讓它確定了這個推測。


    可是金雕既然已經得手了,為什麽還要冒險留在這裏?


    現在老虎反應過來開始採取行動,金雕再想要帶著培養皿安全離開,並不容易了。


    「你知道『培養皿』?」穿山甲看了看圍在金溟身旁滿眼都是他的海玉卿,不動聲色地問。


    穿山甲心裏暗暗盤算,海玉卿現在完全被金溟洗腦了,是他的狂熱分子。它此刻必須保持鎮定,不然別說把消息送到西邊,恐怕連它自己也出不去這個山洞。


    石勺哐當一聲磕在鍋沿上,登時崩出一個豁口。


    海玉卿覺得眼前有微微的金光一閃一閃,它看了一會兒,才發現是金溟在發抖。


    白翅膀輕輕搭在金溟的背上,傳遞著一種無聲而可靠的陪伴。


    「這種石頭太脆了,」金溟把勺子從鍋裏撿起來,故作輕鬆道,「不能偷懶,下次還是得換硬一點的石頭做。」


    「嗯,換硬一點的石頭,我去找。」海玉卿道,「還要好看的,這個石頭顏色不好看,也沒有花紋。」


    金溟緊抿的嘴角忍不住慢慢勾起來。


    他喜歡聽海玉卿說話,喜歡它的邏輯方式,也,喜歡它。


    很喜歡啊。


    「幹什麽用的……」金溟坐下來,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魚湯,魚肉已經爛進湯裏,這一口濃稠而充實。海玉卿就偎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這讓他更加踏實,於是他終於能鎮定地說出那個讓他不由自主產生恐懼的詞——


    「培養皿?」


    是的,他對這個詞恐懼,但其實是他的身體對這個詞恐懼。


    這個不含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名稱詞彙讓他心裏莫名生出一種難受的情緒,這種也許是命運所係的絕望情緒在心底猛然出現,強烈而沉重,霎時轉化為一種身體能夠感受得到的痛苦。


    又或者,是他的身體先感覺到痛苦,繼而他的心裏才開始絕望。


    但他根本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從變成金雕的第一天,他做人時的記憶就像是被浸在水裏泡發了,一天多過一天,一段又一段的混亂地跳出來,有時候甚至他自己都理不清準確的時間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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