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的天空慢慢翻出魚肚白,浣衣局的眾宮女還處在惶惶不安的情緒中時,隻聽得蘭笙房中突地傳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眾人被這聲尖叫駭得心神不穩,個個滿臉懼色地望向尖叫聲傳來的方向。然後隻見一個深綠的身影急速朝那邊跑了過去。

    迫不及待地推開房門,卻是一臉蒼白之色的蘇汐直愣愣地指著擱在窗邊的麝香百合。唯潭凝了凝心神,狀似漫不經心道,“叫什麽?不過一株百合而已……對了,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蘇汐毫無焦距的視線投向她,緩緩道,“這株百合怎麽會在這裏?”

    “管那麽多做甚!”唯潭不自然地別過頭,“既然迴來了,那還不趕快去洗衣服!”看著深綠身影漸漸消失眼前,蘇汐清亮的眸裏浮現出濃烈的笑意,她微側頭對身後的蘭笙笑道,“看吧?其實這些人還真容易騙的呢。”

    蘭笙撇撇嘴,“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要把這株百合弄到這裏來,多生這麽多事端?不過,你怎麽突然想著要扮演玉妃娘娘的?”

    蘇汐笑笑,“因為給我這花的人,大概馬上就要大肆的宣揚宮中唯一一株麝香百合被賊人給偷了去,所以我也得努力地想想對策啊。你看,我昨晚匆忙地迴來,連鞋都不記得穿了。此刻它恐怕已變成最有力的證據了。”

    “我不明白。”蘭笙一臉茫然。

    “你不需要明白。”蘇汐朝她露出一抹暖暖的笑容,腳步還沒跨出門檻時,就聽到一個太監尖聲道,“宮女念汐,太後召見!”

    “這麽快就來了。”蘇汐喃喃自語,出了房門,也顧不得滿院子宮女疑惑的神色,她徑直走過去朝慈寧宮的太監略微欠身,“有勞公公。”

    小太監冷哼一聲,斜她一眼道,“走吧。”

    蘇汐前腳剛跨出朱紅漆的大門,唯潭便叫心腹宮女吩咐著大家做事,自己也慌慌張張地跟著出了門。蘭笙趁其他人各自忙開了,小跑迴房,片刻後,她懷揣著什麽東西,也小心翼翼地追了出去。

    天氣陰冷,怕是又要下雪了。

    蘇汐走到慈寧宮時,楚宛裳,師落離都已落座,各懷心思地看著她。左右兩道目光,粘在身上頗有些不自在,蘇汐也顧不得迴視一番,隻斂了心神利落地向太後福身請安。

    庸懶地靠坐在軟塌上的太後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瞟她,一邊翻弄著套在左手中指上的精致護甲,一邊狀似不意道,“麝香百合呢?”

    “太後問得奇怪,奴婢一介浣衣局的低等宮女,怎會知曉麝香百合的去向?”蘇汐抬頭直視著太後,態度不卑不亢。

    “是麽?”太後森冷地一笑,帶著精致護架的手指遙遙指向楚宛裳,“宛常在自己來說說吧。”

    蘇汐轉過身,看到一襲堇色長袍的楚宛裳優雅地站起身,對太後盈盈一拜,方道,“昨日念汐姑娘送衣服過來,因受了風寒,當下暈倒在琬月殿。宛裳看著不忍,便扶她在內殿歇息。哪曾料到後半夜,宛裳念著她的病情,過來瞧她時,卻發現早已不見人影,隻在床下踏腳處留下一雙鞋子。當下宛裳也慌了,左右找了一番時,卻突兀地發現擱在窗前的麝香百合不見了蹤影。”楚宛裳頓了頓,忽地側頭喚了聲‘琉璃’。

    梳著疊髻的琉璃低眉順眼地站出來,跪道,“迴稟太後,昨晚是奴婢負責照顧念汐姑娘的。姑娘昨日高燒說胡話時,曾自語道,說是要替雲貴人將麝香百合偷了去,好叫宛常在的孩子懷不穩……”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大殿上的卻響起一陣抽氣聲,蘇汐用眼角的餘光瞟到端坐在椅子上的落離依舊淺淺地笑著,沒半點情緒的波動。看來果真是功力深厚呢,蘇汐輕輕牽開唇角,坦然地等待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琉璃你可曾聽清楚了?可不能在太後麵前胡說!”楚宛裳瞪了琉璃一眼,泛著純淨光澤的眼眸裏卻閃耀著點點寒光。

    琉璃猛地伏下身,大聲道,“太後明鑒,奴婢所言全是事實。”

    “是不是事實,哀家自有定論。”太後的聲音猛然間寒上幾分,陵洌的視線向蘇汐蔓延而去,“念汐?”

    “琉璃不是說奴婢昨晚發高燒說的胡話麽?所以奴婢也不甚清楚自己是否說過,至於丟失的麝香百合,奴婢卻也是不知曉它蹤影的。也許,雲貴人會知道也不一定。”既然大家都這般想要她命的話,自己何苦又還故作軟弱的任人宰割,這後宮裏,除了前幾日剛認識的蘭笙,隻怕根本不會有人真心想要幫她,就如前一刻還希望她幸福的宛常在,此刻卻迫不及待地想要借她之手除掉師落離。

    蘇汐清冷的視線拉往落離身上,殿上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太後順著蘇汐的目光看過去,表情是高深莫測的,“雲貴人,你也來說說吧。”

    “落離沒有什麽要說的,隻是怕,賊喊捉賊。”唇邊依舊蕩漾著淺淺的笑意,一襲月白衣衫的女子目光深邃地望向楚宛裳。

    “誰說不是呢?”蘇汐淡笑著接了句,也側過頭看向楚宛裳,“宛常在也許近日太過勞累,精神有些恍惚呢。”

    “你……”楚宛裳的臉色刹那間變得異常難看,纖弱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蘇汐。“好了!真是越發沒規矩了!”太後厲喝一聲,搭著許蔚的手一步一步向蘇汐走近,“不過一個浣衣局低賤的小蹄子!竟也敢這般放肆對主子講話麽?!”

    “許蔚!掌嘴!”

    果真還是不肯放過她啊,蘇汐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雙眸緊緊地盯著許蔚那張瘦削的臉龐。許蔚僵硬的手指慢慢舉上半空,眾人皆屏住心神,有些看好戲的意味盯著蘇汐。

    “太後請手下留情!”寂靜地大殿內突兀地響起一聲急促的唿喊,眾人的注意力全被拉了過去。卻是身著淡黃狐裘的初貴人急急地走進殿來,扶著她胳膊的,竟是一襲深綠宮裝的唯潭!

    這事,竟越發有意思了。恨她至極的初貴人竟會替她求情!蘇汐轉頭看著站在初貴人身旁的唯潭,腦子裏突地晃過那張純淨如水的臉,蘭笙,蘭笙,你千萬莫要讓我失望了啊。

    “臣妾參見太後!”初貴人福身請安後,瞥見太後鐵青的臉,忙不迭跪下道,“臣妾自知行為莽撞,請太後責罰。”

    太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叫起,“你來慈寧宮做什麽?還大聲喧嘩地要替那低賤的小蹄子求情?”

    “太後明鑒。”初貴人恭敬地磕頭道,“關於琬月殿的麝香百合丟失的事,臣妾有話要說。”

    “哼!這與哀家教訓這小蹄子有何相關?!”

    “大有相關!”初貴人目光灼熱地抬起頭來,“太後可還記得玉妃?”

    “‘她’?”太後微蹙眉,“怎的又扯上一個死人?”

    “太後明鑒,昨夜在浣衣局裏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恰巧這事發地點在念汐所住的屋子裏。臣妾猜想這事恐怕也與麝香百合丟失有關。”

    太後微蹙眉,“什麽怪事?”

    “唯潭!”

    被點到名的宮女唯潭略顯惶恐地伏身道,“迴稟太後,昨兒個浣衣局突地鬧鬼,奴婢們在念汐住的屋子裏見到手持麝香百合的玉妃娘娘,‘她’還要奴婢傳話給初貴人,讓初貴人告訴太後,說麝香百合‘她’要暫時借用……”

    蘇汐微微翹起唇角,竟然真的信了……

    “胡話!”太後有些惱恨地打斷了唯潭的話,轉眼對跪著在地的初貴人斥道,“這樣的鬼話你也相信!還敢拿到慈寧宮來胡扯一通?!”

    初貴人麵色一滯,還沒答話,麵帶薄薄微笑的師落離接話道,“初姐姐果真是糊塗了麽?玉妃早已作古,姐姐無端地將‘她’扯進來,不是故意要揭開太後的傷疤,提醒太後都是因為‘她’的緣故才使得太後與皇上行同陌路?”

    好厲害的師落離!蘇汐滿眼驚詫地看著這個身著月白衣衫的女子,她始終淺淺地笑著,但那抹淺笑裏卻包含了太多的疏離和蘇汐無法看懂的意思。

    “你……”仿佛從未料到她會拆自己的台,初貴人氣得臉色煞白,震驚地盯著落離,卻是說不出半個字來。

    落離卻不看她,依舊笑容清淺地對太後道,“太後其實也無必要為這種無中生有的事傷了神,臣妾想初姐姐杜撰出這樣離奇的事,不過也是想幫幫念汐姑娘而已。怎麽說,皇上對念汐姑娘還是存了情的,初姐姐也不過是想賣皇上一個麵子。”

    以為不會想便不會再疼,可是當那個名字再次響在耳邊時,好不容易快要結痂的傷口卻又一次被深深割裂開來,扯扯的疼。她永遠無法忘記珞說‘也不過如此’時,那麽冰冷而漠然的表情,簡直要挖開了她的心。她不愛他的啊,可是心為什麽還是這般疼呢?不是靠近陌時那股噬心的疼,卻是比它更刻骨入心,深深地疼如骨髓裏……

    蘇汐的心神忽地一下就飄到了那張冰冷而邪美的臉上,過往種種像小溪般緩緩地從她的眼前流過。她看到他英挺的眉,看到他冷俊的眉眼,看到他喚她時,濃濃溫柔繾綣的漆黑雙瞳,看到她說她不愛他時,遊弋在他薄唇邊的那抹憂傷至極的笑……

    蘇汐啊蘇汐,你到底是辜負了怎樣一個情深的男子?如果沒有那樣的詛咒,你是否真的會愛上那個連眉眼裏都蓋滿對你濃濃愛戀的俊美男子?

    一晃而過的念頭,卻是讓蘇汐駭了一大跳,從什麽時候起她竟又開始搖擺不定了?!

    ‘啪’地一聲響在耳側,蘇汐這才中茫然地出神中迴過魂來,然後便感覺到左邊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下意識地捂著臉抬起頭來,卻是被氣得滿臉鐵青的太後目光森冷地盯著她,而楚宛裳也不知什麽時候慘白著一張臉與初貴人跪在一側,師落離仍舊一臉淡淡笑容,但此刻的她卻站在了太後身側。

    “你這賤人!你到底是要毀了哀家兩個孩兒你才甘心麽?”太後氣得渾身顫抖,連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你是不是硬要用這妖異的百合來替‘她’報仇?!你是不是硬要用這妖異的百合來攛掇她們除掉哀家?!還是你更加惡毒地想要將哀家的兩個孩兒都帶離哀家的身旁,讓我這孤老婆子淒慘地過完下半生?!”

    太後股股青筋鼓起的手像利劍一般指向跪在地上的楚宛裳和初貴人,然而飽含怒火的視線卻緊緊地鎖住蘇汐。莫名其妙,這是蘇汐想到的第一句話。但是看到太後那雙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眼眸時,她突然想到自己剛才走神時,似乎整個事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太後怎麽會突然知曉麝香百合具有引渡靈魂的能力?

    慈寧宮的空氣裏鋪滿一觸及發的火藥。

    蘇汐微蹙著眉,還沒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想明白時,太後又厲聲道,“小小一個低賤的宮女竟敢在皇宮裏裝神弄鬼!你以為憑借一株麝香百合,憑借一個模糊的影象就能動搖哀家麽?!簡直癡心妄想!還有你——楚宛裳!”太後淩厲的視線又橫掃到那張慘白的臉,怒嗬道,“不要以為你懷了龍種,哀家就不敢辦你了!一個姿色平庸的女子能得到聖上的寵幸已是莫大的榮耀,可你居然還貪心不足的想要謀上高位!”

    “至於初貴人!你身為鷹亦皇朝堂堂貴人,竟整日想著怎樣籠絡人心,攪得後宮烏煙瘴氣!今日竟還敢造出鬼神邪說,真是有失得儀!通通給哀家滾迴自己的宮殿,靜思己過!!沒有哀家的懿旨,誰都不能隨意進出!!”

    “慢著!”一聲高亢的唿喊止住了所有人的動作,蘇汐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裏恍若盛滿了點點星光,亮得駭人。腦海裏有團模糊的東西漸漸清晰明朗,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太後,腫成蘿卜的手指輕輕佛過太後精致的護甲,粘稠的血絲沾染在指尖,她忽地翹起食指指向站在太後身側的師落離,冷聲道,“從始至終,想要讓鷹儀皇朝後宮不安寧的,隻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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