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今之計,怕是必須請太後出麵解決此事了。


    “若事態不急,衙門那幫人和皇上是不會賣力尋人的。”


    柏清玄悉心解釋,“這樣吧,本官明日便請旨進宮求太後出麵,敦促皇上加派人手去穀底尋人。安心,本官不會提及你的事。”


    “謝柏大人不吝相助!衛藍無以為報!”


    藍昊天拱手,心裏一陣局促不安。


    他早料想會有今時今日,卻在關鍵時刻選擇了自保,置雲書羽兄妹於險境而不顧。


    爹爹他們也會責怪我的吧!


    猥瑣怕事,躲躲閃閃!


    可朝廷一旦查到我頭上,追責於我,爹爹他們便會永遠蒙受不白之冤!


    心弦一陣波動,再抬首,見柏清玄正神色平靜地看著他。


    目光溫柔平和,毫無責備之意。


    他倏爾平靜下來,低聲道:“柏大人,外麵日頭不錯,不如下官扶您出去走走吧?”


    “也好,”柏清玄清淺一笑,對杜仲招手道:“杜仲,去把我的拐杖取來。”


    為了便於康複期生活,柏清玄特意命杜仲上外麵鋪子打造了一支拐杖。


    “不要老人家用的那種,也不要光溜溜一根木棍,略微雕飾些鬆柏就好。”


    他當時如是說。


    杜仲咬了咬唇,猶豫一番問道:“公子,那用紅木還是紫檀?”


    “都不要,用白樺。”


    他平淡迴答。


    那根定製的拐杖,瑩白如玉,典雅別致,甚合柏清玄清雅脫俗的氣質。


    “公子,取來了。”


    柏清玄接過杜仲遞來的拐杖,撐著它立起身來。


    “走吧,衛百戶。”


    藍昊天趕忙上前,伸手扶住他胳膊,二人緩緩移步屋外。


    正值午間,陽光明媚。


    藍昊天緊緊扶著他,生怕他從懷中滑落。


    冬日的太陽清冷孤傲,披在身上絲毫抵擋不了嚴寒凜風。


    “柏大人,適才下官說伏大哥有事告知大人您,”藍昊天貼近他,把他整個人攬入懷中,“下官可以說了麽?”


    柏清玄側首望著他,腳步一頓,愕然問道:“這裏可以麽?柏府早被陛下監視起來了,事關東宮,還是小心為上。”


    藍昊天迴他一笑,把嘴附上他耳畔,輕聲道:“柏大人放心,傀蟲懼怕陽氣,這院裏陽光普照,它不敢過來偷聽。”


    柏清玄瞬時眉尾輕揚,眸底露出一絲驚愕:“果真?”


    藍昊天點頭不語。


    他側倚在藍昊天懷裏,突然發現自己眼前落下一片陰影,這小子竟比他高了半個額頭,倏爾轉口驚歎:“衛百戶這是長個頭了麽?本官怎麽不記得你有這麽高?”


    藍昊天聽得一愕,瞳孔微張憨憨問道:“長個頭?”


    “嗯。”


    柏清玄嘴角輕抿,笑得暖如春陽。


    “許是吧,抱歉,下官從未在意這些小事。”


    藍昊天抬手摸了摸後腦勺,麵上飛速躥起一道霞紅。


    “也罷,說正事吧!”


    柏清玄目光深沉,望著他問道:“太子那邊有何動靜?”


    “伏大哥親耳所聞,”藍昊天再次貼上他的耳際,“太子意欲謀害皇上,每個禮拜禦前侍奉都會偷偷往湯藥裏下毒。”


    柏清玄聽得耳畔嚶嚶低語,一半心思晃蕩,一半驚異問道:“確定是下毒?伏指揮使有驗證過麽?”


    “確定,大人。”


    藍昊天輕輕移開臉,對上他那雙溫潤的眸子,不覺心跳加速。


    “太子心思狡猾,可他沒膽子謀害聖上。”


    柏清玄垂眸思忖片刻,低聲道:“這事一定是皇後指使,看來他們已等不及要攀上龍椅了。”


    “大人,”藍昊天落眉看著他,低聲道:“時間緊迫,我們必須盡快阻止他們才行。伏大哥那頭可以臥底行動,我們不妨與他裏應外合。”


    柏清玄歎息一聲:“太子並非良人,皇後又野心勃勃,若陛下殯天,這天下交至他們手上的話,恐怕會愈發不堪。”


    “大人,下官和伏大哥一定會全力協助大人您的,”藍昊天雙手扶住他肩頭,正氣凜然道:“隻要是大人吩咐的事,下官和伏大哥一定全力以赴!”


    柏清玄身上無力,雙肩傳來一道力量,頓時信心湧起:“好,容本官細細想想。事關重大,又牽扯謀逆,本官不得不慎重對待。”


    “下官明白,大人盡管籌謀就是。”


    藍昊天一臉期盼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尊神隻。


    * *


    雲書羽在農戶家休養了大半月,斷手斷腳沒之前那麽痛了。


    按照大夫的說法,再過幾日便可下地走動。


    可他等不了那麽久,他必須盡快迴大長公主府,把雲汐羽的屍身落葬。


    “老人家,這段時日以來多謝您的照顧了,在下實在感激不盡!”


    雲書羽躺在床上,對著床沿的老頭說道。


    老頭憨憨一笑,安撫說:“不用報答鄙人,鄙人不過是為子孫後代行善積德罷了。”


    “那也不成,自古以來從未有知恩不報的道理。在下雖身無分文,但您的大恩大德,在下一定會傾盡全力報答。”


    “好好好,那便由你吧!”


    老頭不再推辭,隻笑著離開屋子。


    雲書羽望著房中陳設,這戶人家並不富裕,但也不算窮酸。


    他單手撐起身子,慢慢坐至床沿,右腳踩在地上從床沿立起。


    緩慢挪動腳步,發現自己已經可以行走。


    他心中大喜,趕緊踱步至梳妝台前,對著鏽跡斑斑的銅鏡自照。


    明黃的鏡麵,倒映出一張麵目全非的臉。像隻癩蛤蟆,滿臉都是瘢痕疙瘩。


    雲書羽定定望著他,若非他是裕欽侯世子,根本不可能認出這副臉皮下的真實身份。


    他伸手摸了摸縱橫起伏的疤痕,指尖微顫,唇色發白。


    “這副鬼樣子,要如何說服大長公主府的人?”


    他垂下手,低沉著臉,沉默不語。


    須臾,他倏爾抬頭,目光看向發髻上胡亂插著的玉簪。


    那是雲汐羽的東西,雖名貴卻毫無特點,不能作為裕欽侯世子的身份憑證。


    他一把拔下玉簪,一頭黃發瞬間散亂下來。


    “這玉簪權當謝恩之禮吧,”他把玉簪擱至梳妝台上,眸底淚光翻湧,“謝老人家救命之恩,我雲書羽此生沒法報答您的大恩大德了!”


    他本想留下這玉簪作念想,可如今身受大恩,不得不割舍下這份牽掛,把它當作尋常首飾贈予農戶。


    放下簪子,他轉身走出大門。


    院子裏,幾個稚子在嬉鬧,咯咯地笑得歡快。


    雲書羽堪堪挪出門檻,幾個稚子突然停下腳步,一臉驚惶地注視著他。


    “怪物啊——”


    其中一名稚子驚唿一聲。


    餘下稚子全都跟著他起哄,狂叫起來:“娘!家裏進妖怪了!”


    雲書羽想開口安撫他們,卻發出一陣陣咕嚕咕嚕的怪聲,嚇得幾個稚子四散而逃。


    “別跑——”


    他終於喊出這句話,可院子裏早已空落落一片,幾個稚子跑得不見蹤影。


    似有一把匕首刺入心窩,令他唿吸困難。


    稚子是最純真無邪的,見到他都會嚇得魂飛魄散,何況是其他大人呢?


    他心情沉重,隨手在竹竿上抓了一件衣裳,披在頭上遮掩臉部。而後一步一步走出院落,漸漸消失在村頭的泥巴路上。


    走得遠了,斷腿又開始痛起來。


    舉目望去,京城的城門還很遠很遠。


    他擰緊拳頭,咬破嘴皮,狠下心來忍著劇痛繼續前行。


    整整走了兩個多時辰,才進入城門,邁上前往大長公主府的東一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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