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峻茂先行迴了範家。


    半張臉被寧遠踩的都腫了起來,給範二瞧見了不好。


    小天地被撤去,寧遠又一次身心俱疲。


    跟那持劍大神對視,真不是開玩笑的。


    哪怕不流露半點境界氣息,單單是這種生命層次的壓迫,就讓他雙眼受傷。


    這也是寧遠第一次正麵對上這種遠古大神,原先的桂夫人其實隻能算是小神。


    哪怕是範峻茂,這種持劍者的部下,如今神性魂魄不全,境界也不高,在他麵前也沒有半點優勢,猶如待宰羔羊。


    寧遠突然想要盡快前往驪珠洞天了。


    既然持劍大神沒有因為這件事對自己動手,還將範峻茂交給自己處理,那就很能說明一些事了。


    不過他倒不覺得,這位大神會認自己為主。


    這是陳平安的機緣,也是注定的。


    不是他看不上老劍條,這可是天上天下殺力最大的神劍。


    而是因為有齊先生這個讀書人在,這就足夠了。


    寧遠記得不錯的話,齊先生曾經行走過光陰長河,從裏麵截取了一捧河水。


    這捧河水是陳平安從小到大走過的路,齊靜春將其置放在廊橋下的龍須河,請那老劍條閑暇之餘觀看。


    也是為自己的小師弟,謀求這份大機緣。


    但其實那個時候,齊靜春還沒有將信物簪子送給陳平安,也就算不得小師弟。


    劍靈確實看了,但並沒有什麽觸動,苦孩子,看多了,也不稀奇。


    後來老劍條到底是因為什麽認主陳平安呢?


    寧遠喝了口茶,如今已經沒有半點餘溫。


    或許是因為陳平安襲殺蔡金簡,看出了與之前不太一樣的陳平安?


    也或許是他與寧姚兩人的大戰搬山猿?


    但寧遠覺得都不是,其中答案,隻在那位齊先生身上。


    他記得沒錯的話,劍靈認主,是在驪珠洞天破碎墜地之後。


    也就是說,老劍條親眼目睹了齊先生力抗天劫,隻以三個本命字對敵三教大修士,最後身死。


    隻為護住掌心驪珠,那裏有小鎮六千凡人。


    六千人很多嗎?很多很多了,一家十口,都有六百戶。


    但又很少,一個老龍城就有數百萬人。


    六千之數,沒了就沒了,一顆珠子而已,它的消失也不會驚起什麽浪花。


    可齊先生不願啊。


    誰讓他是聖人呢。


    讀了那麽多年書,學的全是聖賢道理,又被這麽多人敬重。


    這樣的一個先生,又怎麽可能不立危牆之下?


    災劫一到,當仁不讓。


    就是不知道等自己去了驪珠洞天,能不能趕在這之前。


    寧遠揉了揉臉,看向後院。


    顧清崧嘴唇微動,與他傳音道:“何事?”


    寧遠搖搖頭,“無事。”


    顧清崧就不再多問,迴身繼續在鋪子的各個風水穴位上安置法寶。


    他知道自己的腦子比不過寧遠,問一次就夠了,既然寧小子不想說,追問也沒用。


    何況顧鐵頭壓根不想知道。


    知道的多了,可能就有煩惱憂愁。


    人這種玩意兒,很奇怪。


    嬰兒初到天地,是沒有煩惱一說的。


    但等爹娘教了走路說話,憂愁就開始萌芽。


    孩子可能會尋思,村子之外是什麽光景,大人說的妖怪是什麽模樣。


    再長大一些,孩子成了少年,在學塾裏讀了幾年書,可能會走出去,行萬裏路,見識到許許多多的風景。


    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少年郎第一次感覺到,他不是天地的主角,很多事情無能為力。


    因為人是有限的,太有限了,很多事都做不了。


    不僅做不了,甚至有些事,往往可以做到,但隻能選擇袖手旁觀。


    少年成為青年,雖說憂愁襲來,但畢竟年歲還不老,可能還有一股不服輸的勁兒。


    有一天,或是山野,或是坊間,或是登高遠眺,或是乘舟泛海,青年見一女子婀娜,一眼而已,縈繞心扉,再難忘記。


    命數好的,得以與佳人廝守,迴到當年那座小村子生兒育女。


    運道差的,不得之物,鬱鬱寡歡,繼續如孤魂野鬼行走世間。


    青年之後又中年,直到白發上滿頭。


    但不管是哪條道,走到末端時,又有幾個不曾後悔的?


    有幾個還是當年小村子裏無憂無慮的孩童模樣?


    消失久矣。


    早年我們都是拯救世界的小小英雄,求學路上,拾枯枝作劍,削去那一片片金黃菜花。


    ……


    鋪子又迴到之前的光景。


    桂枝坐在櫃台前,手肘撐在桌麵,好看的眉頭微顫,少女有些憂愁。


    鋪子開業都好幾天了,到現在為止,除去熟人購買,隻有寥寥三五人進來過。


    漁丫頭吃的,都比賣的多。


    桂枝身為掌櫃,自然會因為生意不好而煩惱。


    雖說也虧不了幾個錢,老爺給自己的那一袋子神仙錢,能讓糕點鋪子虧幾十年。


    但話雖如此,桂枝還是想要把生意做起來,不然顯得自己太沒用了。


    相較於桂枝,漁丫頭這個年紀,是半點煩惱都沒的,何況她本就睡醒就忘。


    如今小丫頭獨自在鋪子門外,趴在地上撅著個腚,看那螞蟻搬家。


    隻有一窩螞蟻,寧遠百無聊賴的時候,也蹲在地上看過。


    範二與金粟依舊在梧桐樹下修煉,一個拳樁馬步,一個劍爐立樁。


    兩人好像是較上了勁,都想要在寧先生劍意之下堅持的更久。


    金粟有點難以接受,這個範家小子,境界不如自己,人還呆呆的,可為什麽能比自己堅持的更久?


    但其實這種修行,與境界的關係不大。


    劍意算是一種意念的具現化,想要承受劍意的壓迫,自身意誌就要足夠高。


    洞府境的金粟是比範二強上許多,可她連生死大戰都沒有過,隻是年複一年在桂夫人的教導下提升的境界。


    雖說根基挺紮實的,但也僅限於此了,別的方麵肯定差了不少。


    範二走的是武夫的路子,這一道的前輩武夫們,基本個個意誌極強,外在之力難以動搖他們的根本。


    就好比寧遠來說,他的意誌就極其頑強。


    倒不是說與生俱來,自小在劍氣長城長大的他,南邊的戰事也去了許多次。


    這是生死之間磨煉出來的膽子,足以讓他在麵對不可力敵的大修士時,毫無懼色。


    況且寧遠還是一個五境武夫。


    白嬤嬤和藹嗎?當然和藹了。


    但這是平常時候的白嬤嬤,要是練拳的時候,白嬤嬤能把孩子們揍得鼻青臉腫。


    一個個哭著跑迴家之後,基本都說以後不跟白嬤嬤學拳了,但很快就被家中長輩訓斥,第二天又老老實實的去練拳。


    劍氣長城劍修最多,但不止有劍修。


    不是人人都能成為劍修的,哪怕是在劍氣長城。


    有的孩子天生缺陷,氣府鎖死不開,隻能走武夫的路子,既能續命,也能強身。


    修煉有成,更是能與那些同齡劍修一樣,登城頭殺妖。


    指點了兩人幾句,寧遠在井口處洗了把臉。


    隨後來到鋪子門口,學那漁丫頭的模樣,撅著個腚,看螞蟻搬家。


    顧清崧瞥了一眼,嘴角一抽。


    難以想象,這寧遠是什麽奇葩。


    桂枝看見這一幕,少女笑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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