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一步跨入大玄都觀。


    迴過頭來,看著門前門後的兩位道長,大眼瞪小眼。


    孫道長笑眯眯道:“我這弟子說的倒也不錯,陸掌教去了一趟浩然天下,一身的道法,都沾了點儒家文氣,好生了得。”


    “了不得是了不得,隻是咱們這位三掌教,青冥待了這麽久,昔年又被佛祖關起門來打了幾千年的板子,最後又跑到儒家那邊,有模有樣讀了幾本書……”


    老道人捋著胡須,罵人不帶髒字,“如此這般,滿身泥濘,就有點四不像咯。 ”


    “那日三掌教返迴自家白玉京,會不會被自己的那些個門人弟子,當做外頭來的乞丐,一棍打發了出去?”


    “人見人厭,像是清晨的白露霜水,走一處,爛一處。”


    寧遠憋著笑,可實在沒憋住,破口大笑。


    陸沉充耳不聞,笑嘻嘻道:“誒,哪裏哪裏,比不得孫道長,早年仗劍遊曆幾座天下,走哪拉哪,最後跑了一迴浩然,還將佩劍給丟了。”


    “迴了自家道觀,又一改往常,成了老狗趴窩,上千年不挪半步。”


    “孫老哥,這可行不通啊,老話還說,樹挪死,人挪活,萬不可枯坐家中,平日無事,也要多出門曬曬太陽。”


    孫道長大笑一聲,“陸老弟?!”


    三掌教笑眯起眼,“孫老哥!?”


    高大道人伸出一手,“走走走,咱們哥倆,門前說話多有不妥,且隨老哥進去,暢飲美酒,聊至天明。”


    年輕道士點頭如搗蒜,施施然走入山門。


    一腳邁過門檻,卻是懸停半空。


    老道人站在門後,微笑不語。


    寧遠神念一動,已經察覺到十幾道殺氣,來自於玄都觀內,最低玉璞,最高仙人。


    而一旁的春輝,也已經單手按住了劍柄。


    一時之間,劍拔弩張。


    大玄都觀的規矩,向來不是開玩笑。


    白玉京之人,不得踏入一步。


    孫道長看似漫不經心,可隻要陸沉那隻腳跨過門檻,他一定是第一個拔劍的。


    而玄都觀內,所有門人,也會傾巢而出,布置護山劍陣,隔絕天地,問劍陸沉。


    陸沉臉上笑意未減,自顧自縮迴那隻懸空的左腳,一個蹦跳之後,又換了一條,依舊懸在半空,過門不入。


    “誒嘿,貧道就不進去。”


    “我又進來了,我又出去了……”


    一副欠揍的模樣,寧遠隻感覺,直到此時,方才一觀陸沉真容。


    真他媽欠揍。


    女冠道姑緊緊握住劍柄,掌心有汗,並不覺得眼前一幕令人發笑。


    身為一株桃樹,自小便被祖師親手栽種,聆聽門內師叔師伯道法,得以成精化形。


    此處為家,有人敢犯,拔劍就是。


    打不打得過,無需多想。


    女冠劍仙隻是內心盤算,如果待會兒真的打起來,能不能趁祖師與陸沉交戰之際,暗戳戳的砍他幾劍。


    門風如何,一目了然。


    陸沉始終沒有進入玄都觀,收起腳後,告辭一聲。


    “孫老哥,你那一番言語,貧道覺得說的不無道理,一身泥濘,怎敢髒了玄都觀的青石板道。”


    “貧道這就打道迴府,齋戒沐浴之後,挑個黃道吉日,再來登門拜訪。”


    孫道長微笑道:“如此,那老哥我就不留你了,歸家途中,老弟慢走。”


    陸沉輕聲一歎,正要縮地成寸離開,有人卻開了口。


    “陸掌教是我好友,孫道長是我敬重的前輩,小子我遊曆青冥天下,難得一同見到兩位,不如……”


    陸沉扭過頭,孫道長看向身後,春輝目不斜視,盯著那個少年劍仙。


    寧遠搓了搓手,拍了拍腰間方寸物。


    直接取出來一張長桌。


    一襲青衫自顧自笑道:“掌教最早那句,三人總要好過兩人,小子我愚昧,但也覺得很有道理。”


    於是,那張長桌就被他放在了地上,橫跨門檻,半邊在內,半邊在外。


    寧遠又取出兩條長板凳,擱在門前門後,“更何況,現在三人成了四人,還有一位仙子在場,豈不美哉?”


    這些物件,是他偷的,來自於黃粱酒鋪。


    也是學薑芸,把這些酒桌板凳塞進方寸物裏頭,往後出門在外,荒郊野嶺與人喝酒,也不用直接席地而坐。


    女冠春輝捂嘴輕笑,孫道長捋著胡須,也有點忍俊不禁。


    陸沉這廝,已經笑的沒了正形,朝著寧遠高高豎起了大拇指,“寧大劍仙,高,實在是高!”


    “不枉你我兄弟一場,放心,你如此待我,日後若是有事,隻需一聲令下,貧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寧遠頷首道:“那好,這場酒後,陸掌教就隨我走一趟蠻荒天下。”


    年輕道士當做沒聽見,自顧自落座,笑道:“來來來,孫老哥,寧老弟,還有春輝姐姐,坐坐坐。”


    孫道長沒有言語,看了一眼春輝之後,選擇坐在了門前,與陸沉並肩。


    寧遠坐下身,招唿女冠劍仙一同入座,後者輕聲道:“不敢與劍仙同桌,幾位稍等片刻,晚輩這就去取酒來。”


    不多時,春輝就搬來十幾壇酒水,親自擺好酒碗之後,從孫道長開始,依次倒酒。


    陸沉沒份,大唿命運不公,寧遠隻好起身,給他也倒上。


    一襲青衫與老道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舉起酒碗,不發一言,暢飲而下。


    眼見此景,陸沉有樣學樣,沒有半點不好意思,跟著舉起大碗,自顧自喝下。


    孫道長笑道:“之前扒著門縫,聽陸掌教提及一事,寧小友在飛升青冥天下之前,曾在蠻荒那邊,劍斬王座?”


    “既是斬大妖,不知可曾刻字城頭?”


    寧遠再次為前輩倒滿酒水,方才開口道:“確有此事,不過是一頭排在末尾的畜生罷了,算不得什麽大事。”


    “至於刻字,未曾想好,所以跟老大劍仙那邊,聊了幾句,餘著。”


    “餘著好,餘著好啊。”高大道人低聲呢喃,隨後又道:“貧道也曾去過幾座天下,隻是因為諸多瑣事,一直沒有背劍赴城頭,此為大遺憾。”


    說到這,老人斜瞥了陸沉一眼,後者眼觀鼻鼻觀心,當做毫不知情。


    “那位前輩,也就是老大劍仙,小道也是久仰多年。”


    論歲數,論境界,孫道長確實應該稱唿老大劍仙為前輩。


    兩人開始推杯換盞,沒一會兒,四五壇酒就已經見了底。


    陸沉破天荒的,沒怎麽打趣插嘴,隻是偶爾抿下一口,時不時逗弄肩膀黃雀。


    寧遠察覺到一點,那位本是桃樹所化的女冠劍仙,一直安靜的站在自己身後。


    背負長劍,活脫脫像個劍侍。


    這場酒,直到月色初見,都沒有半點散去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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