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琬月殿的時候,天空已飄起了朵朵晶瑩的雪花。寒風卷著細雪拍打在臉上,像刀割般疼。蘇汐緊緊抱著衣物哆嗦著身體站在琬月殿的大殿之外,不過一會兒,朵朵白花便盛開在她漆黑如夜的發上。

    “冷啊,冷啊。”蘇汐不住地跺著腳,又拿眼橫著站在迴廊上朝她露出譏誚笑容的琉璃。衰!真是運氣背到家了!居然會碰到個魔女!!

    “很冷吧?”被她狠狠瞪著的魔女突地開口道,見蘇汐殺人般的視線來迴在自己身上轉悠,琉璃攤開雙手,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道,“可是怎麽辦呢?宛常在現不在殿裏,奴婢也不能任意放個‘低等’的宮女進去啊。”

    她將‘低等’倆字咬得極重,刻意地提醒蘇汐此刻卑微的身份。蘇汐隻是有一瞬間的愣神,就被一個暖暖的聲音打斷了所有的思緒——

    “念汐姑娘,怎麽來這兒了?”

    蘇汐聞聲迴頭,卻是披著厚厚貂皮外套的楚宛裳在一個小太監的攙扶下走進殿來。眼見蘇汐懷裏抱著的衣物,心裏頓時明白了幾分,遂道,“姑娘是來送衣服的?怎麽不去殿侯著?”

    蘇汐沒有說話,但眼角的餘光卻散落在琉璃身上。楚宛裳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琉璃渾身一顫,忙不迭地跪下疊聲道,“娘娘明鑒,娘娘明鑒,奴婢也不過是按規矩來,她一個浣衣局的下等宮女是不能隨便出入大殿的……”

    “難道你不會叫她將衣物交給你?”楚宛裳臉上的暖笑瞬間凝結,語調森冷。

    “是我自己不願交給她的。”蘇汐淡淡地應了句,“我來找你有事。”

    楚宛裳愣了愣,“找我有事?”還沒待蘇汐再說話,她似想起了什麽,一麵招唿蘇汐進殿,一麵朝琉璃吩咐道,“先起吧,去泡壺茶來。”

    暖意融融的大殿內,熊熊的炭火在熱烈地燃燒著,空氣裏好似彌漫著百合淡淡的馨香。琉璃將茶端進來後,便知情識趣地退下了。此時,空曠的大殿裏隻剩下蘇汐和楚宛裳兩人有些尷尬地沉默著。蘇汐雙手緊緊地端著茶杯,貪婪地吸取著熱氣。可她的眼睛也沒閑著,渾黑的眼珠骨碌碌地轉著,視線深遠至窗邊時,澄澈的眼眸裏便映出一株純白的麝香百合。

    “果真是它!”蘇汐興奮地叫了起來,將茶杯砰地一聲放在矮幾上後,她忙不迭地跑到窗邊,纖細的手指撫摩過麝香百合嬌嫩的花瓣,一陣奇怪的顫栗便突地從心尖滑過。

    “你想借助它,帶你的靈魂迴去麽?”不知什麽時候楚宛裳已來到蘇汐的身旁,似是不經意地詢問道。

    她的話一落,蘇汐慌忙收迴了手,她怎麽忘了,這麝香百合可是有引渡人靈魂的魔力?

    “沒有,我沒有想迴去!”下意識地,蘇汐慌張地否定了楚宛裳的話,“我沒有想迴去……沒有……”就那麽簡單地重複著,淚水卻不知為何會突地一直不停地落下。心裏一陣抽痛,她想起了遠在異時空的父母,想起了在21世紀的諸多好友,想起了那些點點滴滴……她很想他們,想得發狂,連日來所受的委屈似都找到了突破口,她就站在那株淡雅的百合前,撕心裂肺的哭著,哭得歇斯底裏,哭得絕望……

    楚宛裳怔怔地看著眼前淚流滿麵的女子,想要安慰拍拍她肩的手卻突兀地在半空中黯然地垂落下來,她仿佛能感受到蘇汐的悲傷,委屈,無奈和絕望……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辰,哭泣聲慢慢低了下去,容顏普通的女子暗自歎口氣,“你還是愛著玄親王的吧?”

    蘇汐微愣了一下,隨即又輕輕的笑開,亮如星辰的眸裏還含著淺淺的淚花,“如若不愛,又怎會放任自己軟弱到這步境地?如若不愛,又怎麽會甘心忍受噬心之痛而待在他身邊多年?如若不愛,又怎會做個不孝女,遠離父母,一個人孤單單地待在這裏?”

    “你們絕不會知曉,我有多愛他。可是,現在他不想要我了……”說著說著淚水又要落下來,蘇汐仰起頭,用力地眨掉即將要往下掉的淚,“然而,我絕不會放棄!我要他知道,我有多愛他,愛得比自己更多……”

    楚宛裳對她的一席話震驚無語,她從不知曉,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會對自己的愛情那樣勇敢。

    “那麽蘇汐,我希望你會幸福。”蒼白的手指從花瓶中取出那株麝香百合,遞與蘇汐的麵前,楚宛裳一臉溫和笑意地看著她,“希望它能幫助玄親王恢複記憶,也希望它能帶給你幸福。”

    蘇汐詫異地望了她一眼,隨即又垂睫看著那株在花瓣的邊沿上突兀地泛起點點紫藍光澤的麝香百合,纖細的手指顫抖著伸過去,指尖剛輕輕地碰觸到麝香百合的花莖時,放在架子上的花瓶突地砰地一聲碎落在地,碎裂的瓷片反射的寒光讓蘇汐晃花了眼。突覺一陣陰冷的寒風直往脖子裏竄,脊背一陣發冷,涼涼的指尖在花莖處晃了晃,蘇汐雙眼微閡,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意識湮滅的刹那她聽到楚宛裳淒厲的尖叫!

    幽幽醒轉時,已是掌燈時分。窗外的暮簾是陰暗沉沉,沒有半點透亮的月華光芒。蘇汐淺淺地睜開眼,忽明忽暗的燭火便一頭鑽進她的眼眸。微微抬手遮住眼簾時,從頭頂上方忽地傳出一個驚喜的聲音——

    “念汐姑娘,你醒了?還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會冷麽?”

    一連串的問題接連而來,蘇汐扶著疼痛無比的頭坐起身來,茫然的視線一對上楚宛裳擔憂的眸,她愣了愣,有些遲疑道,“這是,哪裏?”

    “看來是燒糊塗了。”楚宛裳喃喃低語,涼涼的手背輕輕貼上蘇汐的額頭,微燙。她側過身,對一旁的琉璃吩咐道,“把桌上的那碗藥端過來。”

    蘇汐愣愣地看著楚宛裳從琉璃手中接過那碗濃黑的藥汁,湊進她嘴邊時,她本能地偏過了頭。楚宛裳將她的臉又給扳了過來,將盛著藥汁的小碗放在她的手中,暖暖地笑道,“姑娘身子太虛,還發著燒呢。若是再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以後還怎麽去爭取自己的幸福?”

    眼前晃過陌溫軟的笑,蘇汐皺皺眉,仰頭,一口氣喝了下去。苦,仿佛吃了個苦膽,蘇汐皺著一張苦瓜臉嘴裏含糊不清的叫著‘苦’。一個蜜餞忽地鑽進口中,絲絲甜意彌漫開來,將口中的苦味漸漸衝淡。蘇汐用力地扯出一抹笑,對一手端著盛滿蜜餞盤子的楚宛裳道,“謝謝。”

    楚宛裳淡淡地迴了她一抹笑,隨後示意琉璃將蘇汐手中的碗接過來,親自扶她躺下後,她一邊幫蘇汐掖著被角時,一邊說道,“剛差人去浣衣局給唯潭報了個信兒,今兒晚上你就好好地在琬月殿歇著。那株麝香百合,我恐怕是不能給你了。太後下午傳話過來,要我明日將那株百合帶到慈寧宮去……”

    “什麽?!”一聽這話,蘇汐騰地從床上躍起,厚厚的錦被滑至肩下,寒意突地躥進喉管裏,惹得蘇汐一陣劇烈的咳嗽。楚宛裳急了,忙拍著她的背,替她順氣,“這般激動做甚?要是你的身子有任何差池,我就是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楚宛裳慌忙閉嘴,隻顧用手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

    此時的蘇汐咳得厲害,也沒注意聽楚宛裳講話,待咳嗽稍稍平複了些,她慌忙的扯住了楚宛裳的袖子,急急地問道,“太後怎會無緣無故地要那株百合?”

    微微詭異的精光在黑眸裏一閃而過,楚宛裳原本一直彌漫著淡淡笑容的臉上多出了幾分疑惑,她輕蹙著眉,若有所思道,“姑娘要麝香百合的事,隻有宛裳和雲貴人知曉,而雲貴人一直以來都是太後的心腹……”她下意識地停住,目光淺淺地落在蘇汐蒼白的麵上。

    “是她?”抓著被角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蘇汐飄忽的視線深向窗外,那一望無際的黑色,恍惚在她的眼前變幻出無數個正用一種近乎嘲笑目光盯著她的師落離,心神一凝,腦子裏再也無法思考其他,蘇汐騰地跳下床來,也顧不得穿鞋,跌跌撞撞地跑到窗邊,纖細的手指猛然像蛇一樣纏上了麝香百合的花莖,她轉過身對還在愣神中的楚宛裳道,“我今晚就帶它迴浣衣局!”

    “這……”楚宛裳頗為難地看著她,“太後點名要的東西,宛裳怎敢私自送與他人?”

    “不是送!!”蘇汐忙不迭地打斷了她,蒼白的小臉因激動而泛起微微紅暈,“你就告訴太後,說琬月殿昨晚遭賊,麝香百合被人偷了去。”

    也不等楚宛裳再迴話,蘇汐雙手緊緊地抓著麝香百合的花莖,急急地朝大殿的門跑去。使勁地拉開門,獵獵寒風便襲地撲來,蘇汐一個寒顫,也不顧楚宛裳在身後的一陣疊喊,她赤著腳急急地跑了出去,嬌小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裏瞬間消失了蹤影。

    穿著厚厚棉衣的楚宛裳半個身子都倚在門柱上,眼眸深邃地看向前方,朱色的唇畔浮著抹森冷的笑。

    師落離啊師落離,你以為和初貴人聯手就一定能扳倒我麽?哼,你也太小瞧我了!等著吧,我定會讓你葬送在麝香百合之下!

    至於你蘇汐,若是皇上還不曾對你忘情,那麽,就別怪我將那麽離奇的故事宣揚得天下皆知!

    “蘭笙!蘭笙!”好不容易摸黑迴到浣衣局時,朱紅漆的大門早已關閉。無奈,蘇汐隻得一麵在心裏默默的祈禱著今晚值夜的是蘭笙,一麵趴在門上,用猶豫的語調小聲地喚著她。還好,她今晚的運氣似乎不壞,朱紅漆的大門輕輕裂開一條縫,然後她聽到有人用低低的聲音問道,“是誰?誰在叫我?”

    “是我,念汐!”按壓著狂喜的心情,蘇汐顫抖抖地迴道。

    “咦?”門內的人似乎有所遲疑,沉默了半晌後,一隻被凍得通紅的手猶猶豫豫地將大門拉開了一小半,借著門內幽暗的燭光,蘇汐淡淡的輪廓也被勾勒出來。一聲被刻意壓低的尖叫後,蘇汐隻覺臂上一緊,整個人就跌進了朱紅漆的大門。

    兩人像做賊似地躲躲藏藏地小跑迴舍下後,借著迴廊上幽幽燭光,蘇汐被蘭笙用被子嚴嚴實實地包成了個粽子,隻留下倆眼睛在外麵骨碌碌地轉著。

    “蘭笙,你幫我找個瓶子。”從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帶著厚重的鼻音,蘇汐眼帶哀求地盯著在她周圍忙前忙後的蘭笙。

    “你要瓶子做什麽?”蘭笙又將被角掖得更緊了些。

    蘇汐不答話,費力地從包裹得緊緊的被子裏伸出手來。一株花瓣邊閃著淡淡紫藍光澤的百合,碧綠的花莖被蘇汐長滿凍瘡的手指緊緊地抓著,她那麽用力地抓著,仿佛她抓著的不是一株植物,而是抓著在巨大的旋渦裏能救自己性命的稻草。蘭笙有瞬間愣神,隨即低低地驚唿一聲,“這,這不是琬月殿的麝香百合?怎會在你這兒?”

    蘇汐還沒來得及迴話,門上便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隨後她們便聽到唯潭刻意壓低的聲音惡狠狠道,“蘭笙,你藏在房裏做什麽?今晚不是該你值夜?真是越發沒規矩了。”

    “奴婢覺著冷,迴來加件衣,馬上就去大門侯著。”蘭笙朝蘇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故意咳嗽幾聲才低低地迴道。

    門外的唯潭冷哼一聲,正打算走開時,卻從窗戶的縫隙中隱隱看到一圈淡淡的紫藍光澤,心裏一驚,唯潭更加用力地拍打著門,略微提高音量道,“屋裏藏著什麽?還不趕緊給我開門!”

    砰砰地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更加清晰而高亢,屋內的倆人頓時慌了神兒,蘇汐忙不迭地將麝香百合藏在被子裏,紫藍光澤瞬間消失,卻更引來門外唯潭的懷疑,敲門聲更大了,然後她們聽到斷斷續續地開門聲,和摻雜在細碎腳步聲裏的略帶抱怨的聲音。

    “怎麽辦?”蘭笙急得滿頭大汗,惶恐不安地看著蘇汐。此時的蘇汐也是渾身一陣發軟,腦袋疼的厲害,現隻是憑借意誌強撐著,沉默了一小會兒,她忽目光灼熱地看著蘭笙,蒼白的小臉上突地漫上一層凝然之色,“開門讓她們進來。”

    “讓她們進來?”蘭笙一愣,看蘇汐一臉堅定之色,她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指拉開了門。臉色陰鬱的唯潭踏著一地破碎的燭光走進屋來,她的身後是一群睡眼惺忪的浣衣宮女。狹小的房間因站了過多的人而顯得特別擁擠,而眾人似乎特別有默契似的,都隻站在隔床大約有五步距離的地方。唇角輕輕泛開一朵淡雅的花,蘇汐清冽的聲音恍若隔世,“蘭笙,誰闖進來了?”

    “唯潭姑姑。”腦子還沒轉過彎,答案已不自覺地說出。

    “唯潭?”仿佛並不知曉這個名字似的,蘇汐恍恍惚惚地輕念著重複了一遍。一陣寒風突地躥進殿來,眾人莫不感覺脊背一陣發冷,唯潭臉色越發難看起來,斥道,“你是什麽人?!”

    “蘭笙,替本宮將這株麝香百合插到花瓶裏。”

    一株散發著妖冶光澤的百合花,幽暗的紫光淺淺勾勒出蘇汐模糊的臉龐。心底有個什麽影象與眼前的人漸漸地重合起來,又聽得她剛才自稱‘本宮’,唯潭忽然覺得自己渾身在發抖。那株妖異的百合是‘她’最愛的花,能自稱‘本宮’的人,除了皇妃,似……

    雙腿越發顫抖得厲害,唯潭猛地跪了下去,顫聲道,“奴婢唯潭參見玉妃娘娘。娘娘吉祥!”

    餘下的眾人一聽唯潭的話,均滿臉懼色地跪下,忙不迭地磕頭請安。“花瓶。”蘇汐清冷的視線並沒有看向眾人,隻是固執地重複著。

    蘭笙渾身一激靈,慌忙小跑上前從蘇汐的手中接過麝香百合。

    “唯潭,記住你今晚所看到的。傳話給初貴人,托她告訴太後,麝香百合本宮暫時借用。”仿佛疲累至極,也不等唯潭迴話,她揮揮手,“天要亮了,都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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