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玦,”藍昊天摸摸腦袋,疑問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難道做首輔就不能推行新政,做太子太師就可以了麽?”


    柏清玄頷首,“嗯。首輔本就是眾矢之的,許多言論無論對錯,都會有人質疑。太子太師則不同,治學為上,不論政治,少了許多勾心鬥角,本官也有更多精力研究新政。”


    “可是柏大人!”


    伏紀忠麵露焦急,探身道:“您年富力強,少帝又正當年華,君臣配合一起治世豈不是更好?”


    “少帝……”柏清玄神色微沉,低聲道:“少帝畢竟是天子,本官權勢滔天,他遲早有一日會對本官心生忌憚。”


    孔林楚適時發話:“是啊,皇權最忌諱下移,陛下一旦明白這點,就會對柏大人有所防備。”


    藍昊天轉頭看了伏紀忠一眼,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好了好了,”金弈輝突然打斷他們的話,笑道:“子玦有先見之明,懂得激流勇退是好事,你們何必為人所難?依我看,太子太師也不錯,一品冠帶人臣之極,又有朝政話語權,總比手握軍政大權的宰輔來得安全。”


    眾人默然,屋裏琴音激蕩,令人心思起伏不定。


    柏清玄若是退了,接替他的人真能為他們說話麽?


    一頓晚宴,幾人各懷心思,氣氛詭異。


    散席後,柏清玄單獨叫住了藍昊天。


    “衛藍,”柏清玄抓著他的手腕,帶他坐至跟前,“適才我說的事,讓你不高興了?”


    藍昊天垂眸瞧了眼腕上緊扣的指節,衝他搖搖頭,“這事讓傀蟲聽見真的好麽?”


    柏清玄麵露喜色,忍不住眼底笑意,柔聲道:“衛藍,你是懂我的。”


    琴聲低切,宛若輕吟。


    溪言沒敢抬頭,指尖不停飛轉在琴弦之上。


    柏清玄喝酒上了臉,兩頰紅得像荼蘼花開那般豔麗,“坐下,陪我說說話,醒醒酒。”


    藍昊天心裏撲通直跳,似是太過驚喜,舌頭都打了結,支支吾吾應了聲:“好、好的。”


    柏清玄會心一笑,半倒在小幾上,麵上神情慵懶,帶著幾分不經意的撩撥:“可惜不能直唿你的名字,對了,你還未有取字吧?”


    “讓子玦見笑了,”藍昊天麵上一紅,“行伍裏的糙人,哪有取字的習慣!”


    “那可不行,”柏清玄輕輕搖頭,拿手指著他道:“衛藍出身名門,即便身為武將,不讀聖人經典,也是要有字的!”


    藍昊天垂眸笑了笑,問道:“那子玦認為,取個什麽字好呢?”


    威北將軍一家戰死,同族中長輩耆老也找尋不見。


    按理來說,年底藍昊天成人禮那日,要有長輩們給他取字,以賀成年之喜。


    藍昊天曾經很期待及冠那日的加冕儀式,心中難免感動得一塌糊塗。


    “你性格直率,脾氣不大好,又有些憨憨的。”


    柏清玄話剛出口,藍昊天便眯起眼盯住了他,“等等,你這說的是我麽?”


    “當然,隻不過,”柏清玄倏爾停下,凝視他片刻才道:“你也有許多優點,比如仗義、勇敢,還有傻得可愛。哈哈!”


    藍昊天被他說得滿麵通紅,可愛兩個字更是戳進了他心窩。


    琴聲止住,溪言垂下手來低頭坐在帷幔後頭,一言不發。


    柏清玄眸光微動,倏爾開口說道:“不如叫屹之吧,你性子不定,少了些沉穩,屹字可補你的缺陷,如何?”


    “屹之……”藍昊天沉吟一句,目光垂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


    “屹之不錯,我沒意見。”


    沉穩如山,他想到了爹爹。


    曾經,爹爹是他的靠山,是他嬉笑打鬧的保護傘。


    如今他就要及冠,雙親不在,兄弟皆亡,他須獨自撐起整個藍家門楣,光宗耀祖,延續香火。


    “對了,你生辰是幾月份?”柏清玄笑著問道。


    藍昊天抬眸,收斂神色,低聲迴答:“冬月初二。”


    “年底我做主,在茗香閣為你舉行成人禮如何?”柏清玄笑得寵溺,像在看一隻寵物。


    “全憑子玦做主。”藍昊天見不得他那眼神,垂著臉應了一聲,“謝謝你,子玦。”


    * *


    欽天監監正朱能請求麵見陛下,少帝欣然應允。


    “卑臣朱能,拜見陛下。”


    朱能身材肥胖,屈膝下跪十分吃力。少帝見狀趕緊揮手,命一旁內侍扶著他下跪行禮。


    “朱卿有何事稟奏?”


    少帝不等他起身,便開口問了一句。


    朱能喘了幾口粗氣,理好衣襟,躬身答道:“迴陛下,天象有異,卑臣不敢欺瞞陛下,故特來覲見陛下陳述詳情。”


    “哦?”少帝微微一驚,忙問道:“是何異象?快說來聽聽。”


    “迴陛下,”朱能俯首,正聲答道:“前幾日,北方紫薇星垣上空出現一顆流星,橫貫整座星垣自東而西掃落。此乃不吉之象,卑臣以為,或許暗示如今朝廷有奸佞當道,威脅皇權。”


    少帝年幼,並不懂得天象與皇權之間的聯係。


    他轉首看了眼一旁侍立的薛如海,疑問道:“薛公公,太上皇在位時出現過此類異象麽?”


    薛如海立即上前一步,垂首答道:“迴陛下,沒有的呢。”


    “朱卿,”少帝見薛如海幫不上忙,又迴轉目光問道:“這紫薇星垣與皇權有何幹係?”


    朱能肅聲迴答:“迴陛下,自古以來紫薇星都被視作帝王之星,周圍有絲毫異動都預示著皇權不穩。”


    “原來如此,”少帝頷首,“朱卿繼續。”


    “此次流星侵擾帝座,卑臣不敢妄言陛下會有何種災難,但朝堂之上一定有奸臣,還請陛下嚴加審視。”


    朱能神色嚴肅,少帝聽得很是心驚。


    “奸臣?”他不可思議地呢喃一句,問道:“朱卿,那你可知這奸臣是誰?”


    “迴陛下,卑臣不知。”朱能低聲迴答,忽然補充一句:“但卑臣猜測,或許與宰輔大人有關。如今宰輔大人權傾朝野,無論是他本人或是他黨羽,都有可能是侵擾帝座的奸臣。”


    “柏卿?”少帝心下遲疑,“柏卿對朕忠貞不二,甚至打算在朕成年後退出朝堂,他怎麽可能危害朕的皇權?”


    “陛下,”朱能俯身,沉聲說道:“宰輔大人或許不會威脅陛下安危,但縱觀他上任以來的所作所為,無不是在興風作浪、擾亂民生。”


    薛如海輕咳一聲,趁機蠱惑道:“是啊,陛下。柏大人上任一年有餘,先後推出數項改革舉措,攪得朝廷天翻地覆。兵部貪墨案、邊城戰敗、永州暴亂,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不是柏大人的新政所致?”


    這話說得少帝一噎。


    “陛下,”朱能勸道,“就算前兩件事與柏大人無關,可永州民亂總該與他有關吧?若非他推行黃冊製度,會有丁門小戶大麵積破產淪為流民麽?”


    少帝無話可說,他尊柏清玄為先生,經文教義都是柏清玄所授。


    嚴師如父,對少帝而言,他與柏清玄之間的關係不僅止於君臣和師徒。


    “陛下,卑臣不敢妄議朝政。”朱能補充一句,“但請陛下小心提防,以防奸人擋道,汙染朝堂。”


    少帝沉默不語,緊緊攥起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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