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桑衡也沒有來。


    往常,他餵完馬後都會來這裏陪我一會兒,礙於他身份低微,所以隻能站在外麵聽課,我會在課中休息時,捧著書去尋他,可某一日,他撞見我和容望一道出來,就再沒來過課室了。


    甚至於不知何故,我去找他,他也對我避而不見,不願再理我。


    我那陣心裏難過,便和容望走得更近,因為隻有他肯親近我,沒想到,和容望相談之下竟格外有趣投機。


    容望會給我說京城長街萬裏,火樹銀花,燃燈續晝;說皇宮冬日良夜,萬門如朱,明雪映月;說初春出遊賞景,采舟雲淡,星河鷺起。


    還說自己見過很多很多的人,卻從未見過像我這樣的人。


    我?


    我很特別嗎?


    我那時並不明白容望的話中之意,隻知我因體弱不能出遠門,常年被困在王府的一方天地之間,未想到外麵的世界如此之大,我不曾看過的風景如此之多。


    我頭一次萌生了遠行的想法。


    最好是同容望一起。


    他見多識廣,縱我有沒見過的,他也會耐心教我,讓我不至於太過丟臉。


    容望不在,果真好生無聊。


    17、


    那日放課後,我默默收好書冊,發現自己出門匆忙,未有帶傘,午後日頭又大,怕犯了熱病,就站在課室外的青楊樹下等嬤嬤來接我。


    沒曾想,樹上居然藏了個人,因那枝葉總在我的頭頂嘩啦嘩啦一直作響。


    我一驚,正要抬頭去望,黑影便從樹上一躍而下,穩穩噹噹地落在了我的麵前。


    容望見我被嚇到麵容發白,趕緊拉過我的手哄我道,「別怕別怕,妙妙,是我啊,阿望!我今日出門一趟,迴來得晚了,又怕打擾你們讀書,就幹脆沒進課室,攀樹玩去了!」


    他不要我稱他殿下,隻準我稱唿他的乳名,阿望。


    妙妙。


    阿望。


    像極了一對小貓小狗。


    我定下心來,舒展眉頭,對他道,「嗯,我不怕了。」


    畢竟誰會怕一隻正在沖你搖尾示好的小狗。


    容望也笑了,從兜裏取出兩塊油紙包著的點心塞到我手上,「喏,這就是我偷偷溜出王府買來的栗子酥,你要不要嚐嚐?唔,味道是不及宮裏頭做的,因為太生了些,若是烤久一點,合該會有七八分相似!」


    「嚐嚐,妙妙!」


    栗子酥,是容望最喜歡的點心,可來到北燕之後,他就沒有吃過了。


    容望他應該很想念宮裏的栗子酥。


    也很想念皇宮,和他的父皇母妃罷。


    我聽話得咬下一口酥點,將容望的話記在了心裏。


    18、


    許是在一個初夏的晚夜,宮裏來了人傳話,說是於貴妃在冷宮生了慢疾,情況並不大好。


    容望出乎意料地並未再哭鬧著要迴去,隻是向我養父要了一壇酒,一個人躲在院中,一杯接一杯地飲酒。


    我到底放心不下,便趁嬤嬤睡熟後,悄悄溜出臥房看他,果然瞧見一邊飲酒,一邊因擔心母妃而偷偷落淚的容望。


    我不擅言辭,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便隻好陪他一道悶聲飲酒。


    「妙妙。」


    容望又飲下三五杯後,方才停下,他止住淚水,忽然指著屋頂對我說,「想不想上去看看?」


    我也隱約有了醉意,點頭逞強,「看看便看看。」


    容望三兩下就攀上屋頂。


    但我因畏高根本不敢爬,容望隻好又下來,猝不及防地摟住了我的腰。


    我驚唿出聲,他卻已足尖輕點,帶著我穩穩落上屋頂。


    書中常說登高望遠。


    原來高處的視野確實開闊。我坐在屋頂上,目之能及,皆是晚星蒼穹,暮雲合璧以及更遠之處那些蒼茫壯觀,一片片接連在一起的大漠金沙。


    我一麵看得出神,一麵又怕自己會掉落下去,隻好紅著臉偷偷攥住容望的衣袖。


    容望哈哈一笑,倒是笑去不少眉間愁容。


    「那個人是誰?」


    容望同我一道遠望,沉靜幾息後,卻忽然問我。


    「就是我剛來時,那個總在你課室外等你的少年。」


    我沒想到容望早便注意到了許桑衡,又會在如此不設防的情況下問起許桑衡,語氣好像還帶了點兒不悅,像極了是在質問於我。


    我隻好老實迴答,「他是府裏馬奴收養的孤兒,我和他年歲相當,就常在一起。」


    「原來如此。」


    容望點頭,「他看你的眼神我不大喜歡,不過他的相貌舉止倒是不錯,你若不說,我還當他是哪個王公貴族家的孩子,同我一樣,寄居在燕王府呢。既隻是下人之子,你們以後少來往就是。」


    我莫名心虛,低低應了聲好。


    「妙妙。」容望又笑嘻嘻地看我,「你說,我和他,哪個更好看?」


    我沒想到容望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登時瞠目結舌。


    平心而論,容望的相貌並不比許桑衡差,雖小我兩歲,但也已生得比我要高,眉宇濃黑英挺,目光若星軒軒,鼻樑上還長了淺淺一顆小痣,極是精緻,又常愛笑,笑起來時嘴角兩邊會漾起淺淺的梨渦,晃人心神。


    可…可他跟許桑衡本就不一樣,這要叫我如何比較…我沉默許久…並沒能答出話來。


    容望遂收起笑容,「不問了。」


    我怕容望不高興,又怕容望再想起自己母妃的事會難過,就對他道,「阿望,你再給我講講皇宮的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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